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修下课前五分钟,小钟补了妆,将眼罩、手套、头饰一并戴齐,再次全副武装。她将小黄图收回来,连带上以前那迭为大钟而作的画,来到数学办公室。
办公室只有大钟一个人。
小钟讲话放肆起来,“干嘛?这么神秘地叫我,偷情啊?”
他的座位依旧像之前那样画风独特,走近却发现香薰变了,变成萦绕茶与书卷气的微苦味道,像是误入仙人修行所居的琅嬛福地,让人不由地涤荡邪念,清心寡欲。
大钟冷声道:“就算是万圣节,你也不该在学校穿着暴露。”语气疏离,高高在上地端着架子。
小钟最不怕端架子的老师,叉起手又翻白眼,“是你自己心术不正吧,老色胚。”
大钟从抽屉里翻出一本校纪校规、一本中学生行为守则,摔在小钟面前,“你自己好好看,身为学生应该有怎样的样子。记不住就罚抄,抄到长记性。看完告诉我,自己都违反了哪些纪律。”
小钟翻开册子,却只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装样子,暗暗揣测大钟的态度。
他的表情松弛,和平日没什么两样。但是空气异常地压抑,他好像真的有点生气了。只是有点,不多。轻蔑的依旧轻蔑。
他料到小钟不说话是打算赖皮,径自继续道:“以前我纵容你,是因为你多少有自知之明,不影响班里其他人。但是你看看今天自己都做了什么?整个班级都被你闹得鸡犬不宁,同学为了袒护你撒谎。好好反省一下吧。”
是啊,她就是班上唯一的那条害虫。那又怎样呢?
这下倒是试出来了,大钟的底线是不让她污染班级,她要自暴自弃随她去。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工作。
小钟冷冷回道:“你一个钓鱼执法的,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撒谎?话说到这份上,我告诉你,别来管我。我妈妈跟学校领导认识,你不让我好过,炒你是分分钟的事。”
大钟轻笑,悄悄将话题岔开,“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不害怕被我抓到,倒不如说,像是有备而来设了局,让我来抓你。你就这么千方百计想引起注意?这可不是特立独行,是缺爱。”
他很清楚踩住哪里她会痛,也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将感情当成弱点横加利用,击溃她的心理防线。
所谓情窦初开,原来真是心上破了个洞。外面的风雨泥沙不由分说灌进来,什么都可以伤害她。
敬亭说得对,她很难斗得过眼前这个无坚不摧的男人,因为他不当人。
——很难,不是绝对。
她的女儿不会这么轻易认输。
“做个了断吧。”小钟拿出藏了许久的画,从头到尾拨给他看,“一开始画得很烂。人体的动作要么扭曲,要么僵硬。我找了很多参考都不得要领。直到某天在博物馆看仕女图,我发现自然和生动不是追求处处写实,而是找寻独特的神韵。从这个时候起,我终于画得像了。然后渐渐的,可以有更多复杂的细节、复杂的姿态。我知道你每天打得是哪一条领带……”
说着,眼眶湿润,最后泣不成声,她将画取下,一张一张撕得粉碎。
“小钟,住手。”
他那漠然的眼中也充满震恸。
少女不止想要撕碎被辜负、被践踏的痴情。这段历程中的成长,已然刻写成灵魂的痛苦,痛苦以后的坚韧、执着,她都要一并埋葬。
“停下。”
大钟截住她的手腕,立刻被甩开。她步履踉跄地退到墙边,发了狠地继续撕——
像风停的一瞬繁花落定,干涩的唇笨拙压在她的唇上。修长的手指虚拢,轻盖住没有眼罩的一侧眼睛。
麻雀从窗台振翅飞起。
眼罩晕湿泪水,又闷又痒。
小钟想起课上被全班人一起嘲笑的那句诗,“我的我要爆了”,现在她正是这样的感受。
偷吃月亮的滋味可真不好。
她将他推开,本能地想扇他耳光。他早有预料。手还未抬起就被强硬的力道按下。
他二话不说再次吻上。舌头像游戏于莲叶的鱼,轻巧地躲开阻碍,驱入檀口。手指攀缘过赤裸的肌肤,插入蓬松的发间,她的身子竟比他的手还冷。
唇瓣含住她的舌尖,像等待冰雪消融那样,温柔、又欲拒还迎地勾。
眼泪让吻的味道变咸,啫喱水、脂粉与清苦的香水倒在一起发酵。
身体沉醉地发抖。
她的手才揪成拳,就被一指一指地展开叩住,按上头顶。
小钟只好用牙咬他,咬到流血。但他偏知难而上亲得更凶,察觉到她的抗拒,才缓缓停下。
“流氓,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她恨恨地骂。
但他轻轻道:“不哭了。”
不惯被关怀的眼泪反而更加失控。
他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摘去左眼的眼罩。
不知何时,她手中未撕的画被夺去,散乱丢在桌上。
四处是残破的废纸,说不出的凄凉。
他的手拢过后腰,不规矩地压在屁股边缘,但又好像没有进犯的意图,“你画那样的画,就不怕受到同样对待的是自己?”
小钟没发觉他在下套,脱口而出道:“画上的人明明是你。”
“真过分。”大钟口不对心地感慨,像在说别人的事,回到座位前,整理未撕的画。
小钟以为他要还给自己,自然而然伸出手。
不料他却道:“没收。”
“凭什么?黄图你要收就收。这些是我的东西,可没招你惹你。”
“因为我是你的老师。”大钟语焉不详,执意要收。
“你不给我,我不走了。”
大钟打开电脑,摆出一副“请便”的姿态。
小钟自己找了位置坐,对着窗户发起呆,想起方才的事,忍不住骂:“臭男人。”
他根本不理她。
毕竟是看见自己的小黄图还可以毫无波澜的人。
“喵喵?”小钟再次试探,挖空心思想把画要回来的方法。
“你好久没这样叫我了。”
她轻手轻脚靠近大钟身边,知道他防备着偷画,所以偷吻他。
舌头像卷不拢的黏土,绕在一起又散了。
她坐到他的腿上,摆着悬空的双脚,娇羞道:“你得赔我……”
“初吻吗?”大钟猜出难以启齿的下半。
啪——
手才碰到桌上的画稿,他像拍苍蝇一样将她制止。
“我就知道。”大钟将她额角的小卷勾到耳后,“既然这么想要回去,不如这样,放学后我在车里等你。”
小钟清楚他是什么意思。今夜上他的车,就意味着跟他睡觉。他都那样摸她、吻她了,现在看她的眼神就是想操。言语会骗人,但是感触不会。
初夜是他,小钟是情愿的,也许不久以前还暗暗期待着。但她不愿自己是被要挟着,仿佛做爱的意义不是因为她愿意,而是借此去换取别的东西。
她不禁出言讥讽,“我愿意跟你走的时候,你不要,现在非要用强的。你就是这种变态的趣味?”
大钟不否认,“看上这样的男人,后悔了吗?”
这么问,就是在故意试探。如果她真的不知自爱,屁颠屁颠跑去白给,不知又要被怎样教训。
用心险恶的男人,反正无论怎样他都不亏。
她揪起他的衣领骂,“你真恶心”,而后又气冲冲地夺门而去。
在门边,大钟最后一次叫住她,“演戏也该投入一点。至少骗过了自己,才骗得了别人。下次别再这样了。”
原来他看出她亲吻他的时候不认真,才会知道她别有所图。
“只要你更渣一点,就可以把我折磨得生不如死,让我对你死心塌地。为什么不呢?”
这话不知哪里惹得大钟来气,他急匆匆赶客道:“今夜不见不散。”
小钟开门出去,正好碰上人来数学办公室交作业。她下意识地擦了擦残余的口红,被吃完了,回过头,大钟正在里面狼狈地假咳。
(二〇)枉断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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