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杨彪扬扬手,推门而出。
经过庭院时,他看到了站在廊下的高柔。想了想,又停住脚步,将高柔叫到跟前。
“刚才听到了?”
高柔点点头。不是他有意听,而是杨彪根本没想瞒着他,声音很大。
“我说得有理吗?”
“杨公所言,自然有理。”
“别说这些场面话。”杨彪伸手指指高柔的心口。“说说你的真实想法,不要理会那老糊涂。否则,将来你如何面对天子?”
高柔神情尴尬。
他知道周忠有意栽培他,如待自家子弟一般,也因此对周忠充满感激,自然不可能说周忠的不是,尤其是当着周忠的面。
杨彪笑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然后又提高声音。“嘉谋,你真是误人子弟啊。”说完,扬扬袖子,转身走了。
高柔目送杨彪出门,转身回到卧房内,跪坐在床前。
周忠眯着眼睛,沉思了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气。“文惠,你也觉得他说得有理?”
“柔岂敢。”
周忠无奈地摇摇头。“他说得对,是我想得太多了,反而耽误了你。”
“周公……”
周忠摆摆手,坐了起来,双目炯炯地看着高柔。“你说说,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高柔不敢大意,斟酌了一番后,沉声说道:“柔以为,天子之所以震怒,并非是想杀人,甚至不仅是为关东士族互相包庇,而是因为以经解法,因人而异,难以统一。今日天子尚在中原,山东士族就敢视诏书如无物,使逃亡者千里返乡,竟无一人反对。将来天子西征,委政三公,又如何能让他相信今日之政不会沦为虚文?”
周忠眯起了眼睛。“所以,他才强调有法必依?”
“是的,唯有依法治国,才能避免人去政废。”
“可是,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天下万事纷杂,又岂是律法所能包含?拘泥于法,又与秦政有何区别?秦二世而亡,殷鉴在前,岂可视而不见?”
高柔摇摇头。“周公,天子强调有法必依,却没有说效仿秦政。依愚之见,就算有相似之处,也只是在执法,而不是在立法。”
“怎么说?”
“秦政之恶,不在执法严,而在立法恶。商鞅立法,就是为驱民耕战,使其除耕战之外无路可逃。设若其立法时便以民为本,处处为民着想,就算执法严一些,又岂能害民?”
周忠若有所思,缓缓点头。
半晌后,他幽幽一声叹息。“司徒说得没错,我真是老糊涂,这么久了,都没想明白这一点。反倒是你……”他咂了咂嘴,连声说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文惠啊,你再说说,这件案子该怎么判决?”
高柔犹豫了片刻。“事已至此,恐怕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遂天子之意,依法处置涉案人员,在律令允许范围稍加宽囿。不过,这也未必是坏事。”
“怎么说?”
“天子志在开疆拓土,亟须人才。流放海外虽苦,未尝不是机会。周公觉得,百年之后,大汉的疆域将增加几成,如今的海外之地,又有多少将成为华夏新土?”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尘埃落定
周忠取出拟定的判决方案,双手奉上。
刘协接过,摊开案上,细细阅读。周忠站着不动,也没敢坐,只能咬牙硬挺着。
换作以前,天子会很客气的请他先坐,慢慢商量。现在情况不同,天子没让他坐,他就不能自作主张。
刘协看完,周忠已经浑身冒汗,腰酸颈痛,头越来越沉,渐渐有些支撑不住。
“没漏了谁吧?”刘协合上方案,淡淡地说道。
“所有涉案人员,一个不漏。”周忠说道,声音发干。
他说的是实话,为了能尽快结案,他没敢耍手段,只要被查出来的一个不落,全部处置了。天子震怒,再想姑息只会损失更多,在保住大多数人性命的情况下,他选择了从重处理,够得上流放的一律流放,只为了让天子满意,不再强求杀人。
“有些人……是不是处理得有些重了?”
周忠的脸颊抽搐了两下。“从重处理也是为了警示其他人,不要再以身试法。”
刘协想了想。“司空是老臣,经验丰富。既然司空这么说,就依司空所言。”说着,提起案上的朱砂笔,写下一个龙飞凤舞、铁划银钩的大字。
“可!”
看着那个鲜红的“可”字,周忠的心在滴血。
这份判决方案一出,数百户将背井离乡,踏在生死未卜的流放之路,其中不可避免地会有人死在半路上,埋骨异乡。
刘协打量着身体颤抖的周忠。“司空脸色不好,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周忠顺势说道:“臣年老体衰,的确有些精力不济。只是案子紧急,不得不抓紧处理。待此间事了,臣打算请假休息一段时间。”
刘协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示意周忠入席就座,随即又命人送上一杯参茶。
“既然如此,那就抓紧时间处理吧,让他们立刻起程。”
“立刻?”周忠手一抖,将点将杯子摔在地上。
眼看着就要新年了,立刻起程,那些人就要在流放路上过年了。
“早点结束,也好让司空早点休息嘛。”刘协一声叹息。“司空为国操劳至此,朕实在不忍。至于那些人,朕看着他们心烦。让他们早点起程,朕这念头才能通达。”
第13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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