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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节

    事已至此,只能先越过李从渊先给李二爷敬茶。认真论起来,李家本家排行里面:李从渊行七、李二爷行五,不过京中自家里倒是只叫大爷、二爷。
    李二爷生得也还算俊俏,只是到底比不上李从渊那般的容貌,他含蓄的笑了笑,接了茶,客气的递了红封过来。
    接着就是文氏,文氏一贯大方,除了红封之外干脆令人给沈采薇送了一只赤金珊瑚簪子,口上道:“你年纪正好,配着红色好看呢。”
    沈采薇只得客气的接了过来,口上道了谢。
    下头是沈采薇这个作长嫂的给小辈们送礼,沈采薇知道文氏有两个儿子,故而早就备好了两份笔墨,一人一份,轮到站在最末的姑娘倒是为难起来,不知该如何称呼,顿了顿不由抬眼去看李景行。
    李景行神色淡淡,过来介绍道:“这是二婶娘家表妹,因着家中有事,要在家里住一段时日。你唤她绮妹妹就好。”
    文氏见着场景不由尴尬起来:她娘家兄弟死的早,只这么一个姑娘留了下来,偏偏现今当家的还是继室所出的弟弟,故而她心里颇是惦记,常接了这个侄女来李家小住。再者,她膝下只得两个小子,看着娇滴滴的姑娘便觉喜欢,越发把这个无依无靠的亲侄女当成女儿疼爱,今日被她一撒娇就带了她上堂来见人。此时众人见了面方才反应过来——侄女到底不是李家人,这样的场合实在有些不太合适。
    沈采薇想了想,干脆把腰间的双衡比目玫瑰佩拿下来递过去:“我第一回见绮妹妹,也没准备什么。这玉雕工还算过得去,今日也是我第一回带,还望妹妹不要嫌弃才是。”
    文音绮面一白,只得接了那玉佩,手指上面却因为用力过度而显得有些白——她因为自幼失父,自小敏感,沈采薇把这用过的玉佩给她,她心里自然是一万个不喜欢。
    文氏见了这模样却觉得面热,忍不住道:“倒是叫我不好意思了。”说着又推了推文音绮,催她道,“快给你大嫂道谢。”
    沈采薇倒不在意这个,她给文音绮面子不过是为着文氏罢了,也算是表个态度:文音绮若是个好的,她自然会拿她当自家亲戚看待,若是不好,那也算是先礼后兵。
    文音绮面涨的通红,勉勉强强的应道:“谢谢大嫂。”
    沈采薇正要说话缓和一下,外头忽而有丫头掀了帘子,进来道:“老夫人,不好了,大爷留信走了。”
    李从渊这神来一笔,倒是叫在场的众人都吃了一惊,除了早有准备的李景行。
    李老夫人第一个站起身来,直接从丫头手里接了那张留了字的信纸,一目十行的看下来,不由的伸手拍了下木案:“真是个坐不住的,儿媳才刚进门,他就走了......”她说着说着,不由得显出几分真怒来,“都说父母在,不远游。他倒好,想走就走......”
    李老大人早就看开了——当初看不开的时候不知揍过李从渊多少次,到最后还是揍出这么个德行,不看开还真不行。他抬手拍了拍李老夫人的手,转而抬眼去看李景行:“这事,你知道?”
    李景行点了点头:“父亲早有离意,前些日子孙儿就见他在看地图。”
    李老夫人不由瞪他一眼:“既是如此,你怎不早说?”
    李老大人忍不住插了一句:“好了,早说了也没用。你生的儿子你还不知道?你哪回儿不是千防万防的?最后还不是叫他逃了。”他拍了拍李老夫人的手,面上是看破世情的冷定,“他就这么个性子,拦是拦不住的。不过,再远的路也有个尽头,他做了想做的事,一回头就会回来了。”
    文氏连忙跟着劝道:“是了,既然景行见着大爷在看地图,想来也是早就想好的事。这般来去匆匆的,说不得有要紧事呢。”
    李老夫人气得狠了,只是道:“他一个闲人,能有什么要紧事?新媳妇的茶都来不及喝就跑了?”
    文氏想了想,笑劝道;“或许是想要连着孙子的茶一起喝呢。”
    这话却是把李老夫人给逗笑了,又气又叹道:“你这个猴儿,尽是会贫嘴。”话虽如此,李老夫人随即又抬了眼去看沈采薇,颇有些犹豫:昨夜,沈采来葵水的事她自然也是知道的,不过认真想一想,孙子和孙媳的洞房确实可以缓一缓。少年人初尝情滋味总是会有些控制不住,孙子明年就要会试,可不能耽误了。
    她心里转了这么个念头,正犹豫着要怎么和沈采薇说呢,外头就有人匆匆来报,气喘吁吁的。
    “老爷,夫人,不好了,皇后薨了......”这倒好,正好来个国丧,夫妻行房都给省了。
    李老夫人听到这话忍不住心头一顿,蹙眉抬眼去看李老大人。
    果然,李老大人的面色也一下子凝重了起来:皇后与皇帝素来恩爱,她这一去,皇帝那边怕是要有不少事。再者,本来首辅告老,马上就要廷推选阁臣,这一下子怕是也要推迟了。
    一旁站着的沈采薇都忍不住(⊙o⊙):这敬茶敬得一波三折,她的运气是得有多“好”?
    李景行打量了一下她地神色,悄悄探出手,握住沈采薇的手,在她的手心小心的挠了挠。
    沈采薇终于还是忍不住回过头,瞪了他一眼。
    ☆、152 天崩(下)
    皇后薨了可算是件真正的大事。
    李家上下自是多问了几句,听说是昨夜里去的,只皇帝一个在边上。
    因为先前太医说的话,原以为还有几日,夜深了也就只有皇帝留在床边守着。不知怎的,半睡半醒的时候忽而醒转,手一探就觉着边上的皇后已经没气了。为了这个,太医院里的太医被皇帝抓着,一连砍了好些个,若不是荣亲王在前头跪着拦着,怕是全都要逃不掉了。
    李老大人和沈承宇都是官身,因着这事都要换上素服行奉慰礼;李老夫人和严氏这样有诰命的自然也只能换上麻布盖头、麻布衫、麻布长裙、麻布鞋,前去行临行礼。
    遇上这样的事,沈采薇的三日回门自然就给免了。为了安一安沈采薇的心,天生劳碌命的严氏只得来和她说几句话:“你爹爹说了,这会儿乱得很又碰上国丧,婚嫁皆停,这事能免就免了吧。”
    沈采薇本也不愿去看渣爹的脸色,点了点头,反倒问起了旁的事:“太太的面色不好,可是病还未好?”
    严氏怔了怔,那涂了粉都掩不住憔悴神色的面上显出一丝苦笑来,有气无力的道:“还不是为了你四妹妹。”她垂了眼遮住眼中的各色情绪,只是淡淡道,“你出嫁那日,邹家和裴家的公子正好撞在一起,吵了起来。一转头,裴三太太那边就和我翻了脸。”
    裴三太太平素还算得意,这会儿见着儿子吃了这么一个亏,连着自己都丢了脸。她哪里肯就这么咽下,虽是顾忌着裴氏的面子不好当场发作,可事后还是把事情全记到了严氏头上。如此一来,沈采苹和裴八的婚事是彻底成不了了。
    沈采薇闻言也不由的蹙了蹙眉——碰上个渣爹,沈采苹这婚事到真算得上坎坷了。她只得跟着安慰道:“上回去古安寺,主持大师还赞四娘有灵性呢,这姻缘之事,说不得就应了‘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一句,福气在后面呢。”
    严氏拿了块素色的帕子,轻轻的按了按眼角把眼泪擦了,蹙眉垂眸道:“只盼着是这样吧。我只四娘一个女儿,她若是有甚不好,我还不如抱了她,娘俩个一起去了干脆。”
    世间慈母之心,大概便是如此。
    沈采薇在旁听了,不由默然——无论前世今生,这都与她无缘。
    不过,这会儿最难受的却不是严氏而是皇帝。皇后这一去,他就和主心骨没了一般,缀了朝,和长平公主一起守在灵堂里,再不肯动。好在,到了这个时候他却也没心情在起其他的心思,干脆利落的把前面请立太子的折子拣出来批了,好叫萧远名正言顺的主持大事,躬行子礼。
    皇后是三月里薨的,四月下葬,皇帝亲送,回途就病倒了。
    新太子便在榻前端汤喂药,事必躬亲。因着前头太医院被砍了一半,剩下的虽是叫太子收了心,但见着皇帝这昏迷不醒的样子也支支吾吾的说不全这病的缘由,只是拿了好药将养着。
    好不容易等到皇帝醒了,稍稍缓了口气就令人把长平公主和先太子妃郑宝仪叫到跟前来。
    长平公主瘦了许多,眼下乌青,双颊苍白,她穿着素服的模样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去。皇帝看着便觉心酸,忍不住伸手握住女儿的手,然后又拉了太子的手握住一起,殷殷和太子道:“这是你的妹妹,到底血脉相连,再亲不过。你莫要轻待了她才是。”
    萧远垂了眼睑,郑重应道:“自当如此,父皇只管放心。”
    皇帝看着爱女,百般的不放心却也只能接着嘱咐道:“你是兄长,莫要将她以前那些任性放到心上,好好给她找个好人家,好好照顾她一辈子。”
    萧远跪在榻前,微微颔首:“儿臣发誓,会照顾好长平的,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长平听着听着,终于哭了出来,趴在榻前道:“父皇,儿臣要为母后守孝,此生不嫁。”
    皇帝险些咳出血来:“糊涂,哪里有不嫁人的!你有孝心,父皇母后自然都是知道的,何至于此?你若不嫁,父皇都不好去见你母后。”他说罢又转了头去看郑宝仪,叹了口气,“你姑姑总是觉得耽误了你,等朕去后,你便出宫再寻个人家吧。你还小,日后的日子还长......”
    郑宝仪并不应,只是伏地长拜,眼中含泪。
    皇帝左右瞧了瞧边上的几个人,深深吸了口气,终于抬眼去看跟前跪着的萧远:“我给你选的郑家姑娘,你若不喜欢,便罢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个时候,皇帝再硬的心也软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当年为着守住自己和皇后的誓言,他只能狠下心把孩子丢到汝阳王府,到了头,承继江山、榻前送他的竟是这个孩子。
    萧远只是垂头:“父皇指婚,儿臣欢喜至极,怎会不喜欢。”他还真不在意娶谁。他也曾期盼过娶一个心意相通的姑娘,可从未遇见过;后来沈采薇劝他多了解一下自己的未婚妻,他便令人去寻了许多关于那位郑姑娘的事情,越了解便越觉无趣。
    那位郑姑娘,幼失父母,寄人篱下,确实是稳重端方,知礼温顺。可是,这样的人,既不是萧远所期盼的也不符合天下人对于国母的期盼。她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家小姐,只因为姓了个郑,因缘际会得了这样的机缘。不过是时也运也。
    皇帝闻言深深的看了萧远一眼,终于又叹了口气,吃力的摆摆手:“叫她们下去吧,把大臣和汝阳王叫进来。”
    萧远起身给皇帝拿了两个靠垫,扶着坐起又让宫人扶着郑宝仪和长平公主出去,之后才亲自把几个阁臣和汝阳王叫了进来。
    皇帝已是乏力,来回看着这些素日里得用的臣子和自己亲近的弟弟,勉强道:“太子年幼,日后之事,还有劳诸公了。”
    “臣惶恐。”诸大臣和汝阳王皆是跪了下来。
    皇帝却只是看着他们,缓缓道:“太子性情稳重,才干卓越,肖似先帝,有明君之才,朕亦觉不如。还望诸公能为贤臣,辅佐明君,兴我大越。”
    几个阁老皆是和皇帝做了多年君臣,此时听到这话,不由显出几分哀色,以首扣地。汝阳王更是红了眼睛。
    在皇帝殷切的目光下,几个阁臣皆是行以大礼,郑重其事的应道:“誓不辱命。”
    皇帝转了目光去看胞弟汝阳王,眼中似掠过一丝轻轻的笑:“皇弟,太子就交给你了......”语声未尽,气力已失。
    殿中有哭声响起,哪怕是跪在榻前的萧远都渐渐红了眼。
    皇帝这一辈子都不管事,临到头来却也算是安排妥当。萧远初初临朝,到底根基不深,边上有个与他父子一场的汝阳王帮看着,总也是好的。
    皇帝死了,这一回,才是真正的山陵崩,天崩。
    萧远心中憋了口气,伏在地上,不知怎的忽然哭了出来。那种感情实在太过陌生奇怪,到了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做戏还是真情流露。
    他是新君,这般痛苦,自有朝臣在旁劝慰。几位阁老轮番去劝,只是道:“殿下、殿下莫要如此。还请节哀,先去养心殿,先帝身后之事还需由您主持。”
    萧远哭得眼前一黑,只能由人搀扶着起了身往养心殿去。他们方才出门,早就侯在外头的长平公主和郑宝仪便哭着又奔到龙榻前了。
    萧远虽未继位却还是钦定的新君,朝臣待他甚是恭敬。等到了养心殿,新上任的首辅温阁老躬身礼了礼,首先开口道:“山陵既崩,为今之计当先定庙号。”
    萧远沉默片刻,便道:“不知首辅有何提议?”
    温阁老想了想,首先开口道:“先帝温文慈爱,节俭克己,仁善修明,不如定为‘仁宗’。”
    萧远并无异议,点点头:“就如首辅所议。”
    接下来则是谥号,这个就比较麻烦了,萧远略作思索,干脆继续求教道:“不知诸位有何想法。”
    见着这位新君如此谦逊,几位方才还未先帝感怀的大臣倒是渐渐找到了感觉,安下了心。一旁默然无语的汝阳王忽而接口道:“容仪恭美曰昭;昭德有劳曰昭;圣闻周达曰昭。臣以为,当谥为‘昭’。”
    萧远沉吟片刻,并没有立刻应下。
    余阁老见状便大着胆子接着提议道:“正所谓‘治而无眚曰平;执事有制曰平;布纲治纪曰平’,不如为平?”
    萧远闻言微微颔首:“甚好,便为仁宗平皇帝。”
    正值黎明之际,窗外有晨光破窗而入,一缕曦光仿若新生的希望,照耀在万里山河之上。也正是在这一日,旧日逝,新君立,山河即将一新。
    ☆、153 有信
    先帝头七一过,朝中就开始筹办起新君的登基大典。李老大人乃是礼部尚书,需要拟定各项章程,成日里忙这忙那,本就清瘦的面庞都受了一圈。
    偏吏部尚书邹大人还瞧着他这劳碌模样颇是羡慕——这筹办新君登基的事是多好的事啊,做的好了可不就提前在新君前面买了个好。只可惜,邹大人高居吏部尚书之位,虽是羡慕的紧但也不好跨行伸出手来,只能眼瞧着李老大人瘦了一圈。
    新君登基照例是要改年号,大赦天下的,不过萧远倒是说了一句:“正所谓‘三年无改于父之道’,朕初登基,便先沿用先帝的年号吧。”
    朝臣自然只得称是,躬颂圣意,心里也大松了口气——先帝是个软和人,最喜欢的就是“垂拱而治”,新君却是个少年气盛的,他们本还担心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时对接不上,眼见着新君这般沉稳,心里更添了几分恭敬。
    朝中诸事定了,民间就更安稳了。大部分的人都管不了谁做皇帝,只一心关心着家里的一亩三分田。
    等到第二年春闱,满京城的士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倒是半点旧日景致都不见了。客栈茶馆,街头巷尾,早早就挤满了人。
    李景行和沈怀德这一回都榜上有名,只需等着四月里的殿试便可。李景行好不容易抓着沈怀德的踪迹,也不拖拉,直接把人拖到了家里。
    “你都来了京,怎地就不来见见人?采薇都念了好些遍。我瞧你,住在和尚庙里,都快真成和尚了。”李景行实在忍不住,吐槽了几句。
    沈怀德却只是笑了笑:“昔日王容之寄居古安寺,成就佳话,怎到了我这就成了罪过?”
    李景行哼了一声:“是了,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可不也是佳话吗?”
    这话正好说到了沈怀德的心上,他面上神容微微顿了顿,到底还是苦笑了一下,说了句实话:“功名未就,我是真不想去沈府见父亲。都说子不言父过,但总也不好逆来顺从,得过且过。”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李景行心里也明白,过完了嘴瘾便暂时休战,只是道:“你不想见沈侍郎也就算了,采薇还等着呢。”话说间正好到了院门口,他干脆提了声音道,“采薇,你瞧是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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