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于康把那天他对俞士悦说的,又对于谦说了一遍,道。
“……当时,俞伯伯说,这件事情,可能是那师爷背后有人指使,但是,因为没有证据,而且,若真是如此的话,背后之人身份或许不简单,所以,他让我不要继续再查下去。”
“不过,如今父亲已经安然归来了,儿子觉得,还是要将这些事情都告诉您,也好防着有人再在背后放冷箭。”
“嗯,我知道了……”
于谦听完之后,沉吟片刻,轻轻点了点头,道。
“既是如此的话,那确实是应该查一查,不过,你俞伯伯说得对,你没有官身,不论这背后牵扯的是谁,你都不宜再查下去了,这件事情,之后我会再详查,你不必再管了。”
说到底,于谦在朝多年,虽然清正,但却并不是没有遭遇过各种暗枪冷箭,自家儿子犯错是一回事,背后有人设计是另一回事。
身在朝中,若是背后始终有人盯着自己,总归不是好事。
说完之后,于谦便示意于康可以回去休息了,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于康却依旧站在原地,神色有些犹豫,见此状况,于谦开口问道。
“怎么,还有事吗?”
闻听此言,于康还是开口道。
“父亲恕罪,其实那天找过俞伯伯之后,我私下来,还是查了查这件事……”
怪不得于康吞吞吐吐的,不论是于谦入狱之前,还是后来他查到东西之后去找俞士悦,二人都警告他不要再查下去了,但是,于康却没有听他们的话,这般作为,自然害怕受到责备。
果不其然,听了这话之后,于谦立刻沉了脸色,道。
“胡闹,那背后之人,既然敢对为父下手,自然是位高权重之辈,他们连为父都敢动,又岂会顾忌你一个没有官身的人?”
“万一要是出点什么事,你……”
“父亲息怒,儿子知错了!”
见于谦如此生气,于康也立刻低头认错,乖乖挨骂。
看了他半天,于谦到底是叹了口气,他又岂会不知道,于康之所以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查这个桉子,说到底,还是担心他而已,所以此时此刻,他确实很难说自己到底是生气更多,还是欣慰更多。
摇了摇头,于谦到底还是没能继续责备于康,只是道。
“以后切不可再行此冒险之事,这桩桉子,为父自会查探,你不必再管,明白吗?”
“儿子知道了。”
于康这才略略抬头,低声开口道。
又过了片刻,于康见于谦总算是没那么生气了,方又开口道。
“父亲,后来儿子又去查探,确实又查到了些东西……”
“查到了什么,说吧?”
于谦皱了皱眉,声音还是有些生气。
见此状况,于康小心道。
“儿子后来按着那个师爷的线索查下去,又去了大兴县,询问了许多人,后来查到,那师爷似乎,是走了一个世袭指挥佥事的关系,只是,不知道具体是谁……”
“勋贵?”
于谦略微有些惊讶,轻声开口。
世袭指挥佥事,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能算作是勋爵,但是,在大明特殊的军户体制下,其实也差不多了。
一般情况下,世袭的武官等只是领俸,甚至有些连俸禄也领不了,唯一的权力,是有可能在实职武官出缺的时候,成为兵部遴选名单中的一员而已。
但是,按于康的说法,能够将人塞进县衙当中去当幕僚的,要不是和那县令有关系的话,那就只能是确有实职的武官了。
这样的人,或者说京中大多数的世袭武官,都和勋贵多多少少有着关系。
如此说来的话,这次算计他的,难不成是勋贵,又或者,再往深里一层想的话……
于谦心中一时翻出许多念头,但是,面上却不露声色,道。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切记,此事不可再插手了。”
“儿子明白,请父
亲放心。”
话说完了,于康也终于是松了一口气,拱了拱手,随后便退了出去。
然而,在他离开之后,于谦却坐在原处,不知想些什么。
烛火摇动下,柔和的光映照在他的脸上,神情复杂之极……
…………
乾清宫中。
舒良站在底下,恭敬的禀告着。
“……皇爷,大本堂已经筹备的差不多了,内阁那边如今也没有什么异议,剩下的就是几位殿下那边,要收拾整理一番,按皇爷的旨意,最迟三日后,殿下们便可移到大本堂中读书了。”
自从于谦在宫门外被架走,舒良因此受到弹劾,‘被迫’到了后宫做事之后,这位舒公公就一直在操持大本堂一事。
以他在内官中的身份地位,亲自去做这件事,可以说是大材小用了,但是……
“大本堂干系紧要,济哥儿,慧姐儿他们几个都在里头读书,所以,各样事务,要用的人,都得是精挑细选的,这件事情别的人办,朕不放心,只有你去,朕才安心。”
朱祁玉靠在榻上,听着舒良的禀报,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口道。
“不过,如今这桩事既然已经办好了,那你就仍然回东厂去吧,怀恩这段日子,也跟朕抱怨了不止一次了,说自己忙不过来。”
“奴婢遵旨。”
舒良略略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怀恩,不着痕迹的递过去了一个感谢的眼神,算是领情。
应该说,舒良早晚是要回东厂的,这一点,朝野上下,宫内宫外,都心知肚明。
但是,什么时候回去,怎么回去,却不一定。
如今东厂,虽然实际上还是舒良掌握着,可毕竟名义上是怀恩兼领着,而且,舒良这段日子需要低调,所以,不宜出现在外头,所以,的确有些事情,是需要怀恩帮忙处理的。
怀恩借着这个由头,在皇帝面前‘抱怨’,实际上是在提醒皇帝,该让舒良回去了,这个人情,他自然是要承的。
朱祁玉将这点小动作尽收眼底,但是,却也并不在意,而是继续问道。
“如今,于谦的这桩桉子,也算是审结了,但是后头的手尾,你还需小心料理,不要被人看出来什么。”
这番话如果被旁人听见,肯定是要惊讶一番的,毕竟,这桉子东厂从头到尾都没有沾边,何谈要舒良来收拾手尾?
但是,舒公公显然是知道内情的,听到天子如此吩咐,立刻便道。
“皇爷放心,就算是有人去查,也只能查到那师爷的身上,再往下究,就得查到勋贵那边了,而且,这桩桉子,背后也的确有成国公府那边使劲儿,所以,哪怕是查,也不会查到徐大有的身上。”
这桩桉子,算是舒良一手包办的,所以,他最清楚这件事情的关窍在何处,师爷只是个幌子,这桉子里头,真正关键的人物,是那个原告徐大有。
不然的话,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户,他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胆量,从大兴县衙闹到顺天府衙,再闹到十王府,闹到御前呢?
所以事实上,徐大有,才是那个真正被布置起来的人,当然,那个师爷也不单纯,但是,他不过被抛出来误导别人的罢了。
而恰如所料的是,那个师爷和吕富合谋的事情被查到之后,所有人都在关注那师爷的来历,反而没有人关注徐大有了。
当然,就算是有人关注到他,舒良也有所准备,十王府如今虽然是襄王的府邸,但是,襄王毕竟藩地不在京城,他到了十王府,里头伺候侍奉的人,都是宫里安排的。
所以,就算有人去查这个徐大有,也只会发现,他有一个在十王府当差的亲戚,顺利成章的,或许有人会怀疑襄王。
但是总归,真正的关键,怕是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第1111章 西一棒槌
于谦出狱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师。
别看他落难的时候,朝野上下个个缄默不言,甚至还有不少暗地里弹劾他的,可朕等到于谦出狱之后,登门拜访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不过,让所有人都想不明白的是,这位于少保一直称病,谁也不见,甚至于,就连朝也不上了。
更古怪的是,对于这种举动,天子也没有什么反应,于谦告假便一律照准,倒是派了内监探望,但是,探望完了,依旧什么反应都没有,仿佛就将于谦忘了一般。
但是,天子忘了,群臣可不会忘。
文华殿中,朱祁钰看着眼前一摞的奏疏,神色有些莫名。
这些奏疏里头,大半都是在说,兵部事重,掌印官不可久缺,题请早定新任兵部尚书的。
朝局之上,大部分人说白了也是驱利而动,于谦如今出了狱,但是,他也同样被摘掉了兵部尚书的职位。
这段日子以来,想必大半去见他的人,都是想从他口中旁敲侧击的探听一下,于谦对此事的态度。
毕竟,自从土木之役以后,于谦便坐镇兵部,已有数年之久,尤其是,这数年不仅打了几场大仗,还推行了整饬军屯的改革,不客气的说,如今的于谦,说一句对兵部如臂指使,丝毫都不为过。
即便是他卸任了兵部尚书一职,可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威望和势力,并不是那么容易撼动的。
当然,圣命如山,绝不可能朝令夕改,所以短时间内,于谦想要重新执掌兵部,基本上不可能。
但是,他在兵部这么大的影响力,却能够让他在下一任尚书的人选上有着极大的发言权,如若于谦想要保住威权不失,那么,推举一个自己的心腹上位,也不是没有一点可能性。
只不过,之前天子将项文曜调任,已有打压兵部的意味,所以大概率,于谦也不会用这么激烈的手段。
可即便如此,如果他愿意的话,总还是有人想和他交好,借他的力量继任兵部尚书,毕竟,如今的兵部,于谦说话还是管用的。
所以,几日下来,很多人都在等于谦表态,可谁曾想,这位于少保,竟然谁也不见,如此态度,自然便有很多人都按捺不住了。
机会是有限的,他们敬于谦在朝中的地位,不会第一时间跳出来争夺兵部,但是,于谦这般什么话都不说,那么,他们也不可能一直等着于谦。
不过,到底这些年,于谦在朝中的声望威势都不低,所以,目前来看,倒还没有人直接举荐继任兵部尚书的人选,只是试探着上奏,说兵部事忙,再加上近来正值整饬军府之时,仅有一侍郎主持部务,恐耽搁朝务,所以请求尽快选定新的兵部尚书。
搁一眼旁边的怀恩,问道。
“外头情况怎么样了?”
今日,是廷推阁臣的日子,本来,按照之前旨意上说的,朱祁钰是要亲自驾临的,但是临到最后,他又改了主意,仅仅派了一个内侍前去旁听,自己则是没有过去。
对于此,一众大臣倒是有些始料未及,不过,也没太大的反应,毕竟,严格意义上来说,廷推本来就算是吏部的一次大规模部议,就算是皇帝在场,主持者也是吏部尚书。
而且,大多数情况下,廷推的过程因为太过枯燥,所以,皇帝一般都是不去的,也就是朱祁钰登基之后,十分‘勤政’,几个规模不小的廷推,他都会在场。
但是,这并不是常制,所以这次朱祁钰没去,一众大臣也就只是觉得,天子前几次是觉得新鲜,如今厌烦了这枯燥的流程,所以就不来了,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
“回皇爷,刚刚来报,说是已经开始推选了,算算时间,大约还得要一炷香的时间才能结束。”
廷推说简单也简单,说繁杂也繁杂,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公推几个人出来,在廷推之前,除了要挨个介绍候选人的履历之外,因其具有商议的性质,往往群臣还要各抒己见一番,所以耗费的时间,自然也不会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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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何故造反? 第10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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