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萧靖挺担心孩子们不会插花, 他打算去辅导作业。上课的时候，他后面看得真切, 三个娃都有开小差——
    结果……
    “爹爹, 你今天好闲啊。”大福看他晃悠了好几圈，把他推开，“你去陪陪娘, 娘都瘦了。”
    萧靖：？？？
    你妈这是在故意减肥！
    官家看着福康公主捂紧小书包，显然是不想给他看。他看到长女的书包外面好像沾了一些碎屑，用手捡起来, 竟然是未脱壳的谷子。
    “怎么有谷子呢？”
    “你去观稼殿玩了？”
    大福赶紧要捂他的嘴：“爹爹替我保密, 莫要让二妹妹和三妹妹听见了。”
    这是她的创意！她插花比赛得胜的关键！
    “行行行，我谁都不说，连你娘都不说了。”萧靖嘴上答应得好好的, 回头就跟张嫣聊天, “我听闻大福去了观稼殿，她肯定是弄过我的稻田。你看她这几日有没有浪费粮食瞎玩，敢浪费就教育她。”
    张嫣比他知道得多，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她避着孩子们，小声说：“不止大福去了，生生也去了。”
    “生生去观稼殿做什么？”萧靖有些惊讶。
    “生生没有浪费粮食，她在玩草。”张嫣一想起来觉得好笑, “书包里都是泥，她拔草，连带草根上的泥都塞进去包里。我刚叫人给她洗书包，里面突然跳出来一只蚂蚱, 把她吓哭……”
    “这会儿还哭吗？”萧靖问。
    张嫣摇头：“不哭了, 生生忙着做作业。她想去找图图玩草, 我说做完作业才可以去。”
    萧靖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安慰道：“玩草而已，谁家孩子没玩过。还有斗草的游戏，我看有不少小宫女在玩。”
    小孩子爱玩闹，本是天性。
    娃除了贪玩，还知道臭美。
    “爹，娘，你们看我好不好看！”
    小花戴着满头玫瑰花，飞快地跑回来延福宫，小脸上都是高兴的神奇。她看过张嫣弄的发式，冠子上面簪满鲜花，特别漂亮。可惜小孩头发少，梳成的花苞头只有鸡蛋大小，能戴的鲜花也少。
    比贵妃的花冠差远了。
    萧靖瞅着这个满头花的小丫头，和张嫣对视了一眼，一看就是自己家里亲生的。小花生得最像张嫣，爱美，尤其喜欢打扮。
    “小花真好看啊。”官家夸赞道，“差了好几样花，不然就能够凑成一年景了。”
    张贵妃的花冠上簪了桃、杏、荷花、梅四种鲜花，衬以蔷薇、杜鹃、紫薇等等。光是前四种不同时令的花卉能在同一时间生长出来，是对人工培育鲜花技术极大的考验。
    官家给爱妃的冠子取名，名曰“一年景”，寓意一年的好风景全在这上头。
    小花很喜欢娘亲的一年景，有心效仿，无奈年纪小，梳不成这样的发型。她美滋滋地顶着满头玫瑰花，惹来大福和生生震惊的目光，直到睡觉的时候都不想摘下来。
    “听话，把花给拆了。”张嫣催促小花上床睡觉。
    “我不！”小花觉得这样很漂亮，“我要戴着花睡。”
    张嫣没办法强拆，只能把萧靖喊过来。萧靖一低头就能看到小花的脑袋，佯装惊讶道：“这花上面怎么有蚂蚁？”
    “哪里？蚂蚁在哪里？”小花瞬间慌了。
    她不想被蚂蚁咬。
    “朕帮小花弄下来。”他三下五除二把孩子脑袋上的花都弄下来，这回小花没有反对。等孩子急得快要哭的时候，官家继续骗她：“没有啦，蚂蚁被我捏死了。”
    “呼——”
    小花劫后重生般长出一口气，爬进去小床，没多久和姐姐妹妹一块儿睡着了。
    ==
    第二天交作业的时候，丘濬对着三位学生的作业，险些一口老痰卡在喉咙。
    “这，这，这……”
    小老头颤抖着手，以自己毕生所学，无法对她们的作业进行评价。他没办法，只能对着课室后面的皇帝拱手：“臣才疏学浅，不知该如何评判，请陛下为三位公主的功课评出高低。”
    “好。”
    萧靖挠了挠脑袋，觉得自家的娃的确有些为难老师。
    这一次的插花作业，花瓶都是好花盆。花是不是正经花，这可就不知道了。
    大福信心满满地看向自己的作品，她用了一只水晶瓶子，里面塞满了禾。饱满的稻谷挂在穗子上，黄澄澄颜色很好看。所有人一眼能看出来是割的禾，高低一致，十分整齐。
    官家问：“福康公主，你这份作业可有名儿？”
    “有。”大福很有信心地点头，“叫谷粒多。”
    萧靖：“……”
    谷粒多给你多少钱？我娃哈哈给你双倍！
    算了，孩子还是幼儿园小朋友，学习要以鼓励和引导为主。旁边的丘濬一口气喘不上来，哪里有人这样插花的，他昨天讲了以牡丹为主花，很明显福康公主完全没有听进去。
    “谷粒多，听着格局小了。”萧靖摸了摸大福的脑袋，给长女的作品改名，“朕以为，谷粒重量足以压弯禾秆，是好事，这不是丰年，还有什么是丰年呢？”
    “天下百姓都盼着这样的景，叫丰年景比谷粒多恰当。”
    大福认为爹爹说得有道理，点头道：“我学到啦。”
    萧靖：糊弄大法好啊！
    丘濬被糊弄到了，老臣露出羞愧的神色，陛下说得对，他格局竟然比公主还小。他只想着鲜花好看，牡丹堪称国色，却没理解到陛下的深意。
    老丘：我悟了。
    评完大福的作业，萧靖看到小花的那一份。小花同学人美路子野，没有用昂贵华丽的花瓶，而是选了一只青色的竹筒。她把玫瑰杆子都插进去竹筒，花到哪里去了？
    玫瑰花被戴在她脑袋上，这回她长了心眼，戴之前认真检查过有没有蚂蚁。
    官家问：“安寿，你这有什么名堂？”
    小花先看大姐姐，又看了妹妹，说：“我这个叫绿杆杆。”
    官家又问：“缘何没有花呢？”
    “花插在瓶子里，会变黄烂掉，我看着难受。”小花解释道，“所以我把花戴到头顶，就不难受啦。”
    萧靖：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思路？
    “因为我头顶没长眼睛，看不见它坏掉。”小花继续说。
    萧靖：很好，这个解释很强大。
    他沉思了一下，强行给小花的作品提升境界高度：“花为什么会枯萎了？因为时光逝去。时光是很宝贵的东西，它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不会因为朕是皇帝，就每日能多得一个时辰。”
    “朕借用唐朝人的一首诗，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小花的这次作品，不应该叫绿杆杆。”
    “那叫什么？”小花听得云里雾里。
    “叫空折枝。”萧靖一本正经地说。
    空折枝和绿杆杆谁更好听一些？
    丘濬茅塞顿开，竟然有这样富有哲理性的插花作品！
    他激动地提出建议：“安寿公主可以选用干枯发黄的蔷薇枝，来表达时光已逝，寓意更加深刻！”而非绿杆杆。
    “先生言之有理。”萧靖含笑装逼。
    官家评完大福和小花的插花作品（其实也没有花），众人看向生生，这该轮到她了。生生拿了一只土黄色的瓶子，往里面放了一把——
    确认过眼神，是野草没有错。
    这回萧靖没有先评，而是把问题抛向给丘濬：“先生你怎么看？”
    要给课程老师一点面子嘛！
    丘濬经过这节课的洗礼，眼界大开，方知自己格局之小。他看着宝和公主的野草，兴奋地说：“臣以为其中大有深意，正如白乐天的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宝和公主借野草象征顽强的生命力，又表达了对自然万物的敬畏之情！”
    萧靖：老丘，你悟了，你比我还能吹。
    官家露出欣慰的笑容，生生有些不好意思，原来她有那么厉害吗？
    生生告诉大家：“我取的名儿不好听，让爹爹取名。”
    “那就叫春风吹。”萧靖扯起来毫不含糊，“今年春风吹满地，小草长得真争气！”
    官家抛出来一个问题：“只是春夏秋都有野草，也有风，如何突出春天的主题呢？”
    生生露出苦恼的表情，大福和小花也想不出来。萧靖给孩子们解答：朕觉得少了春虫，若能在叶片搭上一只小巧的螳螂或蝴蝶，看起来就可爱多了，又合题。”
    生生举一反三：“大姐姐和二姐姐的花儿，要加上虫子吗？”
    “大福的作品象征丰收，收成的时候虫多是灾！虫子会把稻谷啃食掉的，反而不美。”萧靖教她们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至于小花的空折枝，如果有虫子啃食花枝，未免此景过于破败，让人看着觉得悲伤。”
    “小花，你如果看到枝上有虫，你还会喜欢那园子里的蔷薇花吗？”
    “我会绕着它走。”小花害怕长虫。
    萧靖看向生生：“唯有野草这种东西……被虫吃了也不可惜嘛。”
    生生捧着下巴，好像有点明白了。
    “朕看了你们三人的插花，大福的丰年景做得最好，没有可以改的地方。”萧靖说，“小花的空折枝选用枯枝更好，生生的春风吹加上虫子，这些都是你们的提升空间。”
    “所以朕将头名判给福康公主，大家可有反对的？”
    小花认输：“我没有。”
    生生说：“我也没有。”
    大福得了奖品天蓝釉六角花盆，高兴得不得了。她和小花在房间里玩花盆，往花盆里放钱和珠宝，企图种下财宝，等来年收成。
    生生捧着洗干净的书包，她偷偷告诉张嫣，自己原本给插花取了名字，爹爹叫改了。
    “你原本是叫什么来着？”张嫣很好奇，她得知大福的是谷粒多，小花的原叫绿杆杆。
    生生揉了揉小屁屁，还有些疼呢。她说：“我拔草的时候摔了屁股，我想叫屁股蹲，后来想叫绿草草。”
    只是小花的叫绿杆杆，她便不说了，不然弄得像她故意学二姐姐似的。
    她没学二姐姐，她学的是大姐姐。
    “娘，我去找大姐姐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