一路上抵风抗雨前行,以往只有他一人回来,十几日的路程马蹄翻盏飞驰,可缩成五六日,这会儿多了萧婵,马车走太快播动的她嚷着不舒服,说是五脏六腑顷刻就要从口噀出,延医来看,原来是注车了。
其实萧婵不仅注车,还注船,当初乘船到幽州去,险些因犯哕而委世,身子娇弱得不能想象。
因此,曹淮安只能让太仆按辔徐行,行了整整半月,且做如此,萧婵还是吃不香,睡不恣,曾经的芙蓉脸蛋儿是削色不少。
萧婵依然故我,曹淮安出口说一句,她启朱唇驳两句,日驳夜驳,曹淮安还无语凝噎。
曹淮安把一腔的话直往肚子吞,吞多了心思就开始蹇产不顺了,看谁谁不顺心不顺眼,所以一路上的脾性儿也是杭好杭歹的。
到了第五日,因昨夜三更才入睡,萧婵被唤醒洗漱时还在麻茶的躺桥中,洗面更衣等事儿任由缳娘折腾。她上了马车就倚着木壁昏昏欲睡,无暇管曹淮安极差的颜状,眼睫才交只听他一字一字道:“冶!容!诲!淫!”
他说出这番话来,不过是气她无时无刻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走到哪儿都招蜂。
还在打盹儿的萧婵如梦方醒,呆坐着回想他所说之言。
说她冶容诲淫?也不知是谁在前面的顿地时,那馆主的女儿见他身姿轩昂,神采秀彻,夜半自荐枕席,知他有妻还愿服低做小。
萧婵睥睨着他,鼻窍一哼气,道:“本翁主丽质由天神亲施,自出母亲肚皮以来,无需冶容也貌美如花。且说你们男子起淫,不扪心自省却赖女子头上?女子见到裸裎男儿,会扑上去吗。反倒是你们男子,见女子衣裳微开,露出些肌肤,就想着迫淫狎玩,那些馆里都是姑在娘侍奉,我可没见过什么馆里是由男夫来侍奉的。”
萧婵说的那句“迫淫狎玩”,全然切中了曹淮安的心思,他良久憋出一句话来:“好个伶牙俐齿。”
萧婵嗤一声,反口道:“君上自己拙嘴笨舌,却又怪我伶牙俐齿,真是好笑。”
得了,说不过这粲花之舌。
曹淮安气脉抑塞,爽性闭目小憩平复。
萧婵说了一通,仍觉得不快,到了午时与他别气而绝粒,但却让缳娘废去妆饰。
说她冶容诲淫,她就让他好好看看,她不需半掐粉饰,也能使人诲淫。
姑臧与晋阳距千里之隔,此时已行走过半。
太仆因大意违时,途进槐里时天色将暗,不能再行,于是打账在此暂留。槐里侯王澹得知他们前来,忙另置馆舍,并携妻容氏与子出郭相迓。
少侯王庇鹿见萧婵之容,不转的睁睁油眼一而再再而三的窥盼,三尺涎都挂在了唇边。曹淮安不悦,以身蔽住萧婵,王庇鹿这才不舍的收回目光。
槐里侯的季子王留迩,一个屁大点的小孩子,忽地挣开乳母之手,从曹淮安身旁绕过踉踉跄跄跑到萧婵身边,用吃奶腔道:“要抱抱。”
果真是天生丽质,竟然连小孩儿都往她这边凑,曹淮安打心里哼一声,斜眼看到槐里侯之妻容氏若有所思的看着萧婵。
容氏受到曹淮安的目光,不着痕迹的转头与夫交谈。
一个粉面团团软嘟嘟的孩儿伸手要抱,萧婵自是不会拒绝。
王澹歉然笑道:“季子年幼不知理,少君莫要见怪。”顿了一下,脸转向曹淮安道,“多年不见,今日府中设佳宴,不知凉侯肯纳芹意否,来府喝上几杯?”
曹淮安道:“如此,那便叨扰了。”
“还请凉侯先至馆驿歇息片刻。”
王澹请他们入城。
王留迩不足两岁,可身上的肉十足,只抱了须臾手臂就泛酸无力,怕摔了孩子,萧婵目指乳母来接。
王留迩见乳母走来,细弱的四肢紧紧扒搭在萧婵身上,乳母只能蛮力强夺,情急之下王留迩扯住萧婵一缕发,活生生捽下几根发丝。
乳母把王留迩放下,忙欠下身,道:“小公子无意犯间夫人,还请夫人莫见怪。”
萧婵摇头一莞,可曹淮安神色不大好。被扯动的那块头皮似是生肿了,到了馆舍,缳娘秉烛来觑,果然肿了一块。
缳娘心疼不已,取出药擦上。
今晚槐里侯在府上摆酒宴,赶了几日的马车,萧婵只想沾枕黑甜一觉,午时因与曹淮安上气而没有进食,中府空空,饥饿难耐,现下更是困饿交攻。
萧婵有个拙病,一旦生气,腹部的贲门就似被塞住一般,半点东西都吃不下,但气一消,腹中就饥饿难耐,就如十日不曾进食一般。一旦吃了,就如蚁遇腥,要吃个不停。
萧婵在屋里等了许久,看样子,曹淮安似乎没打账要带她去……
哼!不带就不带,她才不会主动央他。
缳娘看她久坐不动出神想事,好歹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早窥其心思,动手给她梳一个堕马髻,笑道:“翁主不必为小事挂气,君上已在门外候着了,我听说槐里这儿有许多鲜食呢,都是在凉地 吃不到的,就连糕点都有许多不同。”
听缳娘这么一说,她更饿了。
“那我能喝酒吗?”
她就是一个小瓮精,格外爱饮酒,尤其是花卉酒,常能以酒当浆来饮。只可惜身子不许她放肆,在荆州时,往往父亲只许饮一杯,后来嫁到幽州又嫁来凉州,除却新婚那夜,则是不曾沾牙。
缳娘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道:“这翁主得问君上了,君上已在外头等着了,翁主更衣随去罢。”
“问他不如偷喝呢……”
萧婵嘀嘀咕咕。
缳娘取来一件藕荷曲裾,祛与衽上皆有绣花,掐牙淡而雅,着在萧婵身上,衬得身姿婠妠,怜腰不盈一握。
寝门且开,院中灯影参差,曹淮安递眼相看,银蟾之下只见女子容光华焕,行时足杳然,如仙子凌波微步走来。
萧婵不甘不愿的朝他微微一欠身。
“让君家久等了。”
曹淮安摆摆袖,牵起她的手,口角微有笑痕,道:“在里头呆这般久,还以为你不打算去了。”
从馆舍到槐里侯府,不过半炷香路程,萧婵还是乘隙眯了会儿。
王澹待客之礼无一苟简,所负乘的马车都是崭新赫然的,里头铺着硝熟毛皮,还备着果脯茶水。
到了侯府,处处铺着红罽毯,王澹与妻子容氏瞧见来者,忙起身去迎,与曹淮安叙一会寒温方才入席就坐。
王澹好食羌桃,每案上都摆上了一盘,也不管有人好食否。
萧婵跽坐在曹淮安右肩头下,鲜少开口说话,只埋头吃食。若问到头上来,她只需开口说一句话,后头的曹淮安会将话拐到自己嘴边。
这也好,剩了力气,不需废口舌。
槐里此地果真有许多馨膳糕点,菜过五味,萧婵拿起两颗未劈开的羌桃在手心交滚把玩。曹淮安低唤她一声,匹手夺过羌桃在手心使里一压,“吧嗒”的一声核肉分离。
萧婵不明所以然,但见他面有得神,挑出穰肉喂进她嘴里,紧接着又一个个穰肉破核而出。
每开一个,曹淮安嘴角都不自觉扬起。
萧婵明白了,曹淮安是以为自己想吃却不会开,所以才大展身手的吗?
眼看他又要开羌桃,萧婵阻道:“等等,我自己会开的。”
曹淮安一攒眉,显然不信她所言。
“那你开一个给我看看?”
“这……”萧婵啮唇迟疑,“我不是用手开的。”
曹淮安眸子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在她唇上,想起她曾说的话,能用齿开羌桃,兴许是真的。
“莫不是用牙齿开的?”
见她点头回应,曹淮安不禁汗颜,又开了一个羌桃,辞气里带着些宠溺,道:“你也不怕把牙嗑断了……”
“我牙口很好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曹淮安想起了在蔚萝被她咬的场面,两排齿痕横在手背上足足半个月才消红褪紫。
真的是伶牙俐齿。
萧婵有一个外称,称作“利嘴尖牙”,是兄长萧安谷起的。儿时她常爱与萧安谷拌嘴,拌不过就张口咬人。到了毁牙之际,她两颗臼齿摇摇坠坠,似落非落,吃食时再三谨慎,稍一碰着了那弄浓浓血腥味漫口。她日夜祈祷臼齿快些掉,偏偏臼齿与她藕断丝连,就像是不舍得离开一般。
过了一个月还不掉,可新牙已出头,医匠道:“翁主的臼齿再不掉,以后会落得一口叉齿或是疏齿的。”
这回急的不是萧婵,而是萧安谷了,落得一口叉齿疏齿,得是要毁了一张容颜,做为兄长,可不能让自家女妹长成丑八怪。
于是萧安谷想尽各种气人的点子来惹她,终于有一回把她惹怒了她。
当时萧婵六岁,还不到萧安谷腰际处,力气又小,骂人又骂不过,只好哭天抹泪的张口来咬,不知正中他下怀。才一用力,还没来得及疼痛,一颗臼齿登时崩落,血流不止。
乐坏了萧安谷。
另一颗则是晚间躺桥时落了,但在塌上地上都未寻到落齿,缳娘说是吞到腹中。
少了两颗臼齿,那段时日萧婵鲜少开口说话,因为觉得说话漏风。
所以说,如今她有一口榴齿,还得多谢那个事事都为她操心的好兄长,就连她一年身高长了多少,他都会记牢。
曹淮安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仍时不时给她开羌桃,萧她就默默吃着。
反正都开了,不吃白不吃。
羌桃苦甘交融且有脆劲儿,正适合磨牙。萧婵一口气吃了七八个就歇了嘴,虽是好吃,但不可多食,食了几个,喉间痒兼疼,有生痰动火迹象,再继续吃下去,恐是要在大庭广众下出鼽衄。
吃羌桃而鼽衄,多伤脸面。
王澹偷睛加意萧婵许久,大多数人都不喜羌桃之味,他有些意外一个十六岁的女子竟爱吃,与曹淮安交谈几句又把话拐到萧婵身上。
“君夫人也喜吃这个?”
“嗯,挺好吃的。”萧婵回道。
王澹身旁的容氏一晚无言,却在此时劈口就道:“当初孕儿时,夫主逼我吃了许多,说是食此物能让孩儿健壮,谁知吃好几日,结果喉咙奇痛,饮食难进,再也不敢食了。”
容氏说完,自顾笑起来,又道:
“羌桃性热,一日不可多食,君上又不听,好在现在非是伏天炎日,到时候又落个气逆。我方才瞧 夫人吃得有些多,得多喝些苦茶,这喉头啊可润一润。”
说罢,容氏身旁的老媪送来一杯苦茶。这显而的套近乎萧婵见多了,但她不拿手这种事情,只道了句“多谢”,接过苦茶一饮而尽,虽有些苦涩,但胸喉一齐顿舒。
容氏今有二子三女,其一女过继给妹妹抚养,还有两个女儿均已嫁人。
喝完苦茶,萧婵才想起来,赵梨煦好像是眼前这位女子的女儿来着……
怪不得她今日一直看着自己呢。
第十五章 冶容诲淫(珍珠100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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