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这唯一能恣意而为的梦里, 秦照尘说什么都要回去。
回去找时鹤春,回去陪着时鹤春。
就算已渡了奈何、过了忘川, 大理寺卿也要摔了那一碗孟婆汤回去,把独自睡在牢里的时鹤春带上,去阎罗殿前申辩。
黑白无常拘错了人,阎王殿拿错了人,这世道磋磨错了人。
干干净净、清清白白,这是人间第一流。
一定是弄错了,最不该被这样对待的人,被推进这样一片红尘泥淖——错得离谱,该擂鼓鸣冤。
大理寺卿要去对峙、去鸣冤,要让时鹤春下一世潇洒自在,做建功立业的大将军,做最逍遥的富家翁,做不被世道命数磋磨的鹤照尘。
“急什么。”有人抚他的发顶,“下一世还早。”
大理寺卿醒不过来,气息衰微,身体僵冷,仍是个虚抱着护住什么的姿势。
这是场太好的梦,照尘和尚抱着他的施主,大理寺卿抱着他的奸佞,两个人流一泊血,额头碰着额头,暖暖和和死在一处。
秦照尘不会松手,谁也分不开他们。
于是就只能一并下葬、一并草草入土为安,然后一并叫崩了的山埋上,睡在数不清的碎石乱土之下。
再不醒了。
……
“宿主,宿主。”系统小声说,“如果他真的不想再醒呢?”
如果秦照尘真的不想再醒,就想这么一直睡下去,要怎么办?
这并非没有诱惑……正相反,这是秦照尘的求不得。
小和尚就知道佛家有七苦。
握着笤帚的小和尚,有一日学了佛法,就去给桃树上的时小施主讲:“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树上的时小施主没这么有慧根,捧着个刚洗干净、水灵灵的大桃子,一咬一汪甜水:“什么是爱别离?”
小和尚发愁:“施主,生、老、病、死,怨憎会你都懂得?”
怎么就直接跳到了爱别离?
“有什么难懂的。”时小施主咬着桃子,晃着两条腿,“我可太懂了。”
小和尚怔了怔:“……为什么?”
时小施主攥着袖子,那片袖子底下藏着刚烫的伤,是被按在榻上、用檀香烙出来的——时鹤春有时候会想,除了他可能没人知道,原来檀香将死时也那么烫。
一烫一个疤,好了也仍会疼,这疼烙穿梦境,经年不散,所以时鹤春这一辈子都总睡不好觉。
讲这一段佛理的时候,他们的年纪都还小,时小施主不知道自己长大后依然睡不好,还很不在乎:“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懂就是懂,因为我聪明。”
这话照尘小和尚信服。做早晚课要念的佛经,艰难晦涩,里面甚至还有梵语,他日日诵读,仍有地方记不准。
时鹤春拿来草草翻过一遍,随手扔下,枕着胳膊闭着眼睛听他背,还能挑出他背错的地方。
于是小和尚放下笤帚,掀起僧袍,绑好袖子吭哧吭哧爬上树。
小和尚颤巍巍过去,坐在时小施主身边:“爱别离……就是本该关系很亲近、很要好的人,因为不得已,不能在一块儿了。”
时小施主从袖子里变出另一个洗干净的桃子,分给他:“为什么会这样,有什么可不得已的?”
小和尚愣了愣,念了声阿弥陀佛谢过施主,捧着那个桃子:“这世上不得已的事很多……”
时鹤春就不这么想。
依他的脾气,既然是重要的人,又没死,有什么不能在一块儿的——就算短暂分开,再重聚不就是了。
小和尚想了半天,居然无法反驳,愁眉苦脸被他说服,咬了一口桃子。
脆的,又脆又甜。
小和尚又忍不住咬了一大口。
时施主知道秦小师父喜欢吃脆桃,特地弄了个合他口味的,枕着胳膊,笑吟吟看他吃得开心:“好师父,就这么吃。”
庙里食素也就算了,斋饭做得惨绝人寰,一度让时鹤春很是怀疑,这破寺是不是在灭人欲。
小和尚也很不爱吃庙里的斋饭,但还是生性规矩秉正,纠正时小施主:“不是破寺,金碧辉煌,很新的。”
时鹤春不信,然后他们两个就争起这个。
争到最后,小和尚趁着天黑,偷偷带着时小施主去大殿,的确雕梁画栋、光彩夺目,只是夜里黑黢黢的瘆人。
小和尚怕瘆人,被时小施主揽在怀里,摸一摸光溜溜的脑袋,胡乱安慰:“没事,没事,比这吓人的东西多了……”
……就这么,佛家七苦的事被抛在脑后,谁也没再想起来。
所以直到生、老、病、死,直到爱别离,时鹤春也忘了问小师父,什么叫求不得。
而如今剩下秦照尘一个,沉在求不得的梦里。
这梦不好,这梦太好。
秦照尘死死抱着他的小仙鹤,谁也掰不动,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那双手臂箍得像铁,他们交颈依偎,不问红尘。
这是秦照尘能接受的,属于自己最好的结局——只配在梦里有的结局。
“要伤心一阵。”庄忱说,“不那么容易醒。”
系统给宿主也倒了一点甜酒酿:“那要怎么办?宿主,我们要不要拽他的头发?”
庄忱笑了笑,弄了缕清风,给秦大人抱着。
“不用。”他说,“好好睡一觉吧,反正也累了。”
第1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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