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上滚了两圈,凤怀月才发现自己脚背处有一处新添血痕,该是方才在花丛中被蔷薇刺所伤,很浅,估摸明早就会痊愈,司危却偏偏要低头去亲,他的唇瓣温柔地包覆住那道伤痕,舌尖一卷,凤怀月脑髓就也跟着发麻。重伤未愈的虚弱病患受不得这种刺激,他“咳咳咳”地咳嗽了半天,示意对方自己快死了。
司危将人抱进怀里,掌心在背上拍,却又不是单纯止咳的那种顺气,而是连揉带捏。凤怀月气息不大稳,也不知是不是不甘,突然冒出一句:“我都还没想起你来。”
司危道:“不要紧。”
怎么就不要紧了,那万一我想不起来,哪天又跑了呢?凤怀月试图推开对方,司危却反而用力扣着他的手腕,对视时,紧缩的瞳孔像是某种兽类,明显有些焦躁。凤怀月以为接下来这人又要恶狠狠地将自己关进六合山大殿,结果司危不按套路出牌,道:“那你就把我关起来吧。”
声音听起来竟然还有那么一点点委屈。
凤怀月:“……这谁敢。”
司危将脑袋整个埋在他颈侧,带着鼻音稍微“哼”了一声。
凤怀月:“好好好,睡觉。”
属实招架不住。
翌日傍晚,凤怀月还专门又去买了包炸糕,这回是揣在袖中偷偷摸摸带回家的,生怕再被余回撞到,胡乱吹凉后飞快塞进司危嘴里,硬生生吃出了偷情的架势。
在大夫精心医治下,邱家姐弟的伤势恢复得很快,没几天就能下地走动。邱莲道:“我该带着弟弟离开了。”
“这么快?”凤怀月道,“若我是你,就会等到完全康复后再动身。”
“不碍事。”邱莲摇摇头,“在这里,环儿总是会想起他的娘亲,然后就会来找我。”
先前是央求能保住他母亲的性命,后来可能是见姐姐言辞多有闪烁,就又改成了只想见一面,但只见一面,邱莲也同样无法帮他如愿。姐弟之间的关系因此越来越僵,邱莲道:“离开鲁班城,换一个环境,或许能好些。”
凤怀月能看出邱莲已经有些六神无主,但一个小姑娘,拖着弟弟,遇到这种家破人亡的悲剧,能六神有主才不正常。彭府确实不是一个能安心休养的好地方,换一个环境也成,凤怀月点头道:“好。”
邱莲明显松了口气。她的包袱是早就收拾好的,随时都能走。当天下午,马车便载着这对姐弟离开了鲁班城。
在临行前,宋问也来送行,他道:“你是救了他,不是害了他,大可不必如此唯唯诺诺。”
邱莲应了一声,道谢之后,便转身钻进马车。
凤怀月道:“怪不得三不五时的,坊间总能听到有小姑娘被你迷得晕头转向。”
宋问自谦,一般一般,也并没有很多。
余回抬脚往大外甥屁股上一踢,打发他去干活,见不得这份游手好闲。
马车很快就行驶上了山路。
邱环一直趴在车窗处往外看,看得整座城都没有了影子,还在看,过了很久,方才坐了回来,扯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我们往后要一直住在那个小村子里吗?”
“……嗯。”
“远吗?”
“很远。”
越远越偏僻,才越安全,毕竟邱府也不是全无仇家,这么一双儿女流落在外,倘若被人盯上,着实麻烦,只有躲去天边。
邱环喃喃道:“那就没有人给爹娘烧纸了。”
邱莲听得心里一揪,邱府众人将来的命运,两人其实都心知肚明,所以也从未拿出来摊开说过,只憋在心里。而现在可能是因为要走了,邱环也憋不住了,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却又顾忌着外头有彭府的马夫,而不敢大声。
“姐姐。”
“嗯。”
邱莲看着他:“听话,别哭了。”
“我想先留在这里,等着给他们烧完纸之后,再……”邱环呆呆地瞪着眼睛,“应当也用不了太久。”
邱莲点头:“好。”
马车驶入下一个山弯,却久久没有再驶出来。
仙督府中。
司危:“出来。”
小白:“……”
它深深躲在亲爹衣襟最深处,简直恨不能将自己与那些布料融在一起。司危眉头微皱,两根手指夹住一点……也不知道是屁股还是脑袋吧,总之硬生生将一团胖火扯成细面,最后“啵”地一下全部弹了出来。
“去解决干净。”
小白慢悠悠贴着墙飘,试图逃窜,不想吃脏东西,但未遂。司危扬手将它丢进监牢,“轰”一声,地下便燃起了白色的滔天火。
数千恶灵张开大嘴,愤怒地想要将这点灵焰撕扯粉碎,但干枯的爪子又哪里能抓得住火。他们在光焰里接二连三地化为粉末,甚至都来不及感受到痛苦。
等凤怀月寻来时,监牢里已经只剩下了一地的灰,空气中青烟袅袅,哪里还有恶灵的影子。小白一见到他,立刻飞速冲过来,一头扎进怀中,就差扯起并不存在的嗓子哇哇大哭。凤怀月扯了两下没扯开,立刻皱起眉头问司危:“你又让我的女儿干什么了?”
司危敷衍地回答:“吃了几个恶灵。”
“具体几个?”
“两个多一点。”
“多多少?”
“三千八。”
“……”
小白被妖魂撑得没法动弹,只能蜷成一团慢慢消化。是夜,失去了上床权力的瞻明仙主身披睡袍,站在床边,居高临下道:“多吃点是为它好。”
凤怀月驳斥:“胡说,那你怎么自己不去吃?”
司危怒道:“那玩意我要怎么吃!”
凤怀月掌心蕴起一团灵力,按在小白身上来回轻揉,好不容易才将它揉得消停下来,抬头命令:“你,给它讲个好听的睡前故事。”
司危:“另一座监牢里还关着几百个水鬼。”
凤怀月:“出去出去!”
但是最后,那些水鬼也还是被小白悉数吞进腹中,司危拎着儿子面不改色搞威胁,敢告状你就死定了。
小白有气无力,嗝。
……
那辆消失在山弯的马车,最终被仙督府弟子带了回来。车夫晕头晕脑地自述,自己当时正在赶着马,突然就觉得眼前一黑,再醒来时,马车里的邱家姐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妨。”凤怀月道,“人并没有丢。”
距离鲁班城不远处,有一座清冷小镇,早些年这儿因为地下有矿石而很是热闹了一阵,现如今矿石被开采一空,热闹也就随之消散,只留下一处又一处巨大的地坑,与一些挪不动窝的垂暮老人。
“这是什么地方,我们还要继续往前走吗?”邱环问。
“不走了。”邱莲四下看看,“我们就住在这里吧,没什么外人的地方,最安全。”
邱环道:“可是这里没有客栈。”
“不必住客栈,你没听方才那老人说吗,这里到处都是地坑。”邱莲道,“地坑也是能住人的。”
住在地坑里,静静等待着至亲死亡的消息。这件事在邱莲看来,并没有什么凄惨的,她只是可怜自己的弟弟,于是主动握紧了他的手,却被轻轻挣开。
邱环道:“我自己能走。”
邱莲垂下眼眸,好,那你就自己走。
邱环踩着一颗又一颗破碎的矿石,也不知绕了多久,直到双腿都走得麻痹了,方才纵身跳入一处巨坑。
邱莲也跟了下去。
一条条红色的,闪动着的缝隙在地面转瞬即逝。
第62章
这处地坑并不像邱莲以为的那般坎坷难行, 相反,还以石子铺出了一条相对平整小路。越往下走,路越宽阔,若是细心, 隐约还能闻得人声。邱莲心中不安, 拉住邱环,道:“别走了。”
邱环回头看了眼她, 奇怪道:“为什么?是你说不住客栈, 来住地坑的。”
“这不像是荒废的地坑。”邱莲提醒他, “应该已经有人住在了这里,我们还是换一处吧。”
邱环却站在原地, 任她拽也不动。邱莲心里焦急,语调也放厉三分:“不要命了吗,你又在磨蹭什么?”
她训斥弟弟训斥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但这回邱环却没有小跑着地跟上来, 而是稍稍笑了笑,道:“要命?我原本就活不了太久。”
一个脸色惨白的少年, 站在漆黑的地坑里, 用这种平静到几乎诡异的语调叙说着他自己的生死,画面实在是有些恐怖了, 恐怖到邱莲甚至有了一瞬间的犹豫,觉得弟弟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夺了舍, 怎么忽然就开始胡言乱语, 她咬牙低斥:“你乱说什么!”
“没乱说。”邱环干脆抱着膝盖, 一屁股坐在了地坑小路旁, “我快死了, 家里许多人都知道,他们只是瞒着你而已。”
邱夫人年轻时做的不是什么好营生,也不知是因为吃多了药,还是因为那些被拐少女的诅咒终于生了效,总之邱环刚生出来时就被大夫断言,活不过三岁。邱夫人自然不肯,这些年来,为了能让儿子活下来,她试过不少办法,却都生效甚微,最后不得不走了最不想走的一条路。
邱莲问:“什么路?”
邱环的目光落向她身后。
邱莲浑身汗毛倒竖:“你……你在看什么?”
粗重的呼吸声近得仿佛就在耳边,与此同时,还有男人“呵呵”的尖细笑声。邱莲深吸了一口气,一把匕首悄无声息滑入她的掌心,而后猛地转身一刺——
匕首“当啷”落地,身材无比高大的男人像拎一只小鸡仔般,将少女整个悬空扯了起来。邱莲尖叫出声,她拼命踢打着,又看向自己的弟弟,发现对方竟然依旧平静地坐在原处。
“别打晕她。”邱环撑着站起来,“也别打伤她。”
男人一路拖拽着邱莲往地坑深处走去。
浓而不散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邱莲双脚乱踢,裙摆很快就从碧绿变成发黑的红。长长一截路,她几乎是踩着血坑踉跄过去的。巨大的恐惧使她胃里不断翻涌,蹲在地上干呕,男人没有耐心等,直接将人推进了一处房间。
几名身穿黑袍的男女很快就上来压住了她。邱莲大声尖叫,她曾在三千市中见过类似打扮,知道他们是地下医馆的大夫,恐怖血腥的传闻霎时涌入少女脑海,她用尽全力去咬那按住自己的手,试图挣脱,却还是被牢牢捆在了床上。
而邱环就站在床边,依旧用细细的语调,平静地说:“这就是母亲为我选的最后一条生路。”
那些曾存在于邱莲体内的祟气,并不只是因为继母想折磨继女,而是为了能让此时的手术更加顺利。邱环继续慢吞吞道:“原本这些祟气被隐藏得很好,但后来我却受了伤。”
受了伤,仙督府那些人就要查明原因,于是邱环不得不主动暴露出邱莲体内有祟气这件事,推说自己的伤都是她失心疯时所为,才将这件事敷衍了过去。
邱莲道:“不是我伤的你。”
邱环道:“不是你伤的我。”
黑袍人们端来了托盘,邱莲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邱环将手轻轻搭在她被冷汗浸透的脖颈处:“虽然我也不想,但我这副身体确实是撑不下去了,我们是亲姐弟,姐姐的身体,我应当不是很难适应。”
俯听闻惊风 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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