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小三!
叶央来不及心痛,抓住查尔汗分神的空档,强忍着腿伤疼痛,一刀砍向他的面颊!查尔汗吃下这招,半张脸立刻糊满了血迹,管小三生死不明,软绵绵地倒在一旁,叶央没去看他,又一刀直袭查尔汗胸膛!
悍勇无双的库支猛将,瞎了一只眼仍然棘手得很,立刻护住了胸口。叶央的刀被砍出数个斑驳缺口,仍然和她的脊骨一样挺直不断。不知道自己伤了哪里,被利斧砍过的地方只有冰凉,没有疼痛,同查尔汗过了几十招,叶央趁其不备又横扫过对方肩膀,带出一片血花。
查尔汗气力不支,已经有了明显的颓败之势,叶央抓紧机会准备第三次进攻拿下他的性命,可连大祁军中都有耳闻的猛将哪是如此轻易就会死去的?拼死反抗之下,查尔汗居然击飞了叶央的兵器,凌空一脚将她踢到在地!
叶央在泥泞中勉强用手臂撑起身体,长刀不知道去了哪里,松散的碎发胡乱贴在额头,只能从缝隙间看着查尔汗越来越近。
“阿央!”商从谨被几个库支小兵缠得脱不开身,发出一声无力焦灼的惊呼!
“咻——”有什么东西破空而过,发出轻微的动静,又隐没在大雨里。
查尔汗直直地倒了下去,剧毒瞬间蔓延至他全身,死前一刻满头满脸都糊着鲜血,仍然睁大眼睛,不肯瞑目,喉咙上插着一支细小的箭。
叶央心有余悸地咬着乌木发簪,上面明珠蒙尘不会发光,却也不会被敌人发现。雨夜视线受阻不能使用,可现在双方距离很近,给了她偷袭的机会。
——哈士奇做的东西,就是合手!
发簪能作吹箭使用,一直以来都被她当成保命的武器收在左袖,关键时刻果然派上了用场。叶央心里陡然轻松起来,而周围的杂兵看见主帅死去,士气一散,立刻被大祁战士抓住机会猛烈反击。
李肃将军派出的支援此时也到了,纷纷跃下山丘加入战局拼杀。叶央眼神发空,茫然地环视四周,惊雷伴随着电光闪烁,让天地间一片混沌。
一时间她分不清自己在哪里,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突然杀入眼帘的一人却让她登时清醒!
火红的长袍,白骨的头饰,以及散落在周身湿漉漉的发丝。有那么一瞬间叶央以为自己看见了她的红衣师父,可是借着勉强点起又被熄灭的火把和闪点,她发现那人的眸色很浅,脸也长得和师父很不一样。
对方抬手对她做了个很小的动作,鬼魅一般消失在混战的人群中,瞬息即逝,似乎除了叶央没人看见他。
身上有几处受了伤,被割开的军服让皮肤露在外面,让风吹起一阵寒意。叶央只觉得肩膀像被蚂蚁咬了一口,但这点细微感觉,在无处不痛的身体上太微不足道,她随手摸了一把,也就没往心里去,贪婪地呼吸。
“阿央,阿央?”商从谨终于抽身脱战,冲到过来扶住她。
叶央冷不防被人一碰,脚一软几乎跌倒,喃喃开口:“管小三……”
她看见了身旁伏在地上的那个人,替自己挡了查尔汗一击,毫无知觉,胸口也没有任何起伏。
“你不能死,小三子你是我第一个部下,以后要在神策军当校尉的,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叶央有气无力地继续喃喃,刚迈出一步就跪在地上。
“先别管别人了!”商从谨见她失魂的样子,心中焦灼更甚,“阿央,你哪里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难看?阿央?快醒醒!”
管小三似乎离她千里之遥,生死未卜,怎么走都过不去,天旋地转之间,她觉得这里很吵也很烦,干脆闭上了眼睛。
……
暴雨痛快地下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停。雨停后虽然没出太阳,却也能看见云层之后隐隐的金光。风中的血气被洗刷得分外干净,邱老将军借了邓刺史的书房,正表情认真地写一封军报。
他得禀报圣上,说库支大军彻底被击溃,狠狠伤了元气,数年之内都不会再犯,然后再问一问,该如何安排叶央?
邱老将军是真心喜欢这个小辈,不介意她的女子身份,如果可以,能把叶央带在身边细细教导,成为一代名将也未可知——只要她还能活到那个时候。
因为道路彻底成了泥塘,走一步都能陷进去一尺深,自己领兵前来与库支大军交战费了不少时候,待驱逐大半敌人,勉强用几个斗笠拢住了火把的光,只看见在查尔汗的尸体旁边躺着浑身是血的山匪管小三,怀王殿下身旁一个人都没跟着,背负着昏迷中的叶央一步步执着地往晋江城方向走,膝盖以下都陷到了泥浆中。
而他赶过去时才发现,叶央气若游丝,眉目间蒙上了一层黑气。
“斩杀敌军一员猛将”的消息没有给邱老将军造成多大冲击,他是次日反应过来才觉得欣喜。在看见狼藉战场的那一刻他心里着实慌了三分,没顾上旁的。
当下命人把叶央带回晋江城救治,怀王殿下一言不发,只是神色阴冷地扫了周围一眼,继续垂眸打量她。
当时商从谨的表情,几乎让邱老将军的亲兵不敢下手去碰叶央。
宫里出来的御医早就守在了晋江城,就近在外城郭叶央的帐篷里救治,检查一番后很肯定地下了结论:“外伤不重,是毒。”
商从谨立刻就坐不住了——他以为是那支吹箭上的毒。
毒性很猛,救治也晚了几分,御医没敢说能不能保住命全看天意,只说定当全力以赴。商从谨似乎听出了那句话的弦外之音,晋江城外城郭笼罩着一片阴云。
所有将帅都忙得很,或计算军功,或打扫战场,还有的要焚烧库支军的尸体以免腐烂造成瘟疫,李校尉暂时执掌神策军,新加入的山匪们倒是闲的要死,以管小三为首,每隔一个时辰就盯着商从谨不和善的眼神,在叶央帐篷前面探望一回。
酉时末的时候,管小三腰以下严严实实地裹着白布条,照例在同伴的搀扶下艰难却很执着地要探望叶央,当然,也照例被堵在帐篷入口的商从谨赶了回去。
查尔汗那一刀差一点就把他开膛破肚,不过也只是差一点,所以管小三中气十足地提反对意见:“王爷,您让我们老大住这里可不行!伤者得住这么……这么大的房子,还得顿顿吃好的!”
他伸出两只手支楞着比划,偷眼去看商从谨的脸色。
商从谨何尝不想给叶央换个舒适的住所,但御医说她还在昏迷中,不适合挪动,一切等醒了再说。
也因为叶央还在昏迷,灌药灌得分外困难,一个时辰能喝下半碗去就不错了。
事后御医验过查尔汗的兵器,上面明显没有淬药,那为什么会中毒呢?一切要等叶央醒过来才能知道答案,可她就是执拗地睡着,呼吸若有若无,像要把这些天缺的觉一口气补回来。
或许是,太累了。
连天赶路征战谋算,始终得不到半分喘息的时间,她承担了太多不属于自己的责任。
“……就是就是,要住大房子,吃好的。”就在商从谨和管小三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帐篷里突然传出来虚弱的调笑声,音色沙哑却很明朗。
商从谨心头大喜,肩头像少了一座山,动作轻捷很多,立刻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叶央惨白着一张脸,躺在床榻上继续笑:“我饿了,拿个鸡腿过来。”
☆、第81章
脸色依旧不好看,惨白中笼着青黑色,但叶央精神尚可,坐不起来就懒洋洋地躺着,说话时气若游丝。
她睡了多久?应该有足足一整天罢,迷迷糊糊的时候有人在给她灌东西喝,动作很细致味道却不好,叶央喝得直皱眉头,可无法动弹挣脱。
“大夫说你……很危险。”床榻有些低,商从谨干脆蹲在旁边,担忧地开口。就连御医都说毒性太猛难以救治,吃药放血都是仅作尝试的疗法,怎么一天一夜之后,她就自己醒了?
等待叶央醒来的这段时间里,在不给她喂药的时候,商从谨就坐在旁边胡思乱想,很安静,也很烦躁。不希望叶央死去,她不仅是唯一的朋友,商从谨想了想,原因应该还有别的。
他心里很清楚,之前的叶央或许没有把他当朋友,在叶大小姐心里,商从谨和别人没什么区别,都是入不得眼的,她更愿意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日面对看不完的兵书。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叶央的性子叫人退避三舍,和商从谨一样没有朋友,不过她是彻底的不需要。
原来商从谨想和她说几句话,只是始终说不了几句,偶尔他在沉思,便得出了一个结论:他是会美化回忆的。叶央或许没那么好,只是他把她想的太好了。
可时光荏苒,边疆动荡后再次相见,叶央却和那模糊零星记忆里的人大不一样,商从谨从她眼中看见了情感,那是属于人的光,让她一举一动都活泛了许多。
“会死吗?”叶央满不在乎,“命是自己活出来的,死不死的,我说了算。”
商从谨微微一笑,心中安定几分。
果然还是有什么没变的地方,比如她的坚强。
接着又是张罗吃药,不管如何坚强,人到底受了重伤,不算上中毒,光是身上几处大小伤口就够叶央喝一壶的了。查尔汗身手不凡,若当时没有管小三拼死让他分神,叶央根本不能把他怎么样。
既然醒来,便可以换个住所了。叶二郎买的小院子存放过火药,干燥舒适得很,火药在第三次同库支交战时悉数用尽,屋子空出来正好给叶央住。
邓刺史帮忙备好马车,又让府内所有的侍女去照料她,勉强把叶央扛上车,辚辚地将人从外城郭的帐篷里送到小院子去。
叶央睡了一天一夜,急需知道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商从谨骑马随行,两个人一里一外也算并肩,她干脆拉开车厢的帘子一句接一句地提问,首要问题就是:“我衣服怎么换了?”
交战时她穿的还是脏污不堪的军服,醒过来的时候就变成了干净柔软的胡服,伤口也都仔细包扎过,身旁只有商从谨一人,希望不是她想的换衣方式……
“是,是邓刺史府上的侍女们……”商从谨脸一红头一低,回答得磕磕绊绊。
叶央略微放下心,同时放下了帘子,末了觉得不对劲,刷得又掀开,直愣愣地盯着他。又不是商从谨帮忙换的,他动不动就脸红个什么!
从习武的第一天起,她就受过大大小小的伤无数次,自然能判断出要命的不是外伤,而是剧毒。不过叶央觉得,一般毒药是很难杀死她的——这还多亏了那个极其不负责任的师父!
大祁失守雁回长廊的时候,叶央在西疆山村里住了两年,红衣师父隔三差五来一趟,教她功夫顺便送点吃食衣物,也经常送药来。练功夫受的内伤外伤加起来数不清,吃药就成了常有的事。
红衣师父不缺银子,药丸药膏都是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上等货,味道很好。叶央一个人住惯了难免寂寞,闲极无聊的夜里,就燃起油灯翻看秘籍,然后一颗接一颗地把药丸当糖豆吃。
——吃着吃着,多少养出一副强健的体魄,所以此番大难不死,靠的不止是运气。
“还有一事,御医说你中了剧毒,是在哪里沾上的?”商从谨一路上都寸步不离叶央,实在不记得她在什么地方被人偷袭了。
叶央下意识想起肩膀上蚂蚁咬噬的轻微触感,又想起那个鬼魅一样的男人,绝对是他发出的毒针!只是……
“我杀查尔汗用的是暗器,自然也有人能用暗器偷袭我。”她含糊地把这个话题搪塞过去。
不是存心欺瞒商从谨,而是不知该怎么解释。
雨夜里那个红衣男人,和她师父穿戴太相似了,尽管天色很暗衣饰上的许多细节都没看清楚,叶央仍然感到心惊。起初她不认得那一袭红衣,现在隐约觉得那不光是件衣服,还代表了某种身份。师父和库支人是什么关系?他又为什么会知道库支攻城的时间?
还有一些很久远的细节,那时叶央目睹定城惨状,大受刺激神志不清,师父又是怎么带着她通过库支大军的种种关卡,来到晋江城郊定居的?
一切只有再见到师父才能问清楚,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叶二郎购置的院落在内城边缘,高墙小院,普普通通的农户居所,角落里摆着一口大水缸,还有一担没烧过的柴火,用作日常生活足够。马车停在了院子门口,两个粗壮的婆子一左一右,半扶半扛着叶央,撞开虚掩着的木门挪了进去,小心地把她放在正屋靠墙的床上。
这房子破旧得有几分当年她住过的模样,新做的枕头干净床褥松软,叶央很满意地躺下。余毒未清,她一站起来就头晕,半躺着还行。
刺史府的丫鬟们又把屋子里外收拾了一遍,泡好茶水放在正屋里被擦得锃亮的桌子上。商从谨这才进来,气度风雅华贵,少了几分焦虑。身后的聂侍卫拎着个食盒,似乎早有准备,一样样地把里面的东西摆出来。
“两碗药,一碗现在吃,一碗饭后吃。”商从谨指了一下桌上的几个碗碟,“御医说你现在不适合吃重油盐的东西,干脆喝完鸡汤罢。”
“御医还说我毒伤难治活不了多久呢。”叶央调侃一句,单手接过聂侍卫端来的药碗,把黑乎乎的汤药一饮而尽。话虽这么说,她其实也没什么吃鸡腿的胃口,还是鸡汤煮烂的细面条熨帖。
其实说服聂侍卫让他放自己去支援商从谨的路上,叶央腿上的伤口已经崩裂,在泥浆滚了一番,早就感染发炎,还引得发起了低烧。
好在人醒过来就没事,叶央慢慢低头吃着汤面,胃里发堵但很坚定地一口口塞进去,心头畅快。
“库支此番进入雁冢关内的军队大半被俘或战死,剩余三千多人往北方逃了,据说库支的大天师也在其中,只是据说,因为库支死尸和俘虏中没有发现他。”商从谨喝了些茶,捏着缺了一个口的青花碗,茶具寒酸但因为用的人身份不一般,看着也像官窑出来的名品。
叶央眉头一皱,还是没有确切证据能表明大天师就是对自己下毒的人,遗憾道:“那真是太可惜了……等等,逃了?你们没有追击?”
“北边是晋江。”商从谨提醒一句。并不是制敌不利,晋江和雁冢关口一样,都是天险间的薄弱处,晋江发源于此,一路向西往雁回长廊流走,还有一截两丈余高的落差形成小瀑布。
库支残兵且战且逃,最后纷纷从瀑布那里跳下晋江游走,大祁士兵想追击,可往前就是雁回长廊六城,深入敌营恐怕会把自己折进去。
“没追上就没追上罢,至少三年,库支是别想过来了。”叶央大口喝光面汤,吃了到西疆以来最舒服的一顿饭,“派人加固雁冢关废墟,多搬些巨石过去,再把晋江和雁冢关交界的地方树木都砍烧了,必须有人驻守。库支大军不可能从这里过来,但潜入一两只虫子也够我们头疼。”
她说话时语速很慢,说一会儿就要暂停想一会儿,思维显然还不是很迅捷。
商从谨有意让她好好休养,但必要的事也得交待完毕才行,“邱老将军已经派人做这些事了,你不必担心。神策军……现在余下了一千多人,朝廷暂时还没安排,他们会驻守在此城。”
“算上山匪们了?”这个数字显然不让人喜欢,叶央问话的时候皱着眉头。
“算上了。”商从谨偷看她一眼,复而盯着杯口,“邱老将军已经让镇西军大半撤出晋江城了,再过几日或许便要回京。”
叶央点了点头。打完仗大家就该回去了,只留下常驻的兵力便可,否则粮食跟不上,将士们非得在这里饿死不可,又问他:“你也要回去吗?”
“朝中传来的快报还没到,我也不清楚。”商从谨老实回答一句,紧接着说,“我尽量多在这里留些日子,李校尉和你都受了伤,我现在和他一起负责神策军,放心养着,军中没了你也不会乱。父皇……既然答应胜了此战便不再收编神策军,他定会做到的。”
叶央松了口气,又问了些军中事务,得到准确回答后才完全放心。商从谨发现她昏昏欲睡,答话的声音越来越轻,等叶央睡着了,才和聂侍卫离开房间。
叶央还需要大量时间休养,同时心意更加坚决。她虽然提出再用巨石加固雁冢关口,却没打算放弃收复雁回长廊。从哪条路收复?不知道,可以后总有办法的。
养伤嘛,无非就是吃和睡。从叶央醒来那天,就有将士陆陆续续撤出晋江城回到原来的驻地待命,但平民还未悉数回城,所以比战时还寂寥许多。商从谨有心想安置些丫鬟仆役照顾叶央,但整个城里连活人都难找,只好作罢,借来邓刺史的侍女暂时用着。
不过叶央也好打发,给什么吃什么,从不剩饭。在躺了四五天以后跃跃欲试,想下床活动,不然总觉得骨头都懒了。一群人都拦不住,叶央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站在院子里练拳兼射箭时,头一低吐了半口黑血!商从谨忙完了军务,正好带着聂侍卫过来探望!
第5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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