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行军至滏水,然后强渡过河,再围攻城池,接着连夜行军至邯郸。一路打来,就没好好休整过。现在又要忍受疲累及伤痛,西进武安,追击敌军,这意志相当顽强了。
不愧是自己带出来的老部队,卢怀忠很满意。
“即刻出发!”他命令道。
很遗憾,没有多少骑兵能派给他。连续行军作战的情况下,骑兵的机动力和持续作战能力,完全被步兵比下去了,果然人比畜生更能忍。
李一仙率部出发后,城内除了两千经略军步卒外,几乎没有能打的步兵了。
卢怀忠沿着大街走了一圈。
国朝的邯郸,与战国时的邯郸不在一个地方,相距三四十里路,而且也远没有那时的邯郸大。
这就是一座普通小县城罢了。刚刚经历战火摧残,人心惶惶,尸横遍地。
河北百姓,在李克用的治下过得并不怎么样。卢怀忠犹记得,早些年李克用击败孟迁,占领昭义东三州之后,帐下兵马还抄掠百姓,贩卖人口。最近十年大力整顿,这类事情已经绝迹了,但一个集团的统治风格是没法一夜之间改变的。李克用对地方州县的治理固然有进步,但还差得远呢。
“康延孝还有多久才能到?”巡视完毕之后,卢怀忠问道。
他轻身前来邯郸,主力部队还在行军,由突将军使康延孝统带。
“康将军刚遣使而来,酉时可至邯郸。”邵神剑禀报道。
七月正值一年最热的时候,行军作战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酉时也就是傍晚了,速度还可以,不算慢。
但卢怀忠恨不得他们立刻飞过来。
侍卫金枪直覆灭,厅前黄甲军逃走,五院军遭受重创,晋军在邢洺磁的野战主力已经完蛋了,也就邢州、洺州还各有三四千州兵,重要军镇内还有少许县镇兵罢了。
州县兵,训练、待遇都不如衙兵,战斗力自然也不如。他们也只就只会守守城,剿灭一下山贼土匪之流,即便野战,也得倚城而战才有战斗力。
在卢怀忠眼里,这些州县兵都是明晃晃的战功,现在就得以快打慢,不给敌人反应过来的时间,逐次歼灭这些敌军。
以众击寡,以强凌弱,以快打慢,是卢怀忠从一开始就定下的方略,他准备贯彻到底。
※※※※※※
武安城内,一片混乱。
安金全拿着马鞭,猛抽大呼小叫,大声喧哗的士卒。
这些人已经破了胆,短时间内无力再战,非得好好整顿一番不可。
城内有多少人,他弄不太清楚。之前遣人粗粗点计了一下,有人说四千,有人说五千,有人说六千。他估摸着,大概也就五千人上下吧。
城外驿道之上,已经有军官带人过去了,看到溃兵就收容起来往后送,因此兵力还能增加一些,但多不到哪去,很难超过六千了。
晋王已经来过一次,询问了下情况,顺便休养马力。
安金全很惭愧。七月以来,五院军其实就打过一仗,即在临洺县南被夏军击败,损兵千人。剩下的就是无聊地等待命令,直到乱哄哄出逃。
晋王没怎么怪他,勉励一番之后,又带着骑兵南下,阻截从滏口方向北上的敌军。
是的,夏人真是阴魂不散。武安近郊其实已经出现过贼骑了,不过被横冲军硬冲了一波,不敌退去。
若是铁林军在此就好了。晋阳年造马甲四百副,这些年铁林军的实力愈发强大,若他们在此,贼骑定然不敢如此嚣张。
“军使,征了千五百人,粮草、马骡业已收集完毕,随时可以出发。”安金全刚坐下来,便有人来报。
“很好,你带人先走,我留下来等一等晋王,再收容下溃兵。”安金全摆了摆手,吩咐道。
“遵命。”来人匆匆而去。
不一会儿,城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哭喊声。
武安百姓刚被劫掠了一遍,财货、粮食被收走。这还不算,丁壮也被大面积征集,补入五院军。
武安百姓不傻,知道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因此哭哭啼啼,依依作别。
如狼似虎的晋兵挥刀砍杀了数人,这才带着财货、粮草、丁壮上路,向西而去。
安金全带着两千兵留守武安,一方面收容溃兵,一方面给晋王断后——晋王并没有要求他这么做,但安金全觉得做人要讲良心,晋王将他从部落里提拔出来,悉心培养,委以重任,这个恩不能不报。
这一等就等到了入夜。安金全正准备吃晚饭呢,城外突然传来了震天动地的马蹄声,不一会儿,数骑冲入城内,大声道:“快撤,贼骑数千,自南边而来,有具装甲骑。晋王已走奔山中。”
安金全心神大震,刚准备说些什么。去城东收容溃兵的军校也奔了回来,嘶声叫道:“狗山方向有贼步军杀来,应是经略军一部。”
“入你娘!”安金全直接将饭碗摔在地上,匆匆召集人手,出城逃窜。
说阴魂不散,还真是阴魂不散。追得这么紧,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你这是要上天啊。
乱哄哄的兵马出了武安西门,直奔西山而去。几乎就在同一时候,大群骑兵从东南方向掩袭而至,晋兵一下子就炸了,早就是惊弓之鸟的他们作鸟兽散,借着夜色掩护,四散而逃。
而在东北方向,两条长龙正快速赶至。鼓声隆隆,震天动地,不知道多少夏兵正拼命赶来。
安金全带着数百人,且战且退。
“军使,上马先走吧。”亲将把自己的马让了出来,泣声道:“回了晋阳,别忘了照拂我一家老小。”
安金全破口大骂:“说什么胡话?一起出来的,就要一起回去。若不成,死一起好了,多大点事!”
亲兵听了,感泣不已,纷纷抽出刀剑,准备死战。夏军追击之时,他们仓皇跑路,但事到临头,眼见着跑不掉时,反倒没那么多杂七杂八的心思了。这么多兄弟在一起,就算死了,黄泉路上也有照应,怕个屁!
“安金全,洺州已降,你还跑个什么劲?”
“你一家老小都在洺州,今落入我手。夏王宽仁,令以礼相待,何不速降?”
“晋王、夏王约为兄弟,都是一家人,打个什么劲?你降了,亦不失富贵,切勿自误。”
“你忍心看着带了八年的老兄弟们死无葬身之地吗?”
“令郎安审晖、安审琦皆被执,小小年纪,怪可怜的。他们的生死,皆在你一念之间。”
大群骑兵围了过来,不紧不慢地兜着圈子。
安金全身边的数百军士以辎重车辆为阵,严阵以待。
夏军不想强攻,便使出了攻心计,以言语动摇安金全的抵抗意志。
果然,这起到了效果。
亲兵亲将们都看向安金全,沉默不语。晋王已走,他们没有必须死战的理由了,当然,若安金全决意死战,他们也跟着就是了。
旷野之中,惨叫声此起彼伏,那是夏军骑兵在轻松收割着溃兵的生命。五院军将士已经乱了建制,完全是砧板上的鱼肉了。
安金全的脸色在火光之中变幻个不停,提刀的手也微微轻颤。
良久之后,他泪流满面,掷刀于地。
第052章 武装行军
天祐元年七月二十五日,晴。
武威、突将二军主力在邯郸休整了一天,随后继续北上,直趋洺州。
北上的一共三万多人,步骑皆有,浩浩荡荡,战意昂扬。
安金全骑着一匹马,跟在卢怀忠身后。
是的,他被骗了。洺州还在,根本没有投降,现在要他去劝降呢。
当时为什么相信呢?其实很简单,因为安金全认为洺州投降的可能性相当大。
首先是已经被经略军攻打好多天了,双方伤亡都不小。但夏军是进攻方,各处战场又连连胜利,士气正盛。守军方面呢,主帅安金全不在,三千多州兵战斗力也比衙军低不少,未必能顶住。
其次,随着晋王走奔河东的消息传来,洺州守军会认为自己被抛弃了,这仗没法打赢了。灰心丧气之下,随着时间推移,投降的可能性在逐步增加。
失败是确定的,唯一的悬念就是能坚持多久罢了。
所以,安金全也没什么上当受骗的屈辱感,这次让他随军北上,劝降洺州,他也答应了。
二十七日,大军抵达临洺,随后分出一部东进,前往洺州,一部渡过洺水,于二十八日抵达沙河。河桥已被毁,对岸有贼骑活动,远处似乎还有敌营,遂扎营屯驻,并觅址修桥,准备北渡。
而也是在同一天夜,安金全抵达了洺州城外。
安金全自告奋勇进了城,卢怀忠同意了。
多一个安金全,少一个安金全,其实没什么影响,他甚至有闲心研究起了进军路线。
从洺州出发,直趋西北方五十里外的南和县。县北有隋开皇中所筑之澧水石桥,与赵州大石桥型制类似,但修成稍早一些。过此石桥,又四十里可至邢州。这是东线。
西线从临洺出发,渡过沙河后,北五里是沙河县,再往北走三十五里,则是邢州理所龙冈县(今邢台西南)。
其实都不远。而且没多少兵了,如果不出意外,贼人是有极大可能投降的,前提是他们没有援兵。
卢怀忠研究完后,又与几位大将商讨了一番细节。主要是行军过程中,防备遭到意料之外的敌人突袭,比如魏博武夫,比如成德兵,或突然又杀回来的河东兵马。其他方面其实没什么了,贼军已不足惧,不降的话,杀就是了。
亥时三刻,就在有人已经猜测安金全一去不回之时,洺州南门在夜中打开。
安金全带着洺州主要官员出城。
“罪将来迟,还请赎罪。”安金全当先说道。
卢怀忠回礼,然后道:“安将军可令军士安心住在营内,不得喧哗,不得随意走动。天明之后,自有人前去传令。”
“谨遵卢都将之命。”安金全回道。
一般而言,从军事原则来说,要尽量避免夜间受降。毕竟,诈降这种事不可不防。万一被人反杀一波,建制一乱,仓促间军官都召集不齐人手,那可就闹大笑话了。
卢怀忠也是老行伍了,自然不会给晋人这个机会。
就这样一直等到了第二天日出,在卢怀忠的命令下,残存的守军分批出城投降。
夏军如临大敌。
正席地而坐的军士纷纷起身,排好阵列。军官们口令声四起,更有骑兵在后方集结,随时准备冲杀。
不过,什么意外都没发生。
六千晋兵在指定的空地上丢下武器、甲胄,然后跑到对面列阵。
不一会儿,便有夏军军官走了过去,清点人数。
卢怀忠则在众人陪同下,走进了北上以来拿下的第二座州城。
※※※※※※
沙河之畔,夏军兵分数路,强渡成功,进至北岸。
晋兵阵列而战,被一击而破。随后大军马不停蹄,快速行军至沙河县城下,半日克之。
这两场胜利其实没什么可多说的,总共只消灭了五百邢州县镇兵,剩下的都是土团乡夫,已经一哄而散。
晚唐浮生 第8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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