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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林 第244节

    谢老太太这时候已经起来了,也吃过了早饭,正盘腿坐在炕上,手里抱着个手炉生闷气呢。见了文氏与谢慕林来,她也没有好脸,讽刺地说:“哟,三品官太太不是一向最知书达礼的么?怎的如今连晨昏定省的规矩都忘了?晨昏晨昏,这会子太阳都升得老高了吧?!你这会子才来请安,是哪一家的规矩呀?!”
    文氏欲言又止。她本来是想让婆婆们多睡一会儿,才故意来晚了的,没想到却被误会了。她想要向谢老太太解释清楚,却被女儿抢先了一步:“老太太这话就说得过了,我娘还不是想着您昨儿舟车劳顿,想让您多睡一会儿吗?要是您不乐意,大不了以后我娘一大早就过来向您请安问好。万一扰着您安睡,您可不能生气啊!”
    谢老太太冲谢慕林翻了个白眼:“我怕什么?她还能真扰了我不成?若是来得早了,大不了在外头等到我睁眼为止!”
    谢慕林抬袖掩口笑了一声:“老太太真会说笑,我娘过来请安,固然是礼数,可她又不是只来您这一处。北边嗣祖母那儿,她也是要去请安的。要是在您这儿耽搁了,岂不是对嗣祖母太过失礼?要么……我娘先去了北边问安,再到您这儿来?”
    “放屁!”谢老太太顿时不干了,“我才是你老子的亲娘,你娘要请安也是先来给我请,凭什么叫二房抢先?!就让姓宋的等去!”
    “那可就麻烦了。”谢慕林叹了口气,“爹爹出门前可是嘱咐过的,我娘也只是照办罢了。要是您不同意,不如今晚咱们再问问爹的意思?”
    谢老太太张张口又不情不愿地扁了扁嘴:“罢了,我也不是那么计较这些繁文缛节。你爹公务繁忙,何必拿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烦他?”事情真到了儿子手里,只怕结果不会如她所愿,反而还招了儿子的埋怨,何必呢?
    谢老太太憋屈地泄了这口气。谢慕林暗暗偷笑,看向这会子才有些醒过神来的文氏,朝她眨了眨眼。
    第845章 消停
    谢老太太虽然不骂人了,可她还是想要换个地方住,或者让二房的妯娌宋氏换个地方住,免得她和对方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太碍眼。
    当然,私心里她更希望宋氏搬走,这样她独占一整个长辈院,便是真真切切的老封君,可以在这座官邸里作威作福了。
    对此谢慕林只是笑而不语,文氏则面露难色:“这是老爷定下的,我哪里敢做主更改?更何况这宅子里已经没有那么大的院子可以安置嗣婆婆与梅珺母女了,总不能让她们住到外院的客房去。老爷这些年一直没瞒着外人,他嗣母也是北平人士这一点,好几回还是靠着这句话,得了北平城里好些世家大户的支持,成功推行了几件大事,避开了许多麻烦的。这会子人人都看见二老太太被老爷从码头上接回家中,倘若把人安排到客房去,岂不是不把人当亲长,而是当成了外客?只怕二老太太今日搬过去,明儿这北平城里就要流言纷起,叫人疑心老爷不孝了。眼下老爷正谋升迁呢,家里人帮不上他什么忙,也就罢了,怎么好拖他的后腿?”
    谢老太太板着脸抱怨:“这种事他往外说做什么?要显摆自个儿的孝心,也该往我头上显摆,与她姓宋的什么相干?!”
    谢慕林在旁笑笑:“老太太这话说得不通。爹爹显摆自个儿是嗣祖母的嗣子,自然是因为嗣祖母是北平望族之后,可以借宋家的人脉行事呀。显摆你有什么用?这北平百姓又不认得你是谁。”
    谢老太太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非得占点嘴上便宜罢了,偏偏谢慕林又不肯让她占。她只得气冲冲地瞪向文氏:“阿璞要谋升迁?是什么时候的事?要升什么官?怎么先前没听你们提过?!”
    文氏忙道:“此前并没有消息,我们上哪儿提去?眼下也是因为有一位老大人年纪老迈,身上不大好了,恐怕要告老致仕,老爷才起了心思。但这事儿八字都不敢说有一撇了,老太太也别往外嚷嚷去,免得叫那家人听见了说闲话。如今官邸都是在一处的,布政使司的官员彼此都是邻居,家里又有许多外头雇来的婆子仆妇,您老人家还是提防着些的好。”
    谢老太太又问:“这事儿若是成了,阿璞会升几品?做什么官?”
    文氏犹豫了一下:“这说来复杂,您未必弄得明白,反正老爷若是事成,不止升一级就是了。”
    虽然儿媳不肯给准话,但谢老太太从前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心里自然知道不止升一级是什么意思。儿子谢璞眼下只是从三品,若是升两级,那便是从二品,若是升三级,那就是正二品。不管怎么升,都起码是个二品官,那可是妥妥的高官了!只是不知是布政使还是巡抚?但不管是什么官,在这北平地界上,除了燕王府,还有几个人能压在他头上?而她是他的娘,除了燕王妃,又有几个诰命身份比她更高?
    谢老太太心中一阵兴奋,只要儿子的升迁能给她带来更显赫的身份地位,忍受一时的不便,她还是能接受的。
    于是她便对文氏与谢慕林道:“也罢,若是我儿能顺利升官,我便跟姓宋的做几日邻居又如何?虽然我看她膈应,但她看我也不见得有多欢喜。有我在一日,她便抢不走阿璞这个儿子,也没法在这宅子里做高高在上的老封君。我怕她怎的?!”
    只要谢老太太消停些,别生事,她说什么,文氏与谢慕林都会笑着点头称是的。文氏暗自庆幸之余,不会多言;谢慕林则笑眯眯地说了句俏皮话:“老太太也不必生气,反正北平的冬天太冷,你是南边人,一点儿都适应不了,不出门是为了保养身体,才不是怕了谁呢!”
    “谁说我怕了她?!”谢老太太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我是怕冷才不出去的!没错!回头跟你老子说一声,叫他多多来看我,别叫我到前头吃饭了。我老胳膊老腿的,受不了这北方的严寒,这个冬天我就不出门了!他想见我,就自个儿过来,不许他先到二房那边去!”
    于是,这天的午饭,谢老太太借口怕冷没有出现,谢璞忙于公务在燕王府与同僚、下属们一块儿用了,谢涵之身体不适还在埋头大睡,因此,是由文氏与宋氏、谢梅珺三位长辈带着谢杨两家的其他孩子们一道用的。所在人跑到前院花厅去,在大炕上围坐了两桌,暖暖和和,亲亲热热,把这顿饭吃得格外热闹。
    吃饭期间,外院那里听说了消息的成安山与莫燕客两位先生的娘子都送了自家做的拿手菜来,给谢家的家宴添了两道美味。两位先生都是江南人士,送来的菜色都是谢家众人熟悉的家乡味道,大家还吃得挺开心的。文氏也命人送了两道干净没动过的菜去给两位娘子。看得出来,这种主宾互动,是这座官邸里的日常。
    文氏还跟宋氏说,若是想要找人聊天,请这两位娘子过去相陪也行的。两位都有在北平和江南生活的经验,平素观其言行,也是知书达礼、性情文雅的女眷,其中一位的娘家父兄亦与竹山书院有渊缘,应该能跟宋氏、谢梅珺聊得来。北平冬日寒冷无趣,家常围炉闲话做针线,就是最常见的消遣方式。这两位娘子正好都住在官邸里,来往还更便捷些。
    宋氏有几分心动,便道:“改日得闲了再请二位娘子过来喝茶吧。这几日我们都还有行李要收拾,又要打听老家亲戚的消息,只怕不得空。”
    文氏点头:“那就让两位娘子过些时候再来。不过她们可能会先来请个安,您就跟她们聊几句好了。若是觉得麻烦,只管端茶送客,我让人领着她们往老太太那儿去。两位娘子都是和善明白人,不会见怪的。”只不过,这两位娘子都是斯文正派类型的,聊的话题可能不大合谢老太太的口味。
    宋氏笑而不语:“那就让她们来吧。三弟妹那儿横竖也是无聊,有人陪着说说话也好,总比成日跟身边的丫头婆子说旁人是非强些。若是三弟妹借着闲聊,能早日弄清楚北平城里的风土人情,明年开春后与外人往来时少犯些忌讳,玉和和你也能松一口气了。”
    文氏苦笑。宋氏永远都明白他们夫妻烦恼的是什么,永远都这么温柔慈和体恤。谢老太太若哪日能学得宋氏的一半,他们夫妻还有什么可愁的呢?
    第846章 登高
    一顿快快乐乐的午餐结束了。虽然谢璞与谢涵之未能加入,是件憾事,但没有谢老太太搅局,席间的气氛一直很好,又算得上是件幸事了。
    吃过饭,大家各自回到二门内。宋氏年纪大了,必要午睡,谢梅珺便扶着她回了院子。杨沅却跑去跟谢映芬一处玩耍了。只是谢映芬担心弟弟,还得跑谢涵之院子里转了一圈才回去。谢映容被身边两个丫头催着劝着,哪儿都没能去,只得继续回屋发呆。谢映慧倒是觉得午饭有些撑了,见谢慕林与几位兄弟讨论着要去花园里瞧瞧,便也生出了几分兴趣。她不是想去登高望远,纯粹是听说园中有带玻璃窗的长廊,可以不惧风雪寒冷散步,便也想去看一看。
    一行人便热热闹闹地来到了花园门口。
    这里紧挨着谢涵之的院子,众人走近时,想着小弟这会子怕是还在睡觉,便刻意压低了声音。马路遥之妻笑着在前头领路,花园门没上锁,她先跟园门处守卫的婆子说了几句话,便请了众位少爷小姐们进园。谢慕林等人连忙好奇地鱼贯而入。
    这处园子,园门并不算宽敞,就是普普通通的两扇门,进去后正前方便是一面影壁,上头雕有花草图案,做工还算精致,只是有些年岁了,墙角处还带有斑驳污迹,不大显得出这雕塑的精美来。
    影壁遮挡了前方园中的景致,但左右两端却有抄手游廊的入口。真的,两边都有。这原是非常典型的北平抄手游廊建筑,只是那位加装了玻璃窗的布政参政大人,不知请了哪里的匠人来做活,竟在这游廊的美人靠外又加建了一堵木墙,再在木墙上装雕花木窗,窗上镶玻璃。说实话,做工还是很精湛的,只是多少有些遮挡视线,而且一面面玻璃窗打扫起来颇为费事。谢慕林走进长廊中,看着这单面的玻璃窗,觉得这项设计只在冬天或雨天赏景时能派上大用场,其他时候真的有些碍事。
    但也多亏有这些玻璃窗,遮挡了外部的风雨侵袭,长廊中打扫得颇为干净,不见有什么泥水雨雪印迹。这园中本有一对老园丁夫妇长期驻守,负责照顾园中的花木,十天半月的也会有仆妇前来打扫——当然,若是主人家需要待客,那定会事先再派人来做仔细的清扫工作的——因此人们走在廊中,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大概老园丁夫妇经常会开窗通风,所以游廊中并不憋闷,还有一种淡淡的熏香气味,似乎是祛湿驱虫用的。
    谢慕林走了几步,看一看窗外的景致,觉得这里确实是个冬天锻练身体的好地方。这一圈游廊都走下来,除去非平地的部分,也差不多有个二百米,一个来回差不多就是个标准体育场田径跑道的距离了。每天在这里走上几圈,还怕几个兄弟姐妹身体健壮不起来吗?
    谢璞形容这园子“不怎么样”,这话说得也不算有错。这个园子对比桂园与湖阴老家谢家大宅里的花园,确实平庸了些,甚至称不上有什么设计。这就是在一个长方型地界上修起来的园子,正面对着的假山,也不是用湖石叠起来的,似乎是用了一部分的灰白色大石头,还有普通的泥土堆积而成。据翠蕉说,有传闻是挖水池子时挖出来的土。
    这样一座假山,规规矩矩的,并没有什么可以让读书人歌颂赞美的特别形状,也没有什么曲径通幽的设计,更别说是山腹中藏密室的神秘了。它就是一座普通的假山,差不多有五六米高,目的就是为了给上头那座六角小亭做垫脚石的。从平地到小亭之间,抄手游廊也沿山势渐起,变成了一条爬山廊——同样加装了玻璃窗。
    假山上点缀着些花花草草和藤蔓植物,不过在眼下这个季节里,更象是什么枯藤杂草。山下有一个水池子,是那种比较死板的不规则椭圆形,连接着右手边的一座竹舍,竹舍前有一片开阔的平地,上头摆放了石桌石椅,竹舍后则种了不少竹子。这算是一处可以品茶待客的地方——当然,不是在冬天,那样会冷死人的。
    从正门进来时,右手边的游廊有通向另一处轩堂,地方比这处竹舍要宽敞不少,是个规规矩矩的亭轩建筑,面前有水道与山下的水池子相连,引了外头什刹海的湖水进来,并非死水,还在水道上意思意思地加盖了一座小石拱桥。那一片建筑物加上这处假山下的竹舍,便是这座花园里象点样子的待客之所了,也是园中唯二的大型建筑组。
    除此之外,那些分散在各处的花圃、竹林、菜地之类的,就没什么好说的。花园东北角上有一处后门,可以通向什刹海边的小码头,不过那门一年四季几乎都是锁上了。倒是别家官邸里的少爷小姐们,有听闻会从花园的后门出去,在什刹海上坐船游玩。谢家从前没什么孩子干这种事,当家的谢璞与文氏夫妇都不是爱玩的性子,自然用不上这个出口。至于以后,就要看谢家兄弟姐妹们的心意了。
    后门附近便有几间小屋,那是老园丁夫妇的住处。而在花园的南边,也有通向车马棚与仆役住所的小门,一般都是锁上的。老园丁夫妇若要从那里出园,还得叫门那边的守门婆子开门才行。不过因为园中有菜地,厨房的人偶尔也会进园去摘些自家种的新鲜蔬菜,比从外头采买要便宜许多。
    谢慕林与兄弟姐妹们一道在园中逛了一圈,花费的时间并不长。所有人都一致认为,这园子果然平常得很,若是自家往后有更好的地方,还是别在这里招呼什么知交好友了——有些跌份。大家都是见惯好园林的人,眼光比较高,这处园子对他们来说,也就是可以散步这一条,比较有用而已。
    不过……
    谢慕林抬头看向三弟谢徽之,他身体好,性子又跳脱,兄姐们的劝阻拦不住他雀跃的心,趁人不备间,他已经沿着爬山廊,跑到了假山顶上了。他站在亭子里,望向东边的景致,朝山下的兄姐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招手道:“你们快来看呀!这会子风一点儿都不大!看得好远呢!还可以看到紫禁城!”
    谢慕林立时便生出了兴趣,也沿着爬山廊小跑了上去。谢显之、谢谨之随后跟上。谢映慧落在后头,跺了跺脚,把斗篷裹紧了些,也无奈地跟上了。
    谢慕林出了爬山廊,迎面便感觉到一阵寒冷,但确实风不大。她走到亭中,站在三弟身边,朝东方望去,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阳光从云层中散落下来,照射在远方那座静寂皇城的朱红城墙上,那种美丽,真真叫人说不出话来。
    穿越了不知几百年,时隔数个寒暑,谢慕林竟然又见到了那座熟悉的紫禁城,仿佛一点儿都没有改变过。她眨了眨眼,两行泪不知不觉间,已滑落下来。
    第847章 紫禁
    当谢慕林登高远眺紫禁城的时候,萧瑞跟随在燕王身后,正走在紫禁城里。
    他们刚刚去过奉先殿,祭拜了祖宗,顺便向祖宗禀明了萧瑞的“身世”,以及燕王打算将王位传给萧瑞的决定。
    做完这一切之后,燕王便带着新出炉不久的儿子萧瑞,慢慢走在紫禁城中,向他介绍这座从来没有真正迎来过主人的宫城。
    紫禁城是由太宗皇帝朱标主持建造的,他将本来的燕王府全部拆了重建,建成什么样,什么格局,各处宫殿院落都该叫什么名字,甚至连哪里种树,种什么树,哪里的画壁该用什么图案……全都用明旨规定得清清楚楚,匠人们无人敢私自做改动,所以大体上,这座皇城是照着太宗皇帝的想法修成的。
    紫禁城刚刚修完了主体,周边附属建筑还未建完的时候,太宗皇帝就忽然去世了。在那之前,他倒是曾来过北平巡视,却因为当时刚刚落成的乾清宫尚未完成内饰,他没有住进去,而是另择了行宫歇脚。在他去世之后,迁都一事不了了之,被出继为燕王的皇子虽然一心要完成他的遗愿,把紫禁城给完工了,可他已是藩王的身份,被新帝与太后盯得死紧,半点不敢越雷池,因此,他从来没有在紫禁城里住过一天。除了年节与祭祀时,他甚至不会踏进这座宫城半步。
    他另外给自己建造了王府,是在尚未完工的紫禁城边上,与紫禁城相隔着一个太液池。那片空地原本是太宗皇帝打算用来建一处避暑行宫及度假别院的,但连地基都还没打呢,只是早早完成了百姓拆迁,预留出了位置而已。由于资金不太足,这位燕王给自己造的王府稍嫌简陋了些,只占到了空地的一半。但后任们手头相对宽裕,便陆陆续续地进行了扩建、改建,如今已经是一座非常宽敞肃穆的亲王府了。燕王府与紫禁城只隔着一个太液池,需要前往紫禁城祭祀皇家先人时,也比较方便。
    到今天为止,紫禁城里从没有迎来过一位真正的主人。历史上倒是曾有过一位纨绔的燕王,觉得这般华美宏大的宫殿竟然无人入住,只有些负责打扫与维护的宫人太监能生活在里面,实在太过暴殄天物了,所以暗戳戳地借着祭祀的机会,找借口要皇城里住了一晚,还住到了乾清宫中本该为皇帝布置的卧室中去。不久之后,这个消息传到了宫中,不过三两月间,这位燕王就忽然暴毙了,皇室过继了一位皇子前来继承王位,完全无视了他虽无嫡子,却有亲生庶子的事实。对于他的死因,燕王府一脉都不多作评论,可之后历任燕王行事都更加谨慎了。
    据说先帝还是燕王世子时所生的那位嫡长子,倒是曾经因为种种原因,在紫禁城里住过一晚,不过他不是宿在乾清宫,而是住在原本预留给储君所住的宫殿里。当时他还是先帝最宠爱的长子,先帝刚刚入京登极,娶了新后,对原配与嫡长子心存愧疚,对这件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作不知道了。只是后来,这位燕王世子在夺嫡之争中落败,竞争对手们罗织罪名时,也把这一条给加了进去。先帝当时对这嫡长子的感情已经大不如前,还添了猜忌之心,没有阻止,于是这位燕王世子便被赐了白绫。因为有些事,若只是私下做了,还不算什么,可一旦公之于众,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燕王把这些旧事当作小故事,告诉了自己的“儿子”,提醒他:“你今后继承了燕王之位,行事也要谨慎小心。无论将来是哪一位皇子继承了皇位,都与你不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亲手足,没有多深的情份可言。你最好对新君多提防着些,万万不能因为自己曾有微末之功,便以为自己可以侥幸。坐在皇位上的人,无论他曾经是你多么信任亲近的亲人,当他成为皇帝时起,你就不能再视他为从前的那个人了。”
    这无疑是燕王的肺腑之言。萧瑞想起了皇帝还未成为储君就先挖了亲弟弟的墙角,勾搭了未来弟媳萧明珠,却坐视她被曹后害得一尸两命,也不曾为她主持过公道,直至曹家势大,威胁到了皇权,他才生出了铲除曹氏一族之心。若是皇帝对同胞亲弟——一个当时还为了他的富贵安荣而冒着性命之险上战场杀敌的亲手足——尚存一丝真心,都不该趁着弟弟出征之际,勾引了弟弟未过门的未婚妻。燕王早早就认清了这个皇兄的真面目,从来不心存妄想,所以他至今还好好地做着深受帝王宠信的燕王,手握北方大军兵权,权倾北方,却从来不用担心皇帝的猜忌。
    当然,这可能也是因为燕王从来没有过儿子,早就默认了要过继皇子为嗣的缘故。
    萧瑞看着燕王,想想自己的处境,非常郑重地表示:“儿子明白事情轻重,绝不会有任何违礼之举。无论将来继位的是哪一位皇子,都会全心全意辅佐他,效忠于他,不敢有半点异心!”
    燕王笑了笑:“倒也不必把话说得这般严肃,只要你尽了本分,不会生出妄念就好。倘若将来坐在那把椅子上的帝王不是明君,却要你去做会危害江山社稷的事,难道你还要效忠于他,却弃朱家江山于不顾么?没有那个道理!无论坐在皇位上的是谁,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咱们大明江山。”
    萧瑞若有所思。
    燕王却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说得太多,只领着他去逛紫禁城:“虽然不能在这里过夜,但眼下天气不算太差,没有下雪,风也不算大,咱们爷俩就在城里逛一逛吧。我带你认认地方,免得你将来做了北平的主人,还不知道这座紫禁城里都有些什么去处。今日一过,你想再进来就会很费事了。下回要正式开宫门,估计要等到你大婚之后,带着新媳妇进来叩见祖宗了吧?当然,年下紫禁城里也要打扫一番的,可到时候跟进来干活的人太多了,到处都是尘土飞扬的,你想要清清静静地逛,也不可能,还不如趁着今日这个机会,好好四处瞧瞧呢。”
    萧瑞眨了眨眼:“大婚后还能进来么?带着媳妇儿进来?谢二妹妹一定会很感兴趣吧?”记得谢慕林在与他通信时,就曾提过,她嗣祖母宋氏说过紫禁城的事,她好奇里头是什么样子的。他若真的能带她进来给祖宗磕头,肯定要好好陪她四处游览一番才是。
    对了,这紫禁城是哪个季节的景致最好来着?春天还是夏天?最多是秋天,不能再晚了。萧瑞可不想再等到明年冬天,才能抱得美人归。
    第848章 家宴
    等萧瑞跟在燕王身后,离开紫禁城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他坐在马车上,掀起车帘回头看向那缓缓关上的宫城大门,不知为何,心中竟生出了几分惆怅。
    这座寂寞的宫城,如今已不复当年的华美光鲜,但依然高大巍然。可再雄伟的建筑,一直荒废下去,也早晚会有损毁的一天。难道它就永远都不可能迎来一位真正的主人了么?
    如果说太宗皇帝决意迁都,因此耗费国力建起这座皇城时,并没有预料到自己会早死,而迁都之议也会被他的继承人废弃,以至于皇城空置的话,他那位被过继到燕王府的心爱皇子,拼尽全力完成生身父亲未建完的皇城,哪怕自己再没有多余的财力去建造一座象样的王府,也在所不惜时,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念头呢?他难道不会觉得,花费了那么大的财力、人力、物力,却只建成了一座不能住人的宫城,是件很浪费的事么?当年边关还未靖平,把钱花在保家卫国上,岂不是比花在完成紫禁城的建设上更有意义?
    萧瑞理解不了这位先人的想法,他只知道,换了他处在那个位置上,他绝对做不出这种事来。
    不过,他的父亲是现任燕王朱晟,而非那位一时惊艳世人却死得不明不白,在史书上留下了无数争议的太宗皇帝朱标。他将来应该不会面临同样的处境,自然也不会有同样的烦恼。
    紫禁城离燕王府很近,而且有私家用道相连接。马车很顺利地直达燕王府大门,萧瑞跟着燕王回到了新家中。
    燕王妃岳云笙早就带着女儿永平郡主朱珮在王府里等候多时了,见他们父子总算回来了,不由得松了口气,随即对燕王嗔道:“不是说,只带着瑞哥儿去拜祭祖宗而已么?怎么拖到这会子天快黑了才回来?你们再不见人影,我就要打发人去寻了!”
    燕王微笑着在餐桌边坐下,接过侍女呈上来的温热擦手巾:“难得进一趟紫禁城,便带着重林去逛了一圈,也认认地方,免得将来他再进去时认不得路。一路上边逛边聊的,一时兴起,竟忘了时辰,是我的不是。王妃别生气,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燕王妃也不是真的生气,不过是抱怨两句罢了,见燕王赔不是,便也消了气,吩咐人立刻上菜,准备开饭了。
    永平郡主拉着萧瑞的袖子问:“哥哥逛过紫禁城了,觉得怎么样?其实外人总说它怎么怎么雄伟,不过是见得少了,或是压根儿就没见过,才把它夸得这般了得罢了。我年年都能进去瞧几回,倒不觉得有什么新鲜的,不过就是多几间房子,围墙用的颜色红一些,屋顶还用了金瓦罢了。其他的,还不如咱们王府的屋子看起来整齐亮堂,通风透气呢。”
    萧瑞笑着道:“也没那么糟,横竖我们又不在里头住,从外头看,紫禁城里的宫殿还是很庄严雄伟的,尤其是几处正殿,只怕比京城的宫城都要强些。”
    “那倒是。”永平郡主道,“太宗皇帝亲自定的图稿,那时候国力又强,国库丰足,自然是不惜工本,把皇城往好里建的。京城那座皇宫,都用了几百年了,虽然时不时修修补补,但又哪里比得上太宗皇帝亲自督建的紫禁城呢?当年没迁都,真真是浪费了!”
    “又胡说了。”燕王妃柔声制止了女儿的发言,“老祖宗们决定不迁都,自有他们的道理。你一个小辈,什么都不懂,胡乱议论些什么?也不怕你父王哥哥听了笑话。快过来坐下!方才你不是还嚷嚷着饿了么?怎么这会子又不催着开饭了?”
    永平郡主嘻嘻一笑,跑回母亲身边坐下,萧瑞也随后跟了过去,一家四口围坐一席,准备用晚餐了。
    这看起来和乐融融的家宴,萧瑞却总觉得有些不自在。他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姨娘李瑶枝。可如果这时候提出,要把姨娘请过来一道用餐,是不是……有些太煞风景了?姨娘不但不是父王的姬妾,还不日就要出家为尼了,似乎没什么道理出现在这等家宴的场合里。可她总归是他的亲生母亲,将她抛到一边,他只与生父嫡母嫡妹坐在一处,又算是哪门子的团圆家宴呢?
    萧瑞自暗自纠结着,燕王妃岳氏已经跟他说起了李姨娘的病情:“今儿让王府里的太医来给你姨娘诊过脉了,还请了一位北平城里颇有名声的神医来,都说她身体上的毛病只是小事,吃了药好生休养,一个月都不用就能调养过来,只是她身上的病好治,心上的病却麻烦……”她顿了一顿,“我看得出来,如今你就拿你义母这些年受的委屈,还有仇人尚未授首这两件事吊着你姨娘,让她一直心存求生之念,人也能振作一些,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她若是一直没法想开,等到仇人尽去,明珠夙愿得偿的那一天,她又还能靠什么支撑下去?”
    萧瑞回过神来,低声道:“我已想尽办法去开解姨娘了,也求了古娘子帮着劝说,但是……姨娘就是一味认定了义母的事,好象她此生就是为了义母而活似的。哪怕是我这个儿子……在她心目中,也不如义母重要。”
    燕王妃眼圈微红,有些哽咽着说:“她这是落下了心结……这些年她被困京城,实在是受太多委屈了!早知如此,我们当年离京时,就该把她一起接过来的!”
    说到这里,她便埋怨地看了燕王一眼:“偏你这样硬心肠,瑶枝说了不走,你就真的把她丢在了萧家,任由她和瑞哥儿被萧家人搓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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