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铮拱手拜了个礼:“小人去找郡主了。”
说完,他转身欲走,郑雪澄微微讶异,随即再次叫停了他。
贺云铮转身看他,年轻的一个明显弊端就是,很难压制蓬勃旺盛的情绪,包括不耐烦与嫌恶。
郑雪澄失笑后微微端正了神色:“贺小郎君,是我失言了,我向你和郡主道歉。”
随即他竟真的执扇躬身,同自己这样一个奴仆道歉。
贺云铮难掩复杂,觉得这人和其他贵人确实不太一样,最明显区别的就是他那弟弟……不怪郑雪澄之前会入了郡主的眼。
贺云铮一顿,立刻摇头道侍郎不要折煞小人,心中却震惊自己刚刚在酸不拉几地想什么?
和这种文绉绉的人聊不来,他拔腿欲走。
郑雪澄仿若未察他的脸色,直起身后突然再度叫住他:“听闻贺小郎君近来在学堂学习?”
贺云铮心绪繁杂:“是!”
郑雪澄轻轻点头:“圣人如今大力推崇恩科,不论文举武举都有出路,贺小郎君既半只脚踏入学堂,可曾想过越往上去?”
贺云铮脚步一顿,几乎压着火扭回头:“小人是郡主的家奴。”
奴籍不可科举。
填饱肚子养活妹妹已是不易,加上才刚与幼童一道念书识字,不论是文举还是武举都是同痴人说梦!
这人莫名其妙地往人心窝子扎刀,能力真是一绝!
郑雪澄却好像没觉得哪里有问题,缓缓摇了摇头:
“可这并非难题,你应该已经了解郡主性格,只要好声言明道理,请她放你身契不是不可能。”
“而且我观贺小郎君神思敏捷,品性高洁,私塾先生亦常常夸赞你聪慧,难道你从未想过未来几十载,该如何活着么?”
贺云铮微微拧起眉头。
不说这人是怎么知道先生对自己的评价的,还突然这么一顿猛夸叫人怪不自在,但说他突然提起的这茬,贺云铮确实没有想过。
身契交到郡主手上,难道不就代表一辈子为她驱使,这就是他的使命了吗?
猛得涉入一个完全陌生的话题,少年一时顿在原地,不知是该直接掉头走人,还是停下来好好思索一番回答对方。
郑雪澄见状便知,眼前这十几岁的少年确实没有考虑过。
他将人看得透彻,因贺云铮伺候在郡洛嘉身侧,他不可能不仔细。
可他也没有颐指说教的意思,反而亦师亦友般笑了笑:
“人这一辈子,终归会有激昂的时候,你看他们作的新诗,引据的是唐李贺的南园十三首其五——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我大邺北临辽国,被雄敌觊觎骚乱多年,哪怕是文人墨客心中亦有血气,以笔作金戈铁马,以盼有朝一日能大退辽兵。”
贺云铮一愣,经他解释,才似乎隐约共情到那群才子昂扬的缘由。
“而你如今十五岁,正该是最年轻气盛,有千百种抱负的时候,别因为自己现如今是郡主的马奴,就觉得自己一辈子该是马奴。”
“你得先是贺云铮,才是她的奴仆。你得先认清这点,才能活成你自己,完成你想做的事,而非因为现在的困窘限制对自己的期许。”
贺云铮眼瞳猛得一颤,看着郑雪澄仰头看向远处众人,手中折扇拢起轻轻敲击着掌心: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请君登上那凌烟阁看看,又有哪个书生能被册封为万户侯,哪个自甘平凡的奴仆能成就一番伟业呢?
“好!”
“作得好!”
远处的才子们恰逢作完一首新诗,气氛热烈,满场喝彩!
少年意气激荡江涛,船舫都似乎跟着颤动,竟也叫贺云铮胸膛恍惚升起一股热意。
他哑然片刻,神色迟疑着问:“萍水相逢,郑侍郎为什么突然这么提点我?”
郑雪澄轻轻抿唇,正欲开口,甲板另一头突然传出声吼叫——
“洛嘉!洛嘉是不是在这儿!给我出来!”
怒吼伴随着乒乒乓乓的撞击,来人已带着几个恶仆横冲直撞闯进了船舱。
甲板上的众人一时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唯有贺云铮最快反应,已然神色大变,迈步如飞一般猛冲了进去!
恰时赵琦带人赶过来,见到这遭,还没开口便见郑雪澄也紧随其后赶进船舱内。
她大惊,随即果断安排:“你们几个分散上船舫,千万保护好郡主和郑侍郎!”
洛嘉独坐雅间,手捧着杯凉掉的茶,眼望窗外浩汤江水,面色沉寂。
困扰她三年的旧案终于可能要有眉目,她却一时间品察不出自己是高兴还是如何。
三年,明明只是短短眨眼,可她却好像已经快要忘记萧昀的长相和声音了。
明明刚出嫁时她那么高兴,因为她终于可以离开沉闷的王府,拥有自己的小家——
萧昀为她放弃了大好仕途,尚郡主后一辈子最多只能做上七品官,饶是如此,他还是尽力置办好了一切,等她这只娇贵的凰鸟栖上枝头。
可还没与自己锦瑟和鸣,短短一年,他就意外丧命了。
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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