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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节

    几个人这一路并没有御剑而行。
    一来,此去南疆不是什么火烧眉毛的事,二来修士闭关久了,确实也要偶尔入世,所谓“祸福相依”,“道劫同行”,有时候凡尘里滚一圈,反而有助于突破瓶颈——这道理大家都明白,大多数刚开始修行的修士也确实是这样做的,但奇的是,越是名满天下的大能就越是深居简出。
    人往高处,就是身入窄途,万里鹏程路总有一天会变成蛛丝一样步步惊心的独木桥,时常要提心吊胆,生怕一步出错。
    看起来越是强大的人也就越是胆小,因为根本不敢冒往下摔的风险。
    扶摇山庄地处中原,略微靠北,与南方风物大是不同。
    此时仲夏已过,临近立秋,南地却依然是土润溽暑,大雨时行。远远的还未走到南疆地界,李筠便已经被此地丰沛的灵草晃花了眼。
    他每天头上顶鸟,身背竹篓,流浪郎中似的猫着腰往深山老林里钻,时而指使着水坑鸟跟那些不开智的小怪妖物们抢些天材地宝,好生不要脸地逞着师妹的威风。
    李筠美其名曰他这是要炼“避毒丹”,以防南疆瘴气侵扰。
    但依照程潜估计,像他这样的摘法,别说是炼丹,恐怕连一日三餐做饭都够了。
    严争鸣拿他这没有正人形的二师弟没办法,只好权当不认识,每日扮作凡人,带着程潜混迹市井之中。此事实在是强人所难,程潜从小就喜静不喜闹,更别说寒冰之地闭了那么久的关没有接触过人群了,每日与无数人摩肩接踵,折磨得他苦不堪言。
    可是严争鸣不知是有什么毛病,活像没断奶的猫崽子时时要找亲娘一样,一时片刻见不到他,就又要变着法地作妖,麻烦得要死。
    他们有心调查魇行人,便在南疆外围的一个边陲小镇上住下了,然而接连大半个月,也没发现此处有什么魔修踪迹。
    难不成这群魇行人平时都如大家闺秀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那这魔头当得……可挺像他们家掌门师兄。
    严争鸣不怕打劫也不怕露富,大大咧咧地在镇上唯一一家酒楼里要了几间上房,每日点菜从不问有什么,只让店家拿最贵的上,浑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脚趾甲,无处不纨绔。
    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个冤大头,店家险些将他当成了祖宗供着,南疆附近又民风彪悍,男女之间也没什么防,店家便专门派了自己的女儿跟前根后,唯恐半点不周。
    无论上菜色香味多么俱全,程潜一概不动筷子,从来都只是默默地守着一杯凉水等在一边。
    店家小娘子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片刻,终于鼓足了勇气与他搭话道:“公子是有什么不合口味的吗?”
    程潜待人内外分明,外人面前从来都是有点彬彬有礼的沉闷,若不是必须要打听什么,几乎不与别人主动搭话,看起来冷冰冰的。
    此时有严争鸣在旁边,他更懒得应付别人,只简短地说了一句:“没有,多谢。”
    店家小娘子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顿时泻了干净,不敢再招惹他,便转向了严争鸣,陪笑道:“二位公子来得不巧呢,要是晚些时候,天能再凉快一点,四下也不至于有这么多人。”
    严争鸣问道:“怎么,附近有名胜要这个季节看?”
    店家小娘子道:“可不是么,前面不远处就是朱雀塔旧址,都是冲那个来的。”
    严争鸣猛地一呆:“朱雀塔?你是说那四圣之一的徐应知……咳,前辈?”
    他单知道徐应知在南方,却不知道朱雀塔的准确位置,没想到就这样撞上了。
    店家小娘子忙点头道:“正是,那朱雀塔主人已经去世百余年,只留下了一座遗迹和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仆,老仆照着主人遗志,令此地如清风明月,成了一方无主之地,每年八月十五开门迎有缘人。年年有人想来碰运气,就算自己不是‘有缘人’,进不了朱雀楼,与那老仆打个照面,没准也能合了他老人家的眼缘给指点一二呢——嘿嘿,不过那朱雀塔虽然已经没了主人,但也不是那么好进的,两位公子一看就出身富贵,还是不要和这些野修士混在一起了,他们争破了头,可是要见血的,官府也管不了。”
    眼看他们在附近逗留了数日,关于魇行人的事一无所获,已经不想再耽搁,却不想在此意外找到了四圣的朱雀塔。
    难不成是因祸得福?
    同时,严争鸣心里又有些疑虑,自从他知道地锁可能与四圣有关后,就很是留心了一番与四圣有关的传言,但朱雀塔却被他放在了最后一位。
    没别的原因,这朱雀塔主人徐应知是死于北冥君之手。
    第59章
    严争鸣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
    他虽然没说出口,程潜却已经看出了他心里疑虑,其实程潜大部分时间都是很会察言观色的,只是他多半不会宣之于口,也基本不往心里去。
    见大师兄踟蹰,程潜便接话道:“你要是想去看看,我们现在就去找二师兄他们。”
    严争鸣沉吟着没动地方,好一会,他忽然不着边际地说道:“师祖至死都在挂念门派,宁可身死魂散,也要将三魂化在铜钱里,替门派拦下大劫——破妖谷,毁噬魂灯……况且他虽然走火入魔,却也不像是恶贯满盈的人,若你是师父,就冲这份情义,你会狠心将他葬在树下么?”
    程潜顿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那小渊呢?要是我们真的在南疆堵到了他,你打算怎么办?”
    严争鸣眉头紧锁,又是半晌没吭声。
    无论韩渊之后选择了一条什么样的路,他当年杀程潜的时候并不是出于本意,中了画魂之术的人连自己碎尸成块都无知无觉,韩渊根本无从抵御,这些严争鸣都心知肚明——但知道归知道,他始终心怀芥蒂。
    这时,他心里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问道:“当年若是反过来呢?如果中了画魂的人是小潜呢?”
    这念头一冒出头来,严争鸣就忍不住想得入了神。
    他的目光缓缓地移到程潜身上——程潜的模样其实与少年时差别不大,只是高了一点,眉目与骨骼少许长开了些,轮廓依稀当年。但严争鸣每次仔细看他,都会产生某种说不分明的感觉。
    他一开始还以为那是多年不见的陌生感,后来发现不对,因为他每每一闭眼,就恨不能连程潜有几根眼睫毛都记得清清楚楚。
    按理说,对熟悉的人或物不都应该熟视无睹么?
    严争鸣却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敢盯着程潜看,总觉得看多了会灼眼似的。
    “如果是小潜,当年我可能根本不会看着他跳海离开。”良久,严争鸣无奈地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他暗自叹了口气,有点愧疚,因为自己实在是太偏心了。
    严争鸣在旁边这么思前想后,目光便不免显得有点痴痴的,程潜一时间又想起了那日竹林中他眉心蹿起心魔的样子,突然有点烦闷。
    “这些烦心事本来就不该上他的心,”程潜心里暗道,“有什么疑难,大可以全让我去办,这么为难做什么?”
    大师兄吃了这百年的苦,实在已经足够了,程潜决定让他以后只管吃喝玩乐,偶尔摆一摆掌门的谱,过过作威作福的瘾就行了——自己已经连七道大天劫都扛下来了,难不成还扛不住扶摇派这根摇摇欲坠的梁?
    “走吧,地锁既然在掌门印里,那朱雀塔我们无论如何也得去看看。”程潜说着站了起来,伸手去拉严争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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