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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何故造反? 第769节

    “其实,朝中诸多大臣私下也有议论,即便陛下真的重视钦天监的预测,可只需做好储备,待灾变真的发生,再迅速命各衙门救灾,如此一来,既是稳妥,也不至于闹得如此满城风雨,唉”
    这话说了一半,俞士悦就发现,于谦望着他的目光,有些不善。
    其实,他自己也有些心虚,到了后头,声音自是越来越低,不自觉的偏过头去,向窗外望去。
    今天是上弦月,月朗星稀,院中闷热的很,没有一丝凉风,虫鸣阵阵,偶有振翅之声响起,扰的人心烦意乱。
    然而,还是躲不过去
    片刻之后,于谦肃然的声音,便在俞士悦的耳边响起,道。
    “仕朝兄这是说的什么话,百姓万民的性命,难道还不及所谓的朝堂舆论吗?”
    俞士悦一脸不情愿的转过来,闷闷的道。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只是觉得,陛下小题大做,而且,因为区区的预兆,便如此折腾整个京师上下,实在没有必要,出力不讨好,甚至可以说,有些愚蠢,对吗?”
    于谦到底是于谦,哪怕性格有所收敛,但是说话仍然是一针见血。
    “廷益,慎言!”
    俞士悦一脸苦笑,这个于谦,还真是什么都敢说,也不怕这话传了出去,一顶非议君上的帽子扣下来。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心里的确有一丝丝这样的想法,而且,这不止是他的想法,更是朝中很多大臣的想法。
    这样不知真假的警讯,最好的办法,就是置之不理,一切照常。
    如此一来,就算真的发生了灾祸,只要做好赈灾,一切便会无虞,可是,万一提前做了准备,可灾祸又没来,平白落了一堆埋怨。
    从政治的角度来考虑,这绝对不是划得来的买卖。
    但是,这种功利的想法,显然,不是于少保能够接受的。
    然而,让俞士悦有些惊讶的是,向来一身正气的于谦,这一次却并没有动怒,在问了一句之后,情绪就平静了下来,问道。
    “仕朝兄,既然话说到了此处,我也不瞒你,对于陛下此次的举动,我也觉得有些太过紧张,但是,即便如此,我还是竭尽全力,相信陛下的判断,一条条的认真落实各项举措,你可知为何?”
    “这”
    大家都是宦海沉浮多年之人,这种局面下,自然也就不会说那种所谓的忠心不二,对天子的命令无论对错,失志不渝的套话。
    何况,俞士悦也清楚,于谦不是这样的人,身为朝臣,君上有过当谏止,谏止不听当死谏,此为国士之举。
    武死战,死谏,这本是千古至理,荣耀之事,于谦可不是那种愚忠君上,毫无原则之人。
    此处应圈一下某王姓天官
    不用俞士悦瞎猜,下一刻,于谦就自己给出了答桉。
    “恰是因为,陛下此举不合利益所为,所以,才更显珍贵!”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陛下即便贵为天子,也不可能不犯错,否则,要群臣又有何用?”
    “有过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只顾一己之利,心中不存天下万民,如”
    于谦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看到俞士悦陡然一变的脸色,最终,还是顿了顿,跳了过去,继续道。
    “为一己功业,以万民做险,才是大祸。”
    “陛下如今愿为万民,以自己名声做注,哪怕是错,可这份仁爱万民之心,却珍贵无比,不可挫伤。”
    “所以,哪怕于某心中也对所谓钦天监预警心怀疑虑,可仍旧愿意同陛下一起,认认真真的提前准备。”
    “此次,即便是错,于某也跟着陛下一起错!”
    第867章 朱·白莲花·大预言家·祁钰
    窗外虫鸣阵阵,天空压抑而沉闷。
    书房当中,俞士悦望着于谦,神色有些复杂。
    应该说,天子对于谦的宠信,并非是毫无来由的。
    说句大不敬的话,若他是天子,面对于谦这等一心赤诚,谋国不谋身之人,只怕亦不免要亲之重之。
    所谓君明臣贤,不外如是!
    身为研习圣人之道的士大夫,俞士悦的心中,自然也十分羡慕这种君臣关系。
    但是,羡慕归羡慕,他很清楚,自己是做不到的。
    何况,在朝多年,俞次辅也不是那种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他更清楚的是,朝廷需要于谦,但是不能有太多的于谦,不然的话,也不是什么好事。
    将心中的那一点羡慕甩出去,俞士悦道。
    “不论如何,朝堂之上,如今已然是暗流涌动,这几日的奏疏虽多,但是内阁这边,总还是能缓和的下来,但是这么下去,总不是个办法。”
    “京城如今虽未戒严,但是,其实也差不多了,再这么拖延下去,这些舆论,只怕会从朝堂蔓延到民间,真到那个时候,天灾未来,人祸便至,只怕对陛下圣誉有损。”
    君明臣贤,海清河晏的理想很美好,但是,人不能活在理想当中。
    朝局之间的博弈和利益斗争,虽然俗套,但是却客观存在,不可避免。
    “仕朝兄是担心,有人会搅动民意,借机攻讦陛下?”
    于谦说话倒是一如既往的直接,皱了皱眉,他继续问道。
    “怎么,内阁当中,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吗?”
    内阁掌握票拟权,朝堂上下的消息,应当是最灵通的,所以,朝堂上有什么风吹草动,俞士悦应该是最清楚的。
    “目前来看,暂时还没有发现串联的迹象,但是,这几日以来,我的确发现,不少大臣的奏疏当中,言辞隐隐有变得激烈起来的迹象。”
    “而且”
    俞士悦略停了停,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道。
    “前番任礼之事,有人为了保下任家,不已经用过这种手段了吗?”
    “鼓噪民意,扇动百姓,引动民间舆情酝酿,随后借为民请命之名,谋一己之私利,这般手段,无非是拿捏了陛下仁慈爱民,看重民情民意。”
    “廷益你说得对,陛下一片赤子之心,这固然是好事,但是,我等也需防备,有人借民意裹挟陛下,不是吗?”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俞士悦这话,其实也就差点名了。
    随着春场上,朱仪正式站队为太上皇发声,成国公府的立场也由暗转明,被彻底划到了太上皇一派当中。
    此后的种种迹象,包括太上皇一党为朱仪争取爵位,朱仪为南宫解围,再到保下任氏的努力,无不在证明成国公府和太上皇之间的密切关系。
    朝廷之上,永远不可能缺少派系,尤其是在朱仪的立场表示的如此清晰的状况之下,自然就引动了朝中诸多大臣的不满。
    要知道,如今虽然天家的关系十分尴尬,但是,总体来说,还算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天子主持朝政,太上皇安养南宫,太子正位出阁,各安其位,各守本分,虽然朝堂斗争不断,但是,依然总体平稳。
    但是,随着成国公府彻底摆明了立场,也就意味着,太上皇已经不安于仅仅在南宫当中安养,而是意欲通过一些大臣影响朝政。
    这对于很多的大臣来说,是十分排斥的。
    当然,太上皇毕竟是太上皇,只要没有直接下旨干预朝政,朝臣也无法强行进行谏止。
    事实上,从这一年多下来,太上皇反复的旁敲侧击和试探来看,他老人家,大概率是不会再用这样容易引起巨大反弹的办法了。
    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麻烦了。
    成国公府乃是勋贵武臣,而且是最顶级的那一批,朱仪如今一方面和英国公府联姻,在勋戚当中有着巨大的影响力,另一方面,又执掌着东宫幼军,想要在明面上阻拦他参与政务,基本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样导致的结果就是,大臣们明知道是太上皇在背后施加影响,但是,有成国公府以及朱仪带领的一众勋贵在,就只能将其当做普通的朝局争斗来对待。
    就拿上次成国公府复爵来说,很多大臣心里都明白,各家勋贵不仅仅看的是朱仪的面子,才肯做出让步,配合军屯的整饬,这背后,一定有太上皇的推动以及太上皇一党的奔走。
    但是,即便知道,该做的妥协,还是要做的。
    就像俞士悦刚刚所说的,朝局之争,不是一时意气,衡量利弊固然俗套的很,但是身在朝中,却是不可避免的。
    而这一次,显然又是一个挑战!
    从太上皇的角度来说,天子的威信衰减,就意味着他可以施加的影响力更大,既然太上皇已经有了这种念头,那么,自然要多加防备。
    所以实际上,这才是俞士悦会产生天子有点在瞎折腾的想法,单纯从朝局的角度来看,天子稳居九重,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好的办法。
    当然,于谦说的也对。
    因为这么做,事实上,是在牺牲百姓的生命,来换取自己的利益。
    所以注定,天子不会这么做的。
    略停了停,俞士悦继续道。
    “何况,你也看到了,陛下不信鬼神,虽然重视钦天监的预测,但是更多是出于防备所以有此举动,可底下百姓,终归不识圣人之理,甚至朝中诸多大臣,依旧笃信天降灾罚,乃是天子失德。”
    “如若此次真的有地龙翻身,只怕朝廷之上,亦有人会借此发挥,这才是老夫真正担心的”
    俞士悦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愁眉不展。
    不过,面对他的担心,于谦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摇了摇头,道。
    “仕朝兄这就多虑了,试想一下,难道说,陛下没有提前准备,等到真的有灾祸降临,你所担心的,就不会成真吗?”
    “不过是少些串联的时间罢了,该来的,自然是要来的。”
    “陛下圣明烛照,虽然心怀万民,但是更能洞悉朝局,只不过,陛下率先将保护百姓放在首位而已,可这绝不代表,你我能够想到的,陛下会想不到。”
    说着话,于谦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道。
    “这些人当真以为,陛下只有菩萨心肠,没有雷霆手段吗?”
    俞士悦一愣,片刻之后,迟疑着点了点头。
    也是,往日里,天子对待他们这些大臣,一直都是温和仁慈,以至于让他险些忘了,当初天子未登基时,在左顺门外,是何等的威势万方,以监国王爷的身份,便慑服群臣,威压百僚。
    不过,看到于谦这般神色,俞士悦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踌躇片刻,还是问道。
    “话说回来,廷益你这次出京,怕是少不得风波,陛下此次允你便宜之权,你”
    “若陛下所言属实,接下来,朝廷必将度过一段艰难的时间,既是如此,那么,于某出京,就只有一条路!”
    于谦点了点头,脸色慎重,道。
    “金尚书如今尚在边境未回,不出意外的话,陛下给他的旨意,应该会比给我的,更清楚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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