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春闻言，又被幸芳触动了心弦。眼中涌现出浓浓的痛惜，她挨个摸了摸妹妹们的头，沉默了。
    沉默许久，叶春才叹息着对幸芳说：“认命了，我就不生气了。反而我是个不该出生的贝戋种，那以后怎么样，就随便吧。你看出来了吧，我妹妹她们都不太聪明。那是因为，在她们出生的时候，我妈摔过她们。她认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所以，生下女儿后，她会先摔一下。没被摔死，有后福的，才有资格成为她的亲闺女，被她们扶养长大。”
    “我是运气好的，摔一下不但没摔死，脑子也没被摔坏。妹妹们没有我幸运，她们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小时候她们比这反应还慢。更不幸的是小五，她被摔死了。叶夏小时候看过那场面，所以她胆子比较小。”
    说完，叶春又安慰的，摸了摸叶夏的头。
    叶春这一番话说出来，审讯室的警员全都听的倒吸一口气。
    太狠了。这真的太狠了。这哪里是父母啊，这分明就是魔鬼！
    这么狠的贺小美和叶大贵简直不是人！
    幸芳她们咬牙切齿，准备出去揍人。怕吓到叶春她们几个，她们收敛着火气，没有在孩子们面前爆发。脾气最大的霍彪，也压着怒火，听叶春继续往下讲话。
    “这些事，有些是她们跟我说的。我小时候，她们还想送我去原枣村服侍神婆。神婆没要我，我才被我妈接了回来。”
    “有些是我自己看到、经历过的。我小时候记事很早，两岁的时候，我亲眼看过我妈摔叶夏。所以，我慢慢的就不敢说话，不敢哭了。在我们家，我们这些吃白饭的贝戋丫头，是不准哭闹，不准不干活的。”
    “谁敢不听话，就会被我妈惩罚。不给饭吃，关地窖是常事。偶尔她们遇到了烦心事，还会打我们出气。小丫的耳朵，被打的有点不好使了。我跟你们说这些，是希望你们能帮我，让我留下来。不然妹妹们这情况，我不放心。”
    “会的！你放心，你和你的妹妹以后都会幸福的。”幸芳郑重的承诺着。
    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霍彪雷霆出手。当天她就把贺小美和叶大贵的事情立案了。
    她们直接带着搜查令去叶家突击检查，然后在贺小美和叶大贵没反应过来时，对她们分开提审问讯。
    在叶家，幸芳她们找到了贺小美夫妻俩干脏事的账本。看着每年都有的巨额收入，幸芳她们严重怀疑，贺小美夫妻除了卖亲生骨肉外，她们还一直在进行非法的人口买卖。
    贺小美和叶大贵对这样的指控，当然是不会承认的。但她们嘴硬否认没用。等霍彪顺藤摸瓜，找出与贺小美夫妻交接的上下线，贺小美夫妻是人贩子的事实就无法掩盖了。
    在这十五年的时间里，贺小美夫妻几乎没怎么好好劳动过。她们借着做暗门子的掩盖，一直在偷偷的卖孩子。
    男孩子价高，一个男孩能抵得上三个女孩。同样承担风险的前提下，贺小美夫妻俩就专门卖男孩。
    孩子的来源，除了她们自己生，还有去医院门口捡，或者去人多的地方偷。
    贺小美夫妻俩胆小，害怕事情败露，会被重判，所以她们很少出去偷孩子。万不得已出门偷孩子，她们也会去很远的地方偷。
    兔子不吃窝边草，贺小美夫妻从来不在舒城犯事。因此，上次幸芳她们严查，就没能查出什么。
    这次要不是有叶春帮忙找账本，给她们提供线索，贺小美夫妻俩的罪行，也没那么容易大白于天下。
    案子查清楚后，霍彪为了找回被拐卖儿童，带着小刘他们出警去了山区。
    贺小美夫妻十五年间，一共卖了三个亲儿子，三个弃婴，还有七个被拐来的小孩。亲生的还有弃婴找回来，后续很不好处理，但霍彪却没打算姑息。不管怎么说，买孩子都是犯法的事情。就算买家算是间接的帮助了小孩，这种买卖人口的歪风邪气霍彪也不能助长。
    法理不在乎人情。后续怎么判，是法官的事情。霍彪要做的就是把贺小美夫妻卖掉的孩子们，一个不少的都找回来。
    霍彪带队去山里找孩子，是很危险的事情。山里人是不管法不法的。他们团结，他们愚昧，他们认为他们花钱买了孩子，孩子就是他们的。霍彪带队去找孩子，在他们眼里就是抢孩子。
    抢孩子对于肯花大价钱买孩子的人家来说，那肯定是非常不能容忍的事情。
    以防陷入包围圈逃不出来，霍彪这次出警，把会霍家拳的民警，都带走了。这样还不够，等到了当地，霍彪还会申请与当地的警方联合行动。争取速战速决，尽量减少警方和当地人的冲突。
    霍彪在外艰难的找孩子，彻底的忘了悲春伤秋。留在舒城的幸芳，则带着叶春姐妹去医院检查。看看她们还有没有恢复的可能。
    第一医院里，是苗枝妹帮忙给叶春她们检查的。叶小丫伤势最重，苗第一个给她做检查。全部检查完，苗枝妹对幸芳和叶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说：“恭喜。小丫的耳朵听不见，是因为暴力导致的耳膜穿孔。她年纪小，自愈能力强。现在她的耳膜已经在逐渐自愈。相信再修养几个月，小丫的听力就可以恢复正常。”
    “太好了。”幸芳高兴的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叶春也很高兴，只是她习惯了不把情绪表现在脸上，她看着就和平时区别不大。但和她朝夕相处的姐妹们，可以精准的感受到叶春的情绪变化。在叶春开心起来后，叶夏她们看着，明显也放松很多。
    帮小丫检查完耳朵，苗枝妹带着所有的小孩去脑外科看脑子。看脑子这事，苗枝妹还把握不好，她就找了她们医院的唐医生帮忙。
    唐医生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医术非常的好。他算是苗枝妹的老师。苗枝妹来到第一医院，一直再给他做助手，学习西医。
    唐医生很忙，他的手术，已经排队到了半个月之后。如果不是苗枝妹找他帮忙，幸芳想预约都约不到他。
    唐医生的医术，确实出神入化。在他给叶春姐妹做了详细的检查，又问了她们一些问题后，他就找出了叶夏她们傻乎乎的病因。
    “她们的脑子没有太大的问题，小时候摔的那一下，也没有特别影响她们的脑部发育。她们会变得这么木讷，更多的是心理原因。”
    就像叶春目睹了贺小美摔叶夏、叶秋等人的过程一样，叶夏也目睹了贺小美摔叶秋、叶冬等的过程。除了最小的叶小丫，叶家的几个女孩，都见证过贺小美的残暴。
    虽然她们那时候年纪不大，但有些恐惧是可以深入灵魂，能够跟人一辈子的。她们本来就害怕贺小美夫妻，贺小美夫妻又长期对她们非打即骂，不断加深这份恐惧，就让她们的身体，形成了一定的自我保护机制。
    这份自我保护机制，催生了她们的心理障碍。
    叶春算是妹妹们唯一的寄托，妹妹们在不知道怎么做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模仿叶春。叶春装傻充愣着度日。她的妹妹们就学她，学成了现在这个真有些傻乎乎的模样。
    “心病还需心药医，想要她们恢复正常的模样，叶春在以后的生活中，就要给她们树立正确的榜样。同时，还要外界给予她们足够的安全感。等她们不再害怕改变会受伤害后，她们自然而然的，就会露出最本真的样子。”
    “安全感的建立，是一个缓慢的过程。这个不可操之过急。叶春本人也是缺乏安全感的。只有你成功克服恐惧，你的妹妹们，才能在你的带领下恢复正常。”
    幸芳没想到，看脑子最后看出了心理问题。心理问题在这年月，还有个通俗易懂的名字，那就是精神病。
    看着这几个命运多舛的小孩，幸芳越发的怜惜。
    叶春不懂什么叫心理问题，但她知道精神病。因此，唐医生把他的诊断说出来之后，小姑娘就吓得轻松不起来了。
    幸芳在她身边，很明显的感觉到了叶春的情绪变化。看她吓成这样，幸芳赶紧抱住她，安慰道：“别怕，你们这种病是能治的。刚唐医生不是说了么，你们只是缺乏安全感。等你们建立了对外界的安全感，你们的病就好了。别怕。别怕。”
    幸芳暖暖的怀抱，让叶春心底的恐惧感慢慢的退去。她窝在幸芳怀里，闷闷的问幸芳：“我们真的能好吗？我听说精神病最后都是变成疯子。我不想那样，我不要砍人，我……”
    说着，说着，幸芳感觉到叶春哭了。
    这个一直都很勇敢的女孩，在听到医生说她的妹妹们是因为她才生病的，并且很难康复后，终于承受不住的默默崩溃了。
    叶春想照顾妹妹们，她不想成为拖累。
    幸芳能感觉到她的自责和无助。心疼的抱住这个瘦弱的小姑娘，幸芳认真的对她解释：“心理问题和精神病是两回事，叶春，你别被外边的那些传言给误导了。”
    具体什么区别，幸芳说不清楚，她就瞄了一眼苗枝妹，让苗枝妹赶紧给孩子讲讲。
    苗枝妹一点儿就透，幸芳眼神刚扫过来，她就接话说：“幸芳说的对，精神病和心理障碍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疾病。首先，它们形成的原因不同。精神病患者，有一半以前是因为遗传引起的。心理障碍呢，往往与心理功能失调有关。这个治愈的可能性更大。”
    “其次，它们的类型和症状也都不同。你们这种程度的心理障碍，积极接受治疗，是很容易痊愈的。你们现在年纪小，恢复能力强，相信我，只要你们自己能够放平心态，不自己吓唬自己，那你们很快就都能全愈。”
    苗枝妹怕她一个人说，说服力不够，她用眼神示意唐医生，让他赶紧也说几句。
    唐医生看起来挺冷淡的，但安慰起患者来，他倒是温柔和煦，一点儿都不含糊。
    “是这样，你们只要远离让你们焦躁不安的环境，去到一个新的地方，重新拥抱生活。你们就可以恢复正常。”
    在她们三个的轮到安慰攻势下，六神无主的小姑娘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心理障碍，也不再害怕治疗。
    从医院离开的时候，叶春看着外边明媚的阳光，感受到阳光照在她身上暖暖的温度，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活着。
    微风轻抚过脸颊，原来这么轻柔吗？好舒服。
    风里淡淡的味道，是花香吗？真好闻。
    还有这摩肩擦踵的人群，她们好像一下子就有了色彩。以前，叶春的世界是一片废墟，她带着妹妹们，在腐朽的世界，艰难求生。但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现在，叶春领着妹妹们，离开了腐朽窒息的旧世界，来到了充满希望的新世界。
    叶春欢喜的感受着美丽的新世界。她的妹妹们感受到叶春的放松，跟着她一起深呼吸，去感受这个全新的，美好的世界。
    那一刻她们什么都没有说，但幸芳从她们身上感觉到了什么叫涅槃重生。
    从医院回来，幸芳开始着手安排，给叶春她们搬家的事情。叶家的老房子里，发生的事情，对叶春她们来说，每一样是不好的，不值得留恋的。继续住在那里，叶春她们一定会非常压抑。
    压抑的环境不利于她们养病，幸芳就想给她们找一个新房子，和一些比较友善的新邻居。
    叶家的老房子除了以前是暗门子，晦气了一些，基本没别的毛病。幸芳刚把叶春她们想换房住的消息放出去，就有人来找幸芳。
    第一个找来的人，是幸芳隔壁大杂院的一个男的，叫杨成文。他有一套一室一厅，想用他这个一室一厅，去换叶家的两室一厅。
    “幸芳同志，我是真心实意的想和你做交换的。我家这房子别看小，但它环境好啊。咱们换房，你不吃亏的。”
    幸芳闻言不客气的翻白眼。
    “行了，没诚意就赶紧走，少耽误我干活。”
    这小子明显是来捡漏的。幸芳哪能让他得逞。那男的被幸芳不客气的拒绝，也没生气。反正他就是来碰碰运气。能以小博大，占个便宜，固然是好。如果不行，占不着便宜，那他也不会发怒。
    当然他也不敢发怒。宋文城的女人，他不敢惹。
    赶走了杨成文，后边陆陆续续的又来了几个人。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想趁火打劫，以小换大。把幸芳气的不轻。
    这什么人呀？叶春她们都那样了，这些人还想趴她们身上吸血，幸芳哪能答应？
    换房的事一时半会，解决不了。幸芳就想趁周末放假，先去叶家把叶家的房子从新布置一下。
    外部环境难以改变，那就先从内部开始努力。幸芳正在琢磨怎么重新装修时，杨成文又来找她了。
    幸芳以为她那天不客气的把杨成文赶走，他以后都不会再来警局消遣她了。结果，没过三天，幸芳刚巡片回来，他就又来了。
    一见着幸芳，他就满脸堆笑的，热情似火的凑了过来。
    “幸芳同志，你巡逻回来了，天天盯着烈日工作，真是辛苦你了。”
    啪啪啪，杨成文说完，还假模假样的给幸芳鼓掌，竖大拇指。一副幸芳好厉害，巾帼不让须眉的样子。
    这表演太浮夸。幸芳看一眼，就被雷到了。
    以这小子的德行，他搞这出，肯定是有事。幸芳不想跟他兜圈子，直接开口问了。
    幸芳单刀直入，不想跟杨成文瞎寒暄。杨成文赶紧很有眼力见的闭嘴，不再瞎拍马屁。
    “有，还有上次换房的事。这回咱们是两室一厅换两室一厅。房子的面积差不多大。唯一的区别，我手里的这套房子比较旧，也没有太多家具。”说完杨成文期待的看着幸芳。
    幸芳闻言挑眉，问他：“房子在哪？也在你们那个大杂院吗？”
    “是的。”杨成文点头。“这是我舅奶奶的房子，他去世后，这房子就归我了。我自己有房子，就没去那住。”
    杨成文说的这个舅奶奶幸芳知道。她是个孤寡老人。无儿无女没有老公，也没有亲戚。她年轻的时候，一个人过，老了也是。杨成文能得到她的房子，是因为他给老太太养老送终了。
    杨成文是个老光棍。今年三十多，快到四十岁。他没结过婚，又一直和老太太搅和在一起。就有人说他恋老，说的特别难听。以至于他耽误了婚事，一直没找到对象。
    前段时间老太太去世，杨成文得到了一套房子，惹得不少人嫉妒的牙都咬碎了。他们骂杨成文奸诈。说他一开始帮老太太，打的就是房子的主意。还有人说杨成文豁的出去，为了房子和票子，在老的老女人，他也能伺候。
    杨成文因为这个，没少跟人干架。虽然他是有私心，图老太太的钱。但他真没贪财好色啊！老太太都八十多了，他哪下得去手。
    可惜，杨成文的解释根本没人听。来找他结婚的女人，也都不太正经。
    没吃到鱼，却沾了一身腥。杨成文越想越气，气不过、打不过、说不过后，他决定搬家。找个能真正让他风流快活的地方。
    “幸芳同志，我是真心想和你做交易的，你好好考虑一下。”杨成文强调。
    “嗯。”幸芳点头。
    杨成文这次换房的诚意，确实比上次足。但算下来，还是叶春吃亏。
    叶家的房子带菜园子和地下室。杨成文的房子，却没有这些。它们看着面积差不多大，但加上菜园子，叶家的房子就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