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也知道她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只是在思考,无辜地看着她。
九蘅继续自言自语:“他说,我会好好使用你的身份。你的身份……你的身份……”她猛然想通,倒吸一口冷气。“我知道了,他定是像我们一样被困在了这里!”思虑一及,心头如被火星灼了一下,急不可耐地腿就迈开了,想着转一转去找他。可是走了两步又站住了。
她怔了半天,喃喃道:“如果他的身体被假神占了。那么被困在这里的不就是……”不就是他的残念?!那么他岂不是……岂不是……她不敢把那个“死”字说出来。不能说,不肯说,不愿说。
“不可能。”她的眼睛因为恐慌睁得大大的,心中莫名其妙地升起怒气,怨自己胡思乱想。樊池不过是趁她睡着出门探听个消息,怎么可能……就成永诀呢?
自从发现樊池被假冒,她一直排斥樊池已死的可能,告诉自己他的意识只是沉睡在身体内,只要破解妖精所用妖术,就一定能唤醒他。而此时却不得不面对他已经魂魄离体的可能。
她的脸色变得苍白,一阵晕眩袭来,眼前阵阵发黑,扶着墙壁闭了一会眼。再睁开时,少年正在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似乎在思索要不要扶她一下。这少年总是戒备地保持着距离,除非必要不愿与人有肢体接触。
九蘅深呼吸几下,眼中沸腾的情绪已冷下来,对少年说:“我们先探一探这地下迷宫有什么门道,走到最底,看看下面有什么。”
少年点了一下头。二人沿着石阶又向下走了一阵。无穷无尽盘旋的石阶通道,走得脚都酸了也不到底。她迷惑道:“这假神到底打了多深的洞啊?”
少年忽然做了个阻止的动作,拔下她发中赤鱼,晃了一下变大——手势极其娴熟,看来赤鱼落在他手中那段时间没少玩了。他用赤鱼尖端在壁上划了一个叉。
打标记?是什么意思?
不能说话的少年没有办法跟她解释,只能用事实来说明。他继续向下走去,示意她跟上。她满腹疑惑,跟着他又朝下走了大约两刻钟的功夫,少年突然站住了。她问:“怎么不走了?”
少年扬了下扬下巴,示意她朝墙壁上看去。她小声惊呼出来。一个叉号。不久之前他亲手用赤鱼划上去的。这说明这个地方他们已经走过了!
顿时如醍醐灌顶。这道弯曲的隧道根本不是通往极深地底,或许它根本不深,只是以某种奇巧设计做成一个循环往复的迷阵,他们感觉是一直往下走,其实只是在打转。至于为什么总是感觉是在往下走,大概只是利用了人视角的错觉,又或者再高明一点,加了迷惑人的妖术。
那么如果想从这里出去,沿阶往上爬呢?可想而知,仍是个无限循环。如果找不出它的破绽,就永远会在原地打转,累死也找不到出口。九蘅坐在了阶上,咒骂道:“可恶,白走这么多路,浪费体力。幸好你看穿了他的诡计。”伸手想拍少年的肩膀夸夸他,少年下意识地躲开了。真是个性格疏冷的孩子啊。表面冷冷的,内心却是热的。
九蘅内疚地看着道:“真对不住你。你一直在帮我,却被连累困在这里。”
少年微微扬了扬眉,指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上方,点了一下头。她看懂了这个手势——这么短时间相处下来,她与这个哑少年居然能无障碍地沟通了,也是心有灵犀,讶然问:“你是说,你能找到出去的路。”
他的脸蛋虽稚气,目光却坚定,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你怎么懂得这么多?”她松一口气,不连累他就好。“可是现在我不能走,我要找一个人。他可能就在这里。”
少年露出迷惑的神气,指尖转了个圈,意思是在问:我们已经转了无数圈了,没有看到人啊?
她沉默不语。没有看到,不代表不在这里。她忽然张了张口,想要喊他的名字。
如果他的残念被囚禁在此,那么以她拥有的异能,是不是能把他的残念唤出来?
“不。”她小声说道。她拒绝思考他可能已变成一缕残念的事实。忽地站地来,咬牙道:“混蛋,我才不会喊你,你给我自己滚出来!”拔退沿着石阶走去,也不管这是否是个死循环,只知道埋头苦走,幻想着转过某个弯时能看到同样被困在这里的他。
少年搞不清楚她到底要干嘛,一脸懵懂地跟着她。她越走越快,心中坝垒渐渐崩溃,越来越绝望。少年怕跟丢了她,急走几步跟上观察她脸色,发现她虽闭嘴不语,眼神却几近疯狂。少年心知不对,拉了一把她的手臂,却被她一把甩开。
少年看她呼吸急促,脸色苍白,是力竭之兆,不能容她这样狂奔下去,于是克服了不愿与人肢体接触的心理障碍,一把抱住了她。
她挣扎着说:“别拦我!我要把那个藏起来的王八蛋找出来!”她对着无穷无尽的隧道嘶声喊道:“我才不会叫你!你自己给我滚出来!”
嚷完这句话,心痛如绞,加上疾走导致气息不续,一口气缓不过来晕倒在地。
少年见她晕倒,急得脸色发白,用力晃了晃她。她紧闭着眼仍没醒来,嘴里却含糊念了一声:“蜜蜂精……”
少年不知该如何是好,看地上潮湿冰冷,担心她着凉,就将她上半身扶起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却听身后传来冷森森一声:“放开她。”
他吓了一跳,回头看去,震惊地看到一个半透明的身影,是个相貌俊朗的男人,正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看着他。少年认为是撞鬼了,惊恐之下竟下意识地带着九蘅隐了身。但九蘅仍昏沉未醒,隐了身也不能逃跑,仍呆在原地。
第67章 交换灵魂的镜子
被扔开的少年显形跳了起来,拔腿奔过来,挥舞着手脚想把这个奇怪的透明人赶走,却被他冷冷盯了一眼:“安静。”
少年委屈了——他本就不会说话,根本没发出声音好吗!这个透明人凶狠盯人的眼神好吓人!但是当目光转到怀中少女脸上时,又变得温存异常,似乎并不会伤害她。少年冷静了一点,隔了一段距离仔细打量一下这个透明人,忽然认出来了——那是九蘅的同伴啊,好像是名叫樊池?
他伺机盗取赤鱼时,在两人身边跟踪了一阵,认得他的模样,也听到了他们叫彼此真实名字。可是樊池怎么会变得半透明了?还突然出现在这个封闭的地下迷宫中?
半透明的樊池身上散发着特异的寒气,九蘅在昏睡中感到冷,瑟缩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眼帘中映出他半透明的面容,正含笑俯视着她。
她猛地闭上眼睛。低声告诉自己:“不,是做梦了。”
樊池说:“没有做梦,是我。”
“就是做梦,你给我滚。”她闭着眼坐起来,四脚并用地爬开,坚定地不回头。
樊池冷笑了:“我跟你说过你是凡人之躯,对残念的控制力低,我可是神族残念,不是你让我滚我就滚的。”
她脱下一只鞋子朝他丢了过去,鞋子却穿过他的身体落在地上。她哭起来:“谁让你出来的,我又没喊你。”
“你喊了,你说梦话了。你梦到我了。”他嘴角浮起甜美的笑,居然在沾沾自喜。
这是穷开心的时候吗?九蘅眼泪哗哗流了一脸。怎么办?他变成残念了。
他死了。
樊池靠近她,半透明的手抚过她脸上的泪水:“不要哭。”她呜咽着想抓他的手,却交错而过接触不到。他轻叹一声,反手握住她的手指:“不是跟你说过吗?残念与实物的接触是以残念的意念为准的。”
她感觉到他的手传来残念特有的阴寒,崩溃哭道:“残念你个头啊,你怎么能变在残念呢?你是神族啊。”
他露出委屈的神气:“神族也有生老病死的。你一进来我就跟在你身边了,等你喊我出来。可是你总也不喊,一个劲地瞎转瞎转。”
她猜到这样的结果,所以才不敢喊他的。
她抽泣道:“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是怎么……怎么变成残念了的?”她不能忍心问他是怎么死了的。
他的脸沉了下来,冷哼一声:“是那个假神,设计将我引入地宫,害我灵肉分离。”
那天九蘅睡着之后,他因为身份被假冒焦躁难眠,放出灵蝶探察情况,竟在地宫入口处探查到疑似鱼祖的讯息。别的还好,鱼祖却是心头之刺,一刻也不愿耽搁。看九蘅睡得好就没有叫醒她,谨慎地在屋子四周设了屏障,前去一看究竟。
地宫外没有人守卫。门是关着的,但开门机关原是他设计的,轻松打开进入,发现他用来睡大觉的洞厅深处被开掘了新的曲折洞道,里面气息可疑。他追踪进去,拐过一个弯角时,突然看到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迎面而来!
九蘅听到这里惊声问道:“一模一样的你?!那是怎么回事?”
“是一面镜子。”他笑笑地徐徐道。
九蘅捂心口:“镜子就镜子,还一模一样的自己,偏要说得那么吓人。”他故意的!变成了残念还是这么喜欢戏弄她!这么一想更伤心了,她的眼泪又崩了出来。
“好了好了,”他探指抹去她眼角的泪花,“是我不该嘲笑你的智力。”
“……”她要气晕过去了。都什么时候了还瞎胡闹!不过,她也想起来了,“我记得这个迷宫入口的门就是个大镜子做成的,你看到的也是那面镜子吧?”
“就是那一面。当时我面对着镜子,忍不住站住欣赏了一下。凭良心说,沐鸣的脸虽没我真容好看,也还是将就的。”
九蘅翻了个白眼。真是个自恋的家伙啊!
樊池的眉间忽然蹙起:“就在那一瞬,镜面突然如水一晃,影像变了,镜中人不是我了。”
想象着深夜暗道中,镜中自己突然变化的情形,她心中凛然生惧,寒毛都竖了起来:“怎么可能?不是你是谁?”
“是那个假冒者的影子。”樊池眼中生寒,“穿件黑沉沉显老气的衣服,一头白毛,戴着面具,大概是因为长得丑才戴的。”
“……”九蘅无语了。那假神虽然戴着面具,但从露出的半张脸和高挑的身材看来,也是个风姿卓绝的人物,被樊池寥寥数语贬到尘埃里去。但她岂敢说半个不字?违心地附和:“肯定是因为长得丑。”
樊池对她的表现十分满意,接着道:“我看他的影像突然出现,心知有乍,怕是中了圈套,遂先下手为强,管他是形是影,出剑向镜面刺去。剑尖碰到镜面像斩入水中,我整个人竟侵入了镜中,有一刹那觉得晕眩了一下,那个假神已不见了。接着我发现手中的无意剑消失了,再回头时,又看到了那镜面。而此时镜中映出的影像是我自己了。”
他看她听得一脸懵的样子,探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是不是脑子不够用了?听糊涂了吧?”
她缓了一下神,理了理头绪:“你照镜子,影子变成假神,然后你穿进了镜中,发现这个镜子是两面的,这时镜中映出的是你的样子了,假神不见了,去哪了?”
他赞赏地点点头:“有进步,听明白了。是的,在镜子的另一面,我看到镜中影像是我本来的面目,没有易容的‘我自己’。易容术仿佛在我穿镜而入的一刹那解除了。镜中的那个我阴森森笑了一下。”
“你为什么要笑?”
“我没有笑。”
“可是你的影像笑了……”
“它不但笑了,还说话了。”
“什么?!”
“我的影子对我说:我一直在等你来。可是你变成谁不好?偏偏要带着他的脸出现,真是天意。从此以后,我替你做真神。然后,转身走了。而我,明明还留在原地,站在镜前。”
九蘅感觉寒毛都竖了起来。这时才突然想到了那个占据了樊池身体的假神。
如此不可思议,她的眼神都呆直了,喃喃道:“你变成了他,不,他变成了你……”她抱住头。脑子真的真的不够用了。
“其实很简单,”樊池说,“那是一面移心镜。启动之后,面对面站在镜子两边的人会交换灵魂。假神的灵魂进了我的身体,我的灵魂……”
她呼地抬起头来看着他:“是换魂?不是只抢夺你的身体,把你变成无身可归的游魂,而换魂?可是你……你……”为什么只剩下一抹残念?
他点头道:“是的,交魂灵魂和躯壳,他变成了我,我就变成了他。他顶着我的躯壳走了之后,移心镜术法失效,变成一面能照映影像的普通镜子。我看清了我变了样子,白毛,面具,黑衣服。那时我特别担心以后要带着那张脸见你,你会嫌我变丑了。”
她不堪地道:“那是担心这种事的时候吗?”
“当然了,这很重要。”他一脸认真地说。“不过,很快我就发现这担心是多余的了。”
“为什么?”
“他事先已打乱经脉,使自身毒液逆流,这是有毒妖物的自杀之术。没多一会儿就毒发了,这具身体很快死了。”樊池说,“他真是破釜沉舟啊。我的残念从他的尸身中分离出来。移心镜残念无法穿过,而这里面又被设计成无限回转的迷宫,这个迷宫应是叫做‘九回阶’,奇巧设计结合巫术,人走不出去,残念无法穿出。他早就计划好了,即使我死了,也要将我的残念永远困在这里。”
她心中冰凉一片。死了……他灵魂寄宿的身体死了……喉咙仿佛被堵住,过了一会才艰难问道:“那个过程……很痛吧?”
他低了一下眼睫:“有一点。”
第68章 找到一个小伙伴 怎么会是有一点?
毒液一点点侵灼全身,心脏慢慢停止跳动,呼吸一下弱似一下,生命渐渐抽离。
樊池孤单一人躺在这冰冷的地上慢慢死去的过程,该是多么痛苦啊。
平时一点】伤痛就撒娇打滚求疼爱的家伙,真正遭遇灭顶之痛的时候又怕她难过,不肯说出来了。可是即使她无法感同身受,仅想象其十之一二,就心疼得无法呼吸。伸手去摸他的脸,他配合地让她触碰到。
“鱼祖根本不在这里,不过是假神造的幻象吸引我进来。”他懊恼地说。
“先不要管什么鱼祖啦。”
他的脸颊冰冷,笑容却暖得要将人融化:“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幸好你还有脑子,竟找到这里来。”
这几天发疯一般想要看到的笑容总算是又看到了,可是没想到出现在残念透明的脸上。她被他握住的手变得跟他的一样冷,寒意侵骨,绝望到颤抖。
他留意到了:“你很冷吗?”自然地抱了她一下,旋即意识到自己散发的冷气会让她更冷,又收回了手。她却朝他扑了过来。他慌忙接住她,免得她扑个空。
九蘅抱住他冰冷的身体,在他耳边低声凶狠狠道:“不能放弃,一定要把身体夺回来!听到没有?你是我召唤出来的残念,必须听我的。”
虽然他变为残念,但他的躯体还在,这跟一般的死亡不一样,一定有办法活过来。
樊池微微笑了,答道:“好。”他想:一个区区凡人原不能号令神族残念,可是不知为什么,他愿意听从她的指令。真是神奇啊。
九蘅努力冷静下来,想了一阵,问樊池:“你既然与他交换了身体,那么他与乌泽有关吗?”
白泽寄生 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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