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双修长的手却是伸了出来，悄无声息地触碰到了元欲雪自然垂放在两侧的手。
    略微冰凉的触感。
    修长白皙的指尖，似白玉雕成般莹润隽美。但触摸上去，却是极为柔软的触感，让人忍不住想要寻求更多的触碰来。
    不过戒舟衍却是显得有些迟钝了——在轻轻碰了一下元欲雪的手后，他既没有选择顺势牵上去，也没有一触即离般地撤回自己的手。只是呆呆地将手固定在了那里，仿佛整个身体都跟着僵硬在原地一般，一动不动，唯独指尖有着很小的相触面。
    但是这样的举动，却也让元欲雪在“发呆”之外，有了其他的反应。
    他微微侧过头，生的极细密也极长的睫羽垂落下来，透出让人心悸的某种情绪来。颤动间，那睫羽也如同蝶翼震颤，迤逦艷丽。那双漂亮黑沉的眼眸，到底落在戒舟衍身上，极其安静地注视着他。
    不过元欲雪其实脑海当中，什么也没想。
    他的心寂静得接近荒芜。
    其实也并不需要戒舟衍的言语安慰，在人类语言体系的运用上，元欲雪并不会做到比戒舟衍更好一些。他其实是很习惯于这种独自寂静的忍耐的，这也和元欲雪之前所处的环境有关——没有任务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会被封锁在狭窄黑暗、安静的“茧”中，陷入休眠。
    沟通是不存在的。元欲雪有许多的同类，但似乎又并不算是同类。
    他只是战斗机器人001号。
    不过这个时候，他却突然想要和戒舟衍说些什么了。
    第542章 千人副本128
    作为战争用的人形机器，元欲雪所要思考的事情，也不过是如何更高效率的完成任务罢了。
    除此之外，他不需要有任何多余的思考。
    完成任务、遵循守则，就这样循环往复——
    机器人守则第三条规定：处于不违背当前最高等级命令的情况下，机器人应该无偿援助落难人类及同伴，并为其清除潜在威胁。哪怕是身为“缺陷品”，元欲雪也很习惯于执行这一条规则，援助落难人类。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在不违反任务规定的情况下。
    这一次的任务，却要让他坐守旁观，看着许多人类死去。
    元欲雪第一次茫然了。
    他执行过很多次任务，哪怕任务的优先级排在第一位，有时要求元欲雪必须推迟救援行动。但那也是不一样的。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怪异鲜明又赤裸的任务要求——
    以人类的血肉喂饱那些怪物。
    和杀死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元欲雪很认真地想。
    他甚至能够接受，任务规定他以自己的血肉去滋养那些怪物，满足任务达成条件。反正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啊，元欲雪的确，执行过几次“必死”类型的任务，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应该报废在虫窟了，但是元欲雪后面还是活着回来了。
    可是以牺牲大批人类为基础，来达成目标的任务，却让他由衷地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
    元欲雪始终严格遵循着任务守则，无论是鲜血、死亡，还是一切令人恐惧的事物，都无法阻止元欲雪的步伐，甚至无法让他心中生出一丝动摇——本就不应有所动摇。
    可他现在迟疑了。
    他对任务产生了“怀疑”，这绝对是战争机器人的大忌，他应该一步不停地去执行任务才对。只有损坏的机器人才会这样犹豫，是需要立即销毁的——
    在戒舟衍触碰过来的时候，元欲雪正这么思索着。只是被指尖反馈而来的触感一碰，他脑海当中，似乎又飘出了更多大逆不道的念头。
    只有损坏的机器人，才会对任务目标产生质疑。但他本来就是坏掉的机器人啊。
    元欲雪是缺陷品。
    他本来就是要被销毁的。
    只是又因为某种很奇妙的缘由，被换到一个崭新的工作环境，重新利用起来——元欲雪一直以为，或许是自己被“维修”过了，但现在看来，不是。
    也或许是维修了，但是没有修好。他依旧是缺陷品。所以缺陷品产生这样的想法……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元欲雪想。
    他也偏过头，在短暂注视过戒舟衍后，突然开口——
    “戒舟衍。”
    之前的元欲雪，是绝不会和其他人讨论这些内容的——不过之前的元欲雪，大概也不会对于任务内容产生质疑。
    “任务是最重要的。”元欲雪说这句话的时候，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和平时的沉静冷冽不同，他眼底只剩下憧憧暗色，苍白的面容上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像是真正的、由什么灵玉制成的冰冷制品，“一切干扰任务执行的因素，都不应该存在——对吗？”
    他很认真地询问着。
    戒舟衍可疑地沉默了。
    他对元欲雪的品性是很了解的，也知道元欲雪对于“达成任务”有着怎样显得异常的执念，连现在元欲雪询问的语句，都好似说明了一种态度偏向——但戒舟衍在沉默后，却飞快地回答了。
    “不是。”
    “你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像这只是一场再平凡不过的交谈。那双深色的眼瞳当中雾蒙蒙的，映照不出万物。
    但唯独有元欲雪。
    说完这句话之后，戒舟衍才有些粗鲁地说道，“什么都不用考虑——阻碍你的东西，让它们去死。”
    “……”
    平时让戒舟衍非常享受的元欲雪的注视，此时却实在让他如坐针毡起来。
    在戒舟衍已经考虑，要为自己的话如何道歉的时候，他却突然听到了一丝很轻的笑声。
    像是没忍住。泄露出来的一丝很轻微的笑意。很快的，元欲雪便收敛住那一丝笑容——快到他刚才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很不严肃地笑出了声。
    “你说得对。”元欲雪很轻声说。
    他本来就是缺陷品，有故障也是很正常的事。管任务怎么颁布——让那些人见鬼去吧。
    最差劲的也不过是被重新维修或者销毁——说实在的，元欲雪并没有很在乎。
    我忤逆实验室，对抗任务，捣毁成果，但我知道我是一名好机器人。
    元欲雪想。
    似乎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在茫茫大雪中独行的机器，有了有别于机械的、温热的体温。
    ……
    跳动着。
    是一颗人类之心。
    第543章 千人副本129
    纵使元欲雪“不知所踪”，对于达成副本任务，玩家们还是不曾停下探索步伐的。
    他们按照给予各个庇护所的编号，数字由大到小，缓步“开放”各个庇护所——当然了，根据任务信息的提示，他们决定第一次就开放30%的庇护所。以血肉来阻缓那些怪物的异变。
    如果人数还不足够的话，他们会每次增加开放10%的庇护所，直到满足任务要求。
    现在事态已经很严重了，那些异变的怪物也眼见的越来越棘手，便是恢复全部能力的玩家都很难以应对，不能让它们再继续异化下去了——要不然连他们这些玩家也会跟着这座副本一起毁灭。
    在决定牺牲这30%的庇护所（以及里面的市民）后，当然还有一部分的前期准备工作，这也是给予那些玩家的特权……在这个世界当中，他们的那些“亲人”、“朋友”，还是颇为让人在意。既然无法斩断这一部分的羁绊，那就将这些特殊的npc，迁调去那些安全的庇护所，也算是了结心愿。
    这一行为无伤大雅，也算是各名玩家之间的默契——哪怕是没有亲朋需要迁移的玩家，也不会去阻止其他人。
    为这样的小事结怨，实在没有必要。
    正是因为这样看上去微不足道的理由，反而争取了一段时间，拖延了开放庇护所的步骤。
    至少要在确认过这座庇护所里，没有那些“应该离开的人”后——那些负责破坏防护罩的玩家，才会用自己的能力，将原本的安全的庇护之地，变成一座弃城。
    这也是无奈之举。没有玩家的维护，又或者在这些怪物不断的强化之后，这些原本安全的庇护所，也总有一天会被攻破的。
    但到那种恶劣情况的话，即便是玩家们也绝对逃不了了。
    这也算是玩家们用来安慰自己的一种话术……毕竟他们不这么做的话，在怪物的不断强化之后，这场灾难无法结束，这些市民们同样要死。
    他们这么做，反而能够保存下来一部分的人——当然了，玩家们也是绝对不愿意细想的……他们这么做，更多是为了保障自己的利益。
    如果任务的要求，是告诉他们要牺牲这座副本当中全部的市民的话……挣扎当然也是会有的，可是挣扎过后，这些玩家还是会去符合更多玩家的意志。单几个人的话，实在改变不了什么，哪怕部分玩家的实力再强悍也是这样。
    任务的结果只会被以一股无法违抗的意志，在洪流当中被裹挟着达成。
    而现在他们做的，只不过是人工的、小小地推进了一下这个进程——为了玩家们的存活。
    ……
    按照正常的时间流速来说，现在应该已经天亮了。
    但是天空仍然是雾蒙蒙的一片，没有太阳，没有光源，白天和黑夜的界限被无限度的混淆了。虽然十分奇异地，人们能够看得清远处的场景，但这样沉闷阴郁的天色，还是会让人想到一片孤寂的黑夜。
    年轻的玩家，坐在最高的房顶上发着呆。
    眼前的景色，显然也让他脑海中的判断有一些混乱……天黑了吗？还是快要天亮了？
    对时间尺度的无限模糊，甚至有一瞬间，让他遗忘了自己应该做什么。
    直到手腕上，那伪装成手表的冰冷机械发出了一声极其尖锐的嘶鸣——那其实更像是老式的火车将启动前发出的尖锐声响，穿透力极大，是不折不扣的噪音，像是要给这黑暗的天色硬生生撕出一道裂口来似的。
    这声音清晰得有大半庇护所内的人都听见了，一时间，精神不济的人们惊慌地抬头，左右询问……他们并没有发现，原本会经常出现的负责人，好似都不见了。
    但很快的，那似乎是警报似的尖锐声音也戛然而止。
    捂着耳朵的玩家，飞快地在那只机械手表上拨动了什么零件，于是那几乎要穿透耳膜的尖锐嘶鸣声很快停下来了。而他也像收到了什么指示似的，终于慢吞吞地从房顶上站起了身。
    ——是的，那是其他玩家联盟给予他的信号，撤退完成，而他也该动手了。
    老实说，破坏庇护所的防御罩，并不是什么好事，许多玩家都不愿意去做。
    一方面逃跑不够及时的话，被四处涌来的怪物一拥而上吃掉，也是很正常的事。危险性绝对是不可避免的。
    另一方面，就算是不断在催眠这些人类只是副本当中的npc——可是，他们和真正的人类实在是太类似了，区别微乎其微。
    要将数万人送入怪物的口中，其中背负的巨大的罪恶感，哪怕在有人分担的情况下，也很难被快速地消解。
    但是这样的事情，总是要有人去做的。
    青年被选中的理由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