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
“那就好……还要劳烦伏大先生一件事,如果有人来此拜访我,还请行个方便,给他开个小门。”
伏念略有些诧异地应下了,心里却着实有点奇怪。
很,伏念就完全明白瑶光那句请求含义了。
天色稍暗,桑海及附近郡县文武官员不知有多少备了厚礼来小圣贤庄拜访,马车和人流几乎堵得小圣贤庄外水泄不通。
令儒家三位当家和诸位学子瞠目结舌是,瑶光没有拒绝任何人求见,也没有拒绝任何人赠礼,就那么安安静静地领受了无数恭维和厚礼,直到夜沉月升,那么没来得及拜见官员才不得不送上拜帖次日再来。
瑶光一件件地拆着礼物,看到顺眼就放到身边,看不顺眼甩手就扔到远处,不留神一个盒子飞得远了一点,差点砸中进门张良。
张良看着屋内那个神仙般少女身旁各色礼物堆积如山,顿时生出一种难以言表复杂心情。
“……瑶光道长,这些礼物……”
“怎么了?”瑶光一边拆盒子一边随口道,“他们乐意送,我为何不能收?”
“此是‘贿’。”
瑶光不以为然地白了张良一眼。
“收人钱财,与人消灾,这般为财物所动替人谋利自然是‘贿’,但我只收了财物,不曾应诺,也无意替这些蠢材费时费力,如何算‘贿’?”
张良当场被震得不能言语。
瑶光意思是,被人买通了,替人做事,这就是受贿,她现光拿东西不干活,那就不是受贿。
虽然乍听起来很有道理,细心想想似乎哪里不太对样子?
瑶光懒得管张良,继续拆着礼物。
“他们乐意送,我若不收,他们反而会担心。张三先生且莫替这些人忧心,不若想想来日该当如何。陛下不多日便会来到桑海了。”
张良心中一凛。
“……你不担心我会动手?”
瑶光轻笑一声。
“如今陛下正差一个借口,我若桑海出事,终谁会倒霉,不用我来说吧?韩相公子有空考虑斩草除根,还不如试试杀了墨家那几位,或许陛下还会对儒家稍微放心一点……屋外几位也不用这样着急,和韩相公子好好商量过再来吧。”
张良脸色立变,片刻之后沉声道:“瑶光道长如何知晓?”
瑶光眨眨眼睛,“如何知晓外面有人埋伏?只能说……杀气实太刺眼了。我辈修道,本就感应天地,气机所动是敏感不过。张三先生武艺高强,自然看出我脚步虚浮、内力空虚。但是,我若无所依仗,又如何敢孤身入桑海?”
瑶光转身看向张良,似笑非笑。
“张三先生,上清破云剑自铸成尚未出鞘,先生有意一见其真?”
月光映瑶光身上,益发显出一种难以形容飘渺冷傲来,而她背后长剑微微鸣动,剑气凛冽,直似清霜覆地,不知不觉间就让人自脚底生寒。
张良不得不慎之又慎,仔细端详瑶光片刻,想到机关城中同样看来重伤身她如何用出了惊世剑招,此刻她戴上道冠,自然不可能单纯为了美观,哪怕看来内里虚弱,只怕还另有玄机。
张良深呼吸几次,重恢复了原本谦谦君子模样,拱手行礼。
“帝师今日所教,子房终生不忘。”
瑶光笑着地摇头,“论及智谋,我自然不如张三先生,我所依仗不过陛下。”
瑶光今日占据上风,并非瑶光比张良或是儒家其他两位当家优秀,只因所仗之势大,天子之威前,无论多么惊才绝艳人也得低头。
张良听出了瑶光意思,心中虽有不甘,却再无不平,细思片刻后,忍不住问道:“道家素来避世,逍遥前辈主张济世救人,瑶光道长为何相助秦王?”
瑶光盯着张良看了一会儿,不禁笑着反问:“张三先生怎知我此刻所行并非‘济世救人’?如今天下一统,正是休养生息时候,此刻起兵反秦之人才是意图将天下黎民百姓带入水深火热之中吧?陛下有哪里不如从前六国亡国之君?你一意反对陛下,不过因为自己是‘韩相公子’罢了。”
这几句话说得极重,直指张良所谋并非为民请命,纯属谋一己之私。
张良脸色几变,忍住了心中百般感受,沉声反问:“倘若瑶光道长是六国遗民,又当如何?”
瑶光被问得一愣。
她之所以能坚定地指责张良,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她并未因秦始皇而遭国破家亡之痛,她出生之时,九州大地已经统一数年,哪怕分分合合,终究还是一体。她因父母家人亡于安禄山之手数年不忘,终下山报仇,试想,倘若她生七国并立之时,而祖国被秦所灭,此刻她又会如何?
瑶光原本坚定随之动摇,脸上微微发烧,原先被她当做“目光狭隘”凝视如今也使得她感到刺痛。
瑶光坦然认错:“抱歉,张三先生,是我失言,不曾细思……国仇家恨,确实难忘,先生所为,情理之中。”
张良本以为瑶光不会道歉,却没想到今天接连两次听到她道歉,其中一次还是给自己。他不由得想到,或许,他并没有真正看明白瑶光是个什么样人。
倘若是爱慕虚荣、崇尚权势之人,又怎会讲道之时露出那般超乎年龄沉静虔诚神情?
瑶光想了想,补充道:“即便如此,我仍认为……陛下所为功千秋。”
千年之后,秦始皇功绩依然如泰山一般伫立于史册之中,不可动摇,无可超越,其非无过,瑕不掩瑜。
张良笑而不答,静静地退了出去。
瑶光安静地目送张良,直到感觉到另外几道微弱杀气也跟着离去才长舒一口气。
好险。
她如今不比从前。重修内功,内力连她全盛时期一成都没有,若是张良或者流沙那几个杀手真要动手,她估计就得早日超生了。
被瑶光气势所欺没有动手反而退走张良和逆流沙诸位倘若得知她今日唱了个空城计,不知是否会火冒三丈。
☆、第21章 诸子百家
那一晚瑶光于张良满是机锋、暗藏杀机交锋消弭于无形之中,无论是身为儒家三当家张良,还是以帝师名号代帝王而来瑶光都无意将此事宣之于口。
两人再次相见时,张良依旧彬彬有礼,瑶光依旧平和淡然,就好似从没有过剑拔弩张对峙。
但是,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同了。
至少瑶光对张良感观要好了许多,渐渐地已经能放平心态,既不将昔日对“道家张子房”崇敬放眼前青年身上,也不因张良一意反秦而有所愤怒。有期望才会有失望,既然瑶光不再将眼前儒家三当家和史册中千古谋圣相重叠,而是单纯地将他当做儒家子弟、故韩公子,她也就没有初那种失望不满,能以公平心态来评断眼前青年。
平心而论,张良并非不优秀,天资纵横、博学广知,长袖善舞、八面玲珑,长于识人画策,眼下虽有些年少轻狂,当今青年英才中也可说是首屈一指人物了。
瑶光对张良并非不赞赏,如今态度趋于冷漠只因立场不同而已。
张良看来,瑶光也从机关城内那一位剑术高绝道家天才摇身一变成了智力皆不可小觑人物,说起“帝师”之时也多了几分真心,而非先前心内总有着些许讥讽。
张良因瑶光戴道冠向之发问,瑶光坦然答:铸剑之时心有所感,虽未及出师之时,但已非昔日道童,自当束发戴冠以明示。
之后几日,瑶光继续白天背诵道藏典籍,晚上会客收礼。
儒家原先安排给瑶光客房不可说不大,但送礼之人络绎不绝,各色礼物很就堆满了整间屋子,瑶光毫不客气地向伏念另外借了一间屋子来堆礼物。
这种介于合法和违法之间作为使得原本对她有所改观张良和有意示好伏念都不知该如何是好,瑶光那一个关于“贿”言论自然经张良之口转述了其他两位当家,当时两人久久无言。
到第四日,嬴政来到桑海,瑶光恰好说完了自己熟悉百多部典籍,得到这个消息后,她欣然起身告辞。
伏念并没有出言挽留。
几人都清楚,这大概就是“缘分已”了。今后若再见面,恐怕再不会有此刻平和。
嬴政与瑶光会合后,十分激动地将她带到海边,自豪地介绍着蜃楼,说到将派出五百童男童女前往海外仙山寻访仙人,月神旁轻声附和,着意详解蜃楼建造不易、阴阳家为此花费多少心力,若是寻到仙人将会带回长生妙方等等。
瑶光听完,不以为然地摇头。
“长生久视不外物,丹药仙方甚是渺茫。此世纵有仙山,也不会为凡人所见,蜃楼出海,徒然消耗民力物力罢了。”
若是旁人这么说,恐怕立刻就会被嬴政砍了,但如今说出这句话是嬴政看来“长生不老”瑶光,他虽然心内震惊不悦,但细细思索片刻后,他长叹一口气。
“先生既如此说,蜃楼……不出海也罢。”
虚无缥缈传说和近眼前真人,要相信谁,不言而喻。
月神差点就端不住高深莫测模样,几乎想要扑上去掐死瑶光。
她可知道、她可知道这句话让阴阳家前功弃,多年心血化为乌有——!
嬴政原还想带瑶光上蜃楼,如今被瑶光那么一说,顿时意兴阑珊,关心了瑶光几日经历后就打道回府。
“先生以为儒家如何?”
“……诸子百家,互通生息,我差点就见不到陛下了。近日仍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会发生什么,倘若我桑海出事,凶手九成出自小圣贤庄。”
瑶光还没有这样轻易就能忘记那天晚上被张良威胁生死一线危机,诚实地回答了嬴政问题。
她这样说,无疑暗示了儒家和墨家有所联系。
与“反贼”有所联系又能是什么?
嬴政脸色微变,“儒家……”
瑶光也不多说,自觉说到这样已经够了。临走之前,她后回头看了一眼巨大蜃楼,暗想这艘船开出去大概能开到扶桑去,反正历史上徐福是没带回来什么仙丹。
呵,倒也不能说徐福一定是骗子,寇岛上那么多可怜无辜无法长大“童子”不就全都是吃了他仙丹才变成那样吗!
无法长大,失却亲人,无处栖身,纵然长生又如何?到头来与妖鬼何异?他们所求并非长生不老,仅仅是普通生老病死却不可得,生生被抛却尘世轮回之外。
瑶光寇岛见到那些孩子时,几乎难以遏制心中愤怒,恨不能一剑斩了徐福。
如今她身此间,又怎能袖手看着历史重蹈覆辙!
五百童子,蜃楼出海,不去也罢。
瑶光自然不知道她基于不平和义愤发言会带来多少影响,她完全不知道此世阴阳家为了蜃楼花费了多少心血,如今却因她一言数付诸东流。
嬴政能以绝大毅力斩断妄念停止蜃楼出海寻仙计划,阴阳家却无法就这么放弃。
多少年筹谋、多少年心血,只因帝师一言,全部都废了!
深夜。
瑶光被一股尖锐杀气从入定中惊醒。
那股杀气来太过突然,就好似无中生有,从虚空中忽然冒出,以瑶光敏锐灵觉竟只能千钧一发之际堪堪发觉,她只来得及拔出长剑而已。
一道深紫近黑光芒夜色中一闪即至,覆没了瑶光视野。
庞大到恐怖力量凝聚成了实体,变成了夺命光束。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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