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老爷,许是在徭役一事上,庄子里有什么不便?”
大家都是多年认识的,所以当吴掌柜察觉到什么后,就直白的问了出来。
发觉对方察觉了自己的想法,贺桐这时只是苦笑一声后,便摇头不语,端起了酒杯。
一旁的贺管事看到贺桐不说话只喝酒,知道自家老爷心烦,于是他便接过话题说道:“吴老弟有所不知,日前县中又派了官差来,催逼甚紧,言明要庄子里出人应役……唉,这大过年的,庄户们都不想动弹啊。”
“哦……”
吴掌柜听到这里,老司机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在明朝前中期的时候,“粮长”和“里甲”这些制度还是一直在执行的。而倒了明晚期,政府的控制力大幅降低,于是这些制度也就随之慢慢崩坏了。
现如今偏远一点的地方,手中有人有钱粮的实权地主,几乎已经收缴了官府在本地的大部分权利,尤其是关于赋税这方面的。当地粮长之类的差事,通常都是由这些人兼任,并且从中渔利。
贺家寨子也是这种情况。别看面相温和,但是贺桐其实就是这一块地盘上的土霸主,说一不二,没有他的点头,官府从贺家寨所在的这一块小盆地中,一粒米,一个丁口都收不到。
然而今年的情况可和往年有点不一样。
先是剿匪运动优化了环境,这边贺家寨的人还没有高兴几天呢,正牌的官差居然就找上门,来到了贺家寨这个以往只有白役才来的偏僻地方。
官差这一上门,就是按例讨要赋税,顺带传达了一条县尊最新发下的重要指令:提前征发明年的徭役,役银翻倍。
关于前一条赋税之事,贺桐倒是没在意。身为贺家寨的粮长,他反正每年都要过这么两遭,早已经习惯:收税时和县衙打打饥荒,诉诉苦推三阻四一番,到最后再讨价还价,缴上去一些差不多的数额也就是了。
然而县里的另一条政策却令他伤了脑筋:徭役。
贺桐当时从官差那里了解了徭役的部分真相:这一次县衙将役银翻倍,其目的就是要人,所以只要是在册的丁口,大约一律逃不脱,都要去应役。
不但如此,这一次徭役,是要按照户房手中的真实鱼鳞册的记录来征发丁口,县衙正册上那茫茫多活了一百多岁的人瑞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
往年的徭役,族里都是交役银应付过去的,盖因出人的话,这徭役不但费工误时,而且还会有种种不可预测的事情发生,譬如工伤死亡等等。
然而今年不行了。官差明确告诉贺桐,即便是他交了双倍银子,人大约也是要去的:“广州城外的大工地和夷州长城都缺人。”
这样一来,面对抽了疯的县衙,贺桐就头疼了。
当然,对于这种事,地主们的应对方式还是不少的。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拖字诀。
然而还是那句话,今时不同往日。
贺老爷将此事拖延了一段时日后,结果就在年节前不久,官差第二次大摇大摆的上门了……话说这剿匪一事,方便的不止是民众,官差同样可以去之前不敢去的地方了。
这一次上门,官差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县城城关并周边的各位老爷们,都已经统统将自家的庄户送去应役了。贺老爷,现如今还没有应役的,便是似贺家寨子这等闲远之人了。”
“哼哼,贺老爷,多打听打听吧,现如今再来古旧那一套,怕是行不通了,这人,是一定要征的!不然,下一次来的,可就不是咱爷们几个了,哼哼,告辞!”
发现县衙一夜间态度大变底气十足,贺桐觉得再也不能对此事坐以等闲了,于是他最近开始多方面打探消息。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是和官差说的一样:县城周边的大户都已经按规定将人送了去,而且据小道消息说,县衙这一次发疯,是有人在背后撑腰的。
贺桐在惊讶之余,委实还是举棋不定,最终,让他在年节后,等到了吴掌柜,这也是他一来就急匆匆找吴掌柜探消息的原因。
第527节 吴掌柜的日常(六)
听完贺管事关于徭役的叙述后,这边吴掌柜还没有表态,一旁为此烦心已久的贺老爷却越想越气,狠狠将瓷酒碗往桌上一墩,怒颜说道:“就见不得咱爷们过两天舒心日子,真真是混账东西!哼,如此残民,我看这大明官府也长久不了了!”
“酒话,酒话。”
看到中年老爷发怒,一旁两个“老朽”赶紧一叠声的劝慰了几句,将老爷安抚了下来。
宽慰之后,吴掌柜沉吟一下,觉得还是和盘托出的好,毕竟贺家寨是老朋友兼老客户,不能见老客户倒霉不是?
于是吴掌柜就将徭役一事的内情讲了出来。
徭役一事发展到现在,看到应役的人前后都被送去了黄埔港,大伙再在县衙稍稍打听一下,背后到底是谁在推动就一目了然了。
这股新来的势力一夜间就将县域内的武装力量一扫而空,即便是面对最硬的山寨,曹氏兵马也毫不手软将其拿下,表现出了强大的战斗力。
能攻下最硬的山寨,也就同样能攻下普通的农庄,这个隐藏含义大家是懂的。再加上征发徭役毕竟是官府理直气壮的政事,软硬兼施下,于是没人敢在这件事上作梗了。县城周边的大户在考虑清楚后,最终都老老实实在徭役一事上做出了配合。
第7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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