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缓缓点头。“陛下所言,也是臣的心声。能在弱冠之年得到陛下,是臣的幸运。四世三公不足道,臣愿为颜回。”
刘协摇摇头。“颜回有德无功,不足取法,你应该走得比他更远。”
杨修打量了刘协一眼,微微一笑。“唯,当如陛下所愿。”
说话间,两人来到一块石碑前。
石碑前围了一群人,正指着石碑上的图争论着什么。刘协不用近前,就知道这些人在说些什么。
这场石碑上刻的就是最近传得火热的“宣夜说”。
宣夜说原本只有文字,没有图示,因为刘协没有直接经手,而负责此事的学者也对宣夜说似懂非懂,画不出示意图,只好留着空白,倒也暗契了宣夜说“日月众星生于虚空之中”的语境。
但没有图,终究不直观,所以有很多好事者一直希望能补上这幅图,隔三岔五就会有人在这里贴上一张图,供众人评价。
杨修身材高大,远远地看了一眼,就笑了起来。
“又是一个闭门造车的。”
刘协还没话,碑旁一个中年人扭头看了过来,见杨修气势不凡,立刻走了过来,拱手施礼。
“在下东莱徐岳,敢问足下高名。”
刘协眼神微闪,却没吭声。
他最近听好几个人说起过这个东莱人徐岳,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
杨修打量了他一眼。“这幅图莫不是徐君所绘?”
“正是。”徐岳再次打量了杨修两眼,伸手邀请杨修到一旁说话。
杨修跟了过去,走到僻静之处,说了几句,那徐岳忽然一拍手,如梦初醒,也没行礼,匆匆就走了。
刘协很是诧异,等杨修回来,问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杨修浑不介意的说道:“我说他不能总低着头,要抬起头。”他伸手指了指天空。“宣夜说论的是天文,当然应该抬头看天。”
“抬头看天,就能明白宣夜说?”
“陛下,星河灿烂啊。”杨修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笑容却很灿烂,带着几分得意。“照着星河的样子描绘下来,可不就是宣夜说最好的示意图?”
刘协想了一会儿,还是没太明白杨修的意思。
杨修见状,又道:“陛下不妨将星河想象成大湖,湖上不仅有船,还有空中的飞鸟,水中的游鱼。船也好,鱼鸟也罢,都是不同的星,但是从不同的方便看过去,景象完全不同。我们站在船上,看到的就是一条长长的星河,无数船重重叠叠,仿佛堆在一起。可是在河上的飞鸟,水中的游鱼眼中,就未必是长长星河,而是一片湖水,上面均匀地散布着大大小小的船。”
刘协脑海中浮出了图像,也明白了杨修的意思。
虽然杨修的观点离真相还有一定距离,但他跳出了固有的视角,能从空中飞鸟、水中游鱼的角度去问题,便已经跨出了关键的一步。
以徐岳在天文学和数学上的造诣,他画出宣夜说的示意图应该不难了。
“你是怎么想到的?”
“不是想到的。”杨修说道:“臣是看到的。”
“看到的?”
“陛下,臣有一只上好的望远镜,闲来无事,便观星消遣。”杨修伸手指指天空。“在这只望远镜中,天上的星星大有不同。”
“如何不同?”
“有些星是圆的,有些星却不像是圆的,而是扁的,而且扁得还不太一样。所以臣在想,那些星也许不是一颗星,而是一团星,就像星河一样,只是太远。换言之,星河之所以如带,只是我们站在船上,看起来更扁而已。如果像鸟一样飞在空中,或者像鱼一样游在水中,那就不是带,而是盘了。”
刘协稍一琢磨,就明白了杨修的逻辑。
不得不说,这厮是真聪明。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以身作则
“你应该去做学问。”刘协哈哈一笑,半开玩笑地说道:“是我耽误了你。”
“臣也觉得自己更适合做学问。不过陛下没有耽误臣。若无陛下指点迷津,臣就算做学问,也是整理旧典,训诂字义,终究只是些纸上文章而已,并无新义。”
杨修露出一丝笑容,抬手一指。“如今则不同,臣上可仰观于天,下可俯察于地。天地之间,大有文章可做,而且都是古人没有做过的新文章。”
刘协来了兴趣。“比如说?”
“比如说两小儿辩日。”
刘协一愣,转头看向杨修。“说来听听。”
“陛下还记得用琉璃片演示光影吗?臣反其道而行,揣摩日与地之间当有一琉璃镜片,通过正斜位置的不同,使朝日大而近,午日小而热。”
刘协再一次沉默了好久,一是揣摩杨修的逻辑,二是对杨修的聪明表示羡慕。
这厮……真聪明,仅由透镜的演示就推理出了接近真相的答案。
“怎么没听你说过?”刘协问道。
换作普通人,有了这样的发现,肯定会大肆宣扬,第一时间在邸报上公布自己的发现。
杨修耸耸肩。“臣毕竟是一郡之守,只能偶尔想一想这些问题,当作公务之余的消遣,不可能全力以赴,又何必与人争一时长短。公开言说,必有人反驳,往来反复,太浪费时间。”
刘协摇摇头,表示不赞成杨修这个观点。
科学发展,尤其是初期还没有建立起完整的研究方法时,是非常依赖个别人的智慧的。一两个智者的灵光一现,就有可能打开一个新局面。
第13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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