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刘协有些意外的是,他居然看到了孙坚的名字。
孙坚做过长沙太守,但他本质上还是一名武夫,对民生并不太擅长。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自称“太守无文德,以征伐为功”,这样一个人,能在长沙的先贤祠中有一席之地,说明长沙与崇尚儒学,极力贬斥武人的中原士人还是有些区别的。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长沙虽然从先秦起就划入楚国疆域,却一直处在文明的边缘,还没有完全同化。
这一点,在一江之隔的江夏更为明显。
直到现在,江夏还有一些部落被称为江夏蛮。
儒家虽然擅长教化,但他们在经济上的保守注定了他们的教化效率有限,大部分时候处于放行自流的状态,集中在经济相对富庶的地区,对边界、贫困地区的影响有限。
仓禀实而知礼。不让百姓先富起来,教化就无从谈起,最后变成士大夫们的圈地自萌,王道永远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刘协站在屈原、贾谊的像前看了一会儿,转身对韩玄说道:“府君如何看待这两位先贤?”
韩玄躬身道:“屈原才高,著《天问》、《离骚》,贾生聪慧,有《过秦》、《鵩鸟》,又皆是忠贞之臣,当为后来者师。”
刘协笑笑,又看向韩玄身后的桓阶。“功曹以为呢?”
桓阶略作思索,拱手说道:“二生虽有才思,奈何短于行事,不能一展报负,空为后人所叹。”
刘协微微一笑,示意桓阶走进些。“请功曹详细言。”
“不敢。”桓阶躬身施礼,简单的叙述了自己的观点。
他认为屈原、贾诩虽是忠贞骨鲠之臣,却难脱书生气,擅长言论,拙于行事,空留贤名,却无功于当世,算不上完美。
刘协问道:“功曹以为,如何才是完美?”
桓阶不假思索。“当三不朽。”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惟楚有材
刘协与桓阶聊了几句,很是满意。
虽然历史已经改变,桓阶依然是这个时代的士人翘楚,见识高过同时代的人一筹。
比起他,太守韩玄不过是个庸材。
这样的人能官居二千石,足以证明之前的察举制已经病入膏肓,无法满足时代的需要。乱世不可能有所作为,治世也是尸位素餐,混日子而已。
回头问问司徒府,他是怎么能混到长沙太守这样的重要职位的。
刘协没有再和韩玄说一句话,反倒和桓阶聊得痛快,沿着屈原、贾谊的话题深入下去,畅谈他对士人的期望。
士是一个时代的精英。汉人质朴之气未脱,加之儒学浸染,还是有不少人推崇气节,以天下为己任的,与后世那种以精英自居,实则不过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有着本质的区别。
刘协很珍惜这一点。
他觉得这才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动力源泉。
每到危难之际,总会有一批真正的士人站出来,抛弃个人私利,逆流而上,勇往直前。
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之所以费了那么多的心思,与杨彪、荀彧等人周旋,引导他们,刺激他们,甚至是逼迫他们,却又不肯撕破脸皮,大开杀戒,就是想保全这一分气节。
杀人很简单,但杀人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带来更多的问题。
曹操、司马昭都曾大开杀戒,但是结果如何?他们打断了士人的脊梁,也摧毁了士人的家国担当,将他们变成了自私自利的伪君子。
司马氏篡魏的时候,士人拱手旁观。
五胡乱华的时候,王谢在江南清谈。
如何矫正士人偏激的习气,又保留他们的家国情怀,众志成城,共筑美好未来,才是他汲汲以求的目标。
投鼠忌器,难免束手束脚,不够痛快。
但治大国如烹小鲜,本来就是一件精细活,任性不得。
刘协对桓阶这样的务实派非常看重,遇到合适的对象就不会放过。与桓阶谈了半天后,他当场下诏,擢桓阶为侍中。
侍中是亲信之臣,地位仅次于散骑,也是安置武艺不足,无法通过散骑选拔的人才首选职位。
刘协亲政以来,擢为侍中的人屈指可数,贾诩、杨修、丁冲、荀攸,无一不是人才。
桓阶显然是知道份量的,虽然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心中却涌起了波澜。
他沉吟片刻,躬身施礼。“陛下,方才骠骑将军说,太守御前告状,必有人蛊惑,并非虚言。蛊惑太守的并非别人,正是臣。”
刘协笑笑。“朕知道。”
桓阶诧异地看着刘协。“既然如此,陛下……”
“惟楚有材,晋实用之。楚以千里之国,也曾问鼎于周,却屡败于秦晋,是有材而不能用之必然结果。骠骑将军驻长沙,不能用你,方有军纪之瑕。朕既然来了长沙,与你谈得投机,岂能错过?”
他伸手指指屈原、贾谊的画像,又指指孙坚的画像。
“朕不想有楚怀王、孝文皇帝的遗憾,要像先帝用孙讨虏一样,知人善任,使天下士大夫皆有用武之地,使大汉的朝堂如星河灿烂,熠熠生辉。”
桓阶屏住了呼吸,热血上了头。
天子将他与屈原、贾谊相提并论,这实在是他承受不起的赞誉。即使是孙坚,那也是一个高不可攀的目标。
孙坚可是凭着自己的能力,由一介商人之子封侯拜将的励志典范。
第14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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