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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她是一个很任性的人。
    小时候,爸比很疼她,几乎什么都依她的,偶尔即使遇上一两件爸比不肯退让的小事,只要她撒个娇、掉一两滴眼泪,爸比就会马上妥协。
    那时年纪虽小,可她很早就发现这一点,故特别爱黏爸比,间来没事就爱恃着爸比疼爱自己这一点就胡乱耍性子。
    她很任性,三不五时闹小姐脾气,而他就是长时间身受其害的受害人。
    她从小就很爱欺负他,很爱欺负这个跟自己没有半点血缘关係的弟弟。
    长大以后,爸比不像小时候那般宠她了,不过她还是像小时候那般任性,甚至比小时候更加任性,无他的,皆因……有他在。
    以往是爸比,现在则是他,他宠她、纵她,比过往的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偶尔爸比看不过眼,抓着他唸了几句,她本身还有点担心,不过事后发现他的宠纵有增无减后,她就更加爱黏他了。
    就算她有多任性也好,他也会容忍;就算她做了什么也好,他也会挺她。
    她不怕惹爸比生气,反正他会主动走到她身前,通通为她挡下,正因为有他在,她才觉得她可以任性,还有本钱可以继续任性。
    那年,他们刚升读国中一年级。
    夕阳的金光自天边晒来,遍佈在行人疏落的街道上,拉出两道长长影子。
    放学了,他们正在返家途中,他走在前方,而她则尾随在后,可他人高腿长,一步等同她三步,她原本不服输的加快脚程,跟到是跟到的,只是越走越累,越累,心情越不爽,脑子里越多怨念而已。明明只是个国中一年级生而已,长得这么高干嘛?腿这么长干嘛?当街灯么?走这么快干嘛?欺负她腿短么?
    在怒气累积到临界点,她忿然停下脚步,待在原地朝他日渐变得宽阔的背部大喊。「洛沁泓——」
    他勒停脚步,旋过身,细长的湛蓝眼睛望向她。
    「我很累呀、走不动啦——」她鼓着腮帮子,晦气地道。
    而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深睇了她一眼,便大步流星的走到她跟前,背着她蹲下高大的男性身躯。
    然后,她听见他如春风一般的悦耳嗓音。「上来,我来揹你。」
    那略带宠暱的嗓音,那略带宠暱的举动,扫走了屯积于胸臆间的鬱闷,也没由来的教她心头一颤,也没由来的想笑。
    结果,她偷偷笑了,在明知他瞧不见的情况底下。
    抿抿唇,她敛起笑意,伸出两条藕臂,牢牢圈抱他的颈脖,上半身直接压到他结实的背上去,然他揹着她踩着稳步往回家的路走去。
    她就知道,只要装出一副走不动的模样,他就会主动蹲下来说愿意揹她。
    其实,她很了解他,比谁都还要了解,所以也比谁都会欺负他——
    「说起来,我肚子有点饿了……」她趴伏在他的背上,故意将全身的重量转嫁到他身上去,可他却不痕不痒的,走得挺轻松,彷彿她没有半点重量似的,而且答话时喘也不喘一下,宛如没揹着什么走着。
    「回去后再待一阵子就到晚饭时间。」
    她牢牢圈抱他的肩胛,几乎整个身子贴到他身上去,把他当成是巨型毛娃娃来抱个死紧。「……可我很想念肯德基的炸鸡的说——」
    「……吃那些会胖的。」他顿了下才答话,醇厚的男性嗓音带有丁点沙哑,高大的男性身躯有些少绷紧,虽然感觉到有些少不对劲,不过她没多作探究,只是鼓着腮帮子,追问她比较在意的问题。「沁泓果然是嫌我重,对不对?」
    「……你一点都不重。」他不假思索便答,声音纵有不稳,不过她没多理,只忙着为答案如她料想那般而暗喜,可心里暗喜之馀,还忙不迭故作生气找碴。「那你刚刚干么故意刺激我啦——」
    他沉吟了下,口吻夹带几分无奈。「……我只是提醒你而已,是你之前要我提醒你别再做错事。」
    「誒?何时?」怎么她一点概念都没有?
    「三个月前。」他答得极快,连细想都不用。
    惊讶的音节拔高了八度。「誒?不会吧……三个月前的事谁会记得?我连昨晚吃了什么都不晓得……」
    他轻叹了口气,一副被她打败的模样。「……那天你吃了大半桶炸鸡就不停说很胖、很后悔。」
    经他这么一说,她好似有点印象。「噢,是这样么?说起来又好似有这么一回事呢……」可她没细究是否煞有其事,皆因她被别的事物分散了注意力。
    寂静的街道中驀然突兀地响起了有点高亢的动物叫声。「欧!欧!」
    「沁泓,你有否听见什么?」
    「听见什么?」他侧首狐疑一问。
    「就是——」没跟他解释更多,她挣扎跳下来。「总之先放我下来——」
    「你方才不是说腿很累,走不动?」他温着嗓问,声音如春风般悦耳,口吻虽不存半点追究意味,可她却心虚得很,别开眼之馀,亦忙不迭施展自身拿手好戏,胡诌一通。「因为方才得到充足休息,所以现下不会感到累了——」
    接下来,为了不让他有机会拆穿她的谎言,她赶在他开口说话前,一把擒过他的壮腕,循着传出怪声的源头拐进一条阴暗狭窄的后巷去。
    方踏入后巷数步,她便察觉到后方的男人有越行越慢的趋向,原以为是她错觉,可到他乾脆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外加任她怎样用力拉也拉不动的时候,她才证实那并不是错觉那么简单。
    疑惑的回首察看,只见他的表情有点不对劲,她不懂怎样形容……就是有点不自在,还有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颇为强烈……疑似是厌弃的情绪。
    这样的他,令她感到很陌生,陌生到令她感到莫名惧怕。
    嚥下莫名其妙的紧张,她试着轻唤:「沁泓?」
    「嗯?怎么了?」他虚应,温文的笑意重新在过份俊秀的脸上浮现,表情一如既往,就是亲和力十足,一副很好相处的样子。
    原先的阴霾于一息间消失了踪影,令她止不住怀疑自己方才所瞥见的纯粹是她的错觉,可这个错觉倒是让她很在意。
    「欧!欧!」高八度的叫声再次夺去她的注意力,她甩首看去,便在堆积如山的杂物中发现那个突兀的存在——一个打开了的纸皮箱。
    「沁泓、沁泓,你看那边——」
    箱子里有一只狗bb在吠叫,牠活跃的又跳又爬,像是设法离开似的,可基于体型太小之故,任牠怎样努力也爬不出箱子,只能勉强攀附着箱的其中一边,奋力仰起巴掌大的螓首,盼能获得其他人的注意。「欧!欧!」
    硬拉着他走到那个箱子的面前,她蹲下来,兴味盎然的盯着那隻朝她伸着小舌头、摆着小尾巴的狗bb。「牠是被遗弃吗?」
    经过一番看似有意义,实则没多少意义的眼神交流后,她试探性的朝狗bb摊开手,主动示好,然狗bb安静下来,侧着首,圆小的黑眼珠镶满疑惑。
    她紧张兮兮的等着,在她有意却步收回手之际,柔软的触感自掌心传来,她微讶的往下望,一隻毛毛的肉掌搭上她的掌心。
    狗bb的回应,令她乐不可支,五指收拢,掐了掐那隻很软很毛的肉掌。「哇,好可爱,好软的狗掌——」
    也没询问狗bb意愿,她开始像个色狼似的对狗bb上下其手,乱摸一把——越摸越是爱不释手,越摸就越是想据为己有。
    「沁泓,不如我们把牠带回家……」她转首抬眼道出想法,盼能得到他的附和,可他却一盘冷水照头淋。「我们住的地方不能养狗。」
    她有点不高兴,鼓了鼓两腮,便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和狗bb一同用楚楚可怜的目光瞅着他看,控诉他的无情。「但是牠很可怜……」
    俊脸上闪过犹豫之色,他退了一步。「……得先打电话询问爸的意思。」
    可这一步和不退差别不大,毕竟现下的爸比比他更不好说话……
    火速衡量利弊后,她楚楚可怜的瞅着他看。
    「牠究竟犯了什么罪?年老?失宠?生病?以致遭人遗弃、甚至虐打?动物何罪?请尊重生命——」说时还不忘加上颤音,以带出悲凉意境。
    「……」
    愿以为他会像平时一样马上妥协,并没好气的叫她别再模仿电视宣传短片的旁白,岂料他却神色凝重的丢给她一句。「你确定要把牠带回家?」
    耳闻不熟悉的严肃口吻,胸口莫名一紧,她得深吸口气,才有勇气点头。
    气氛骤变得冷硬紧绷,直教人难以呼吸。
    「为什么?」他问,口吻有点淡薄,老是掛在脸上的温和笑容不知所踪。
    心扉震颤了下,她嚅嚅地道:「因为牠很可怜呀……」
    尔后是一刻冗长的静默,在她快要被沉寂氛围逼得喘不过气来之际,她听见了一把极度凉薄的男性嗓音。「因为可怜就带回家?」
    心漏跳一拍,她惊恐的望向说话的人,只见他像支街灯似的佇立在她后方,居高临下的瞪着她看,眸光冷咧异常,有别于惯常的温柔,明明是熟悉不过的脸,可那一刻却让她感到陌生不已。
    战战兢兢的吞下唾液,她微微点了下头,成功换来一刻过于冗长的静默。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之久,他终于大开金口:「行了,我们带牠回家吧。」
    又是用那极之淡薄的口吻。
    接着,也不知道是哪里出问题,他双手插袋就走,不管她有否跟在后头。
    他人高腿长,大步流星,不一会就走得很远。
    她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匆忙抄抱起狗bb,拔腿追在后头。「等——」
    她有一喘没一喘的走在后头,好不容易才追上他的步伐,原以为他会放慢脚步迁就她,岂料他却自顾自的走着,完全无视她的存在。
    她当场气炸,鼓着两腮,故意不跟他说话,耐心等着看他何时按捺不住跟她说话,可走了好一段路,他还是选择当哑巴,任由沉寂氛围充斥于彼此间。
    这么一来,她更不爽想发难,可那个看起来有点孤高的背影却教她胆怯。
    但不做点什么,她又嚥不下这口气。
    结果,她选择跟刚认识的狗bb说话。「噢,原来你是女生啊——」
    「……」
    「啊,叫什么名字好呢?」
    「……」
    「叫没人要好不好?」
    「……」
    「还是叫小可怜?」
    「……」
    原以为他会搭上一两句,可他始终不发一言,自顾自的走着,而她则像傻子似的唱独脚戏。「叫小旋旋好不好?就这样决定,你以后就叫小旋旋——」
    那天,家里增加了一个新成员——小旋旋。
    那天,她首次策动了冷战,并忿然立誓以后都不跟他说话,不然折寿十年,即使翌日他主动道歉,她都选择性失聪不答理他。不过这种幼稚行为持续了不足几天就宣告结束了——是她主动结束,之所以会结束乃是因为……
    策动冷战的第三天,他约她午休时间在课室里一同进餐,可她完全不打算迎合,还故意在约定时间前爬到图书馆去,赌气地冒着饿肚子的风险,趴伏在桌子上,等着约定时间过去。
    午休时间的图书馆连半个人影都见不着,四周寧静得不可思议,不过想了想又觉正常,试问有谁会在吃饭时间跑去图书馆?就算是书虫也不见得这么有心……
    也不晓得是故意跟她作对还是什么,时间跑得好慢,好比中风乌龟,害她的肚子越来越空虚……她几乎可以听见它正在努力发出咕嚕咕嚕的丢脸声音。
    「嗯……」她瞇着眼儿,鼓着两腮,强忍着那直教人烦躁不已的空虚感。
    当空虚感达到临界点,取而代之的是除了怨念,还是怨念。都是他不好,害她得饿肚子……虽然她也知道自己有点圆,也不想透过这种方式减肥……
    「很饿……」她用力吁出怨念,开始出现头晕眼花徵状。「很想吃牛奶布丁……」听说小食部前天推出了新口味,是北海道牛奶味……她蠢蠢欲试,奈何一直苦无机会,皆因新布丁太受欢迎了,大家都争破头,险些血洗小食部,她自问没能力在混战中混得一口布丁,故她连续两天都在慨叹时不与我——
    真是的,越想越饿,越饿眼前越大雾……誒?怎么图书馆会这么大雾的?
    在漫天迷雾中,她隐约瞥见一个矮胖的白色牛奶樽,那樽面上还印有一个q版牛头贴纸……那不就是——「新出的牛奶布丁?」
    几乎只剩下一条直线的眼睛驀然睁开,迷雾散开了,眼前的影像稍为清晰过来,牛奶樽上头那个标志……她不可能会认错,那显然就是小食部最近推出的新產品——北海道牛奶布丁!可她的人在图书馆呢……怎会冒出小食部的食物来着?抬起沉重异常的手,她揉了揉眼睛,再望望,牛奶布丁犹在,再揉揉,再望望,布丁还是好端端的立在桌面上。是她饿过头,开始出现幻觉么?
    「……怎可能?」她难以置信的开口,纯粹是出于自言自语性质。
    可诡异的是后方有人接话,还要是用那种低沉带磁,教人胸口不禁一抖一抖的嗓音。「为什么不可能?」
    「那是因为……誒?!」她傻呼呼回话,话一出口就察觉到不对劲之处。
    猛然转身,便对上一双很圆很大的黑色眼睛,眼睛的主人有一张像薄饼般大的脸,竖起的两隻耳朵圆滚滚像两个小网球,拥有一身均匀的棕色毛发……
    那是……
    头顶着小小的厨师帽子、两隻没长手指的手分别提着叉和匙子……
    那是……
    然后,眼睛的主人开始左摇右摆了……那是她近来爱上的松弛熊。
    「誒?」
    然后,她瞥见一张熟悉的脸,熟悉的温柔目光,与及熟悉的温和笑容。
    「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那一刻,空气彷彿静止了。
    那一刻,心扉重重地震颤了一下。
    那一个下午,她被收买了,被他用牛奶布丁跟松弛熊娃娃给收买了,她是这样跟自己说,可真相是什么,她心知肚明,只是,她选择忽略那不该有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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