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岺放下暗卫呈上来的情报,揉了揉额角。
他做事谨慎,那天见面之后他便留了个心眼。这姑娘明面上没再出现过,但他身边的暗卫报告,她总是整夜整夜地呆在官舍附近,也没有什么动作,就一直看着这边。等到沈清岺灭了灯才会离去。
让暗卫去查,查出来她的身份,是个杀手,也和自己也没什么交集,按理说应该是来杀他的,可是哪有这么个杀法。
况且他现在……
胸口猛地一痛,沈清岺弯着腰剧烈咳嗽起来,来不及取帕子,待到平复下来时,袖口多了几抹鲜红。
平静地将手中溅到的血擦干净,又换了一身衣衫。
在几年前的叛乱里,沈清岺肩上中了毒箭,落下病根,这几年更是忧思过重,积劳成疾,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硬撑着罢了。
他的身体状况在朝中也算不得什么秘密,这几个月里他将大多数权力都已经基本安排妥当,朝中局势有没有他在已经不重要了,应该没有谁会想在这个时候找杀手,平生事端。
理不出什么头绪,只得先做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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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过了几天。这天沈清岺依旧早起去上朝,一开门却看到那个姑娘。
“……沈大人。”
沈清岺神经微微紧绷,袖中手指微动,她若有伤人的意图,立刻就会被暗卫击杀。但他面上没什么波动,平静地看着她。
“姑娘有事?”
小宝看着那双淡漠疏离的眼眸,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揪痛。强忍住落荒而逃的冲动。将手里提着的油纸包递到沈清岺面前。
“……大人还没用早膳吧,这是从东市买的包子,热的。这些天天气干燥,这里面还有些润喉止咳的甘草片……”
小宝越说声音越小。眼前的人并没有要接过的意思。她就这么尴尬地举着那油纸包。
心中一阵酸涩,几乎又要掉下泪来。
沈清岺现在是高高在上的丞相,不是她温柔体贴的师父。她才发现一个丞相与她的距离能有多远。她根本寻不到接近他的理由。她能感觉到自己靠近官舍时,便会有人盯着自己。
她甚至该感谢师父,不像其他高官那样住高大的府邸,出行皆坐马车。否则她连见他一面都是奢望。
这些都罢了,师父不认识自己,这些都是合情合理的。
可她心疼。
没有她,师父的身子怎么变得这般瘦弱单薄,睡得又那样晚。听到咳嗽声,她整个心都在颤。
她本就不是善于主动与人搭讪的性子,只能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看他总是一大早上朝,没时间吃早膳,便买了包子。
实在没别的办法,这个做法也真的是拙劣到可笑,她也没抱太大希望。心里叹了口气,收起那些酸涩难言的情绪,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收场。
“多谢姑娘好意,但我不饿,姑娘还是自己吃吧。”
沈清岺说得委婉,但面上的疏离之意明显。
“……哦。”
小宝讷讷地应声,垂下了手。看着眼前的人转身离开。突然又想起什么,对那背影又说了一句。
“没有毒的。”
看着那身影渐行渐远,大概是没听见的。小宝垂头,有些沮丧。
但也还好,起码没有直接被当成意图不轨的人给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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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吃了个闭门羹之后,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愈发殷勤,除了早膳,连晚膳也会送过来,甚至还带了银针,证明这饭菜没有毒。哪怕每次都被拒绝也不气馁。
对沈清岺示过好的姑娘不计其数,送帕子的送荷包的都有,就算真的送吃的,也送的是精致的糕点,哪有像她这样,实打实地送饭。
明明生了一副妩媚的相貌,却每次都一副呆呆的表情,话也不怎么会说。饶是沈清岺也猜不透她这路数。
但沈清岺事情很多,也没多少时间去想这件事。小宝送十次饭有五六次都是扑空的。
小宝也得接任务谋生,很多时候就只能把东西放在官舍门口,在门口站一会,然后离开。
她心里知道,师父既然能做到丞相的位置,便不会轻信别人,更不会随便吃她这些东西。
但她现在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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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岺沉得住气。哪怕现在手中的权利没有那么大,可毕竟是当了十多年丞相的人。
一个送饭的小姑娘罢了,不足以让他挂在心上。
直到除夕。
沈清岺父母早亡,被他师父收养。可这些年他们师门散落。和他最为亲近的柳逸之几年前因病逝世,他现在是真正的孑然一身。
过年团聚的日子,长安城到处都挂着红彤彤的灯笼,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配着漫天纷飞的白雪,格外好看。
但沈清岺没什么好团聚的人。他一直在宫中呆到宫门要落锁,方才慢慢地往冷清的官舍走去,心中无悲无喜。
年底没有多少政事,他便任由思绪漫无目的地游荡。
瑞雪兆丰年,只是不知道他这身子能不能坚持到丰收的季节。
皇帝虽然尚年轻,但是个明君。如今的天下,歌舞升平,海清河晏,他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他想到了那个执着到有些傻的杀手。
女子花儿一般的年华,再美好不过,看他的时候眼睛里有光,亮晶晶的,真诚又珍重。若是换个示好的对象,两人怎么也得成了。也不知道怎么就想不开,非要往他这凑。
江湖的腥风血雨他管不了,但这都过年了,她总该有些朋友。她送了这么久的饭,自己一口都没吃过,恐怕她还得和朋友骂自己。
想到这,沈清岺微微笑了一下。
回去煮碗面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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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排了任务,还是意料之外的凶险,小宝浑身都是伤。不是致命伤,但很痛。血几乎将衣服都染透。
千机阁也过年,但她原本就没什么朋友。心里挂念着师父,只在东市买了些糕点就去了官舍。
沈清岺转过街角,远远就看见冷清的官舍门前一袭黑衣的小姑娘。
血将衣料浸透,冷风一吹,刺骨地冰冷。门前的白雪上也是血色的脚印。
那小姑娘就瑟瑟发抖地等着他,手里还拎着失去了温度的糕点。
沈清岺心中没有大的波动。他孤独太久了,平静的心几乎不会泛起什么激烈的情绪。
但他忽然就不想那样谨慎了。
不想去管她是抱了什么目的,还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真心还是假意。
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嘎吱的声音。小宝转头去看,一张小脸在风雪中冻得惨白,心中忐忑。
一只温热的手接过了她手上的糕点。
沈清岺打开官舍的门,转头看她。还是那样淡漠的眼神,却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进来吗?”
如梦令(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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