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见我作甚?我父子兄弟早就与他恩断义绝了。”
陈琳笑道:“元龙,我知道袁公路当年行事荒唐,得罪了你们父子。可是进过境迁,过去的恩恩怨怨也该过去了,化干戈为玉帛不好么?将来同殿为臣,低头不见抬头见,太生份了不好。既然他主动求和,又三番两次邀你,你就让一步吧。”
陈登哼了一声,又思索片刻,这才很勉强地说道:“既然孔璋兄这么说,那我就不与他计较了。对了,有一件事想问问孔璋兄。”
“你说。”
“你知道我叔父的消息吗?”
陈琳想了想。“我只记得他当时出任故安都尉,后来冀北交兵,我就不太清楚了。对了,故安属涿郡,也许袁公路知道,你不妨问问他。”
“也好。”
陈琳说完,却不起身告辞,与陈登东拉西扯的说了几句闲话,然后话锋一转。“元龙,你和审正南有联络吗?”
陈登眼皮一抬,打量着陈琳。
陈琳笑道:“元龙不要误会,使君刚刚收到一份书信,是陈长文所书。他说审正南有议和之意,使君难断真伪,想问问元龙的意思,互相印证一下。”
陈登不答反问。“真又如何,伪又如何?难道到了这一步,还有议和的可能?”
陈琳笑了起来。“凡事不试试,谁知道能不能行?天下之乱,起于袁氏,如今天子连袁氏都放过了,审正南又算得了什么。再者,阴安审氏家产已被抄没,审正南就算请降,也不过苟活而已。天子不好杀,未必非要取他性命,议和也并非不可行。”
“话虽如此,只怕审正南不是会为了苟活而议和的人。”
“我知道。”陈琳笑了。“他反对度田嘛。”
“反对度田的也能活?”
陈琳笑得更加灿烂。“天下反对度田的人多了,难道都要杀?”他伸手指指陈登,又指指自己。“你我不是活得好好的?”
陈登无声地笑了。
陈琳又道:“众怒难犯,所以天子不得不缓行度田。但冀州却不同,天子亲率大军压境,强行度田。就算审正南请降,这几个县的土地也肯定不会退回去了。时间拖得越久,推行度田的越多,将来在天下推行度田的可能就越大。所以……”
陈琳拖长了声音,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却没有再说下去。
陈登眉头一动,明白了陈琳的意思。
天子在冀州度田,看似与中原无关,实际上却关系很大。
冀州是大州,一旦天子在冀州全面推行度田,将冀州世家一网打尽,冀州就会被天子牢牢的掌握在手中。冀州近百万户的百姓也将成为天子手中的力量,就像河东、关中一样。
到了那时候,天子不仅拥有幽并凉三州的精骑,还将拥有冀州的精锐步卒,以及冀州的雄厚财力,中原世家想拒绝度田就更难了。
让冀州度田半途而废,才是对中原世家最有利的结果。
这种事谁去做最好?当然是汝颍人。
汝颍人是中原世家的代表,又有几百人质在审配手中,他们与审配谈判的动机最强烈。
其他人,在一旁观战就行了。
陈登拿出了袖子里的书信,递给陈琳。
陈琳放声大笑。他接过书信,一边读一边说道:“元龙,你觉得陈长文其人如何?”
陈登哼了一声:“陈元方兄弟难兄难弟,可是从陈太丘到陈元方兄弟,再到这个陈长文,却是一代不如一代,一目了然。”
陈琳忍俊不禁。“元龙,你知道别人怎么评价你吗?”
陈登不屑一顾。
陈琳不紧不慢的说道:“有人说你虽然名重天下,但豪气不除。依我看,虽有些言过其辞,却切中要害。”
陈登眉头微蹙,欲言又止。
他知道陈琳的意思,甚至知道这是谁说的,但他不想反驳。
他的确不是一个标准的名士,也不屑于做一个标准的名士,天天谈玄论道,言不及义。
他想征战沙场,建功立业。
对那样的非议,他懒得听。即便陈琳当着他的面说,他也懒得批驳。
如果不是陈琳救过他的命,他也许去直接将陈琳赶出去。
“天子中兴,这本来是你的好机会。可惜,你偏偏又是个世家子弟,而且是真正的世家子弟。”陈琳叹了一口气。“若你能像荀氏叔侄一样,何必在刘使君麾下效力?”
陈登垂下了眼皮。
陈琳也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讪讪地闭上嘴巴,站起身。“我去回复袁公路,看他什么时候来见你。元龙。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要过于计较一时意气。袁公路虽荒唐,其女却深得天子信任。若能入宫为贵人,比颍川荀氏更有利于世家与朝廷缓和……”
陈登有些不耐烦,扬扬手。“行了,我知道了,不和袁公路计较便是。你赶紧走吧,免得坏了我的心情。”
陈琳尴尬地笑笑,拱手告辞。
陈登起身走到帐外,目送陈琳上了马,扬鞭远去,心中不禁一声轻叹。
这世道真是变得太快。短短几年间,连陈琳这样的书生都不再乘车,而是以马代步了。那些以迂缓为尚,坐车都要坐牛车的名士怕是要无人问津了。
陈琳说得对,这原本是我大展身手的好机会,却因为出身,不得不与朝廷为敌。家族的希望,只能寄托在几个弟弟身上。
第10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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