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须番将的刀法暴烈而迅猛,仍是极其实用的强悍刀术,仗着过人的气力,一刀接一刀就朝萧燕菡连环斩出,不予她喘息的机会。
这也是赤扈人最令人头痛的地方,其族众自幼牧马游猎为生,弓马娴熟,风餐露宿的生涯又令他们体格强韧。
赤扈人有这样的基础,三四十年来不间断的征战四方,令他们拥有一大批战斗力极强的中下层武将。
换作第一次北征伐燕之前,萧燕菡绝难挡如此猛烈的刀势,而此时萧燕菡需要藏拙,将寨子外的虏兵都引诱进来,双持短刃对抗如此猛烈的刀势,有如在狂风之中踩钢丝而行。
好在虬须番将看清楚萧燕菡的脸容,下意识的放缓刀势,萧燕菡气喘吁吁起来,胸脯颤动更是叫人生出活捉的冲动,简直难以自抑。
萧燕菡逮到个机会,连刺数刀,将虬须番将击退半步,便双脚踩踏巷道院墙凹凸处,身形陡然拔高翻入院中,有如灵燕穿堂过屋,毫无拖泥带水之感。
徐怀都怕番将这时候看出破绽。
好在虬须番将还在恍神中,不想轻易放走战利品。
他战阵厮杀极勇,刀势凌厉而疯狂,但矮墩墩的身材,又有点罗圈腿,身形却远不如萧燕菡灵活,待他搭手命登上院墙,萧燕菡已经翻过第二道墙往那栋院子里的中庭落去。
虬须番将从箭囊里取出三支利箭扣在手心里,但犹豫后终究没有射出,只是站在院墙之上,眺望四周,搜寻有没有其他危险。
青年番将在百余步外入寨,当然看不到虬须番将与萧燕菡在巷道里近身恶斗的情形,但萧燕菡翻墙而过的动作极为利落,令他惊觉到回马杀至的这座残寨,情形跟他们所预想不一样。
他疾步走来与虬须番将会合,站上院墙眺望片晌,便拿起野牛角所制的吹角“呜呜”吹响起来。
寨子外的虏兵闻声从两侧驱马逼近寨门及西垣缺口,拿赤扈语大声跟寨中的两名番将说话。
徐怀仰躺在屋檐阳坡面,他听不懂赤扈语,但从双方大声呼喝中能猜到这伙赤扈人的迟疑、犹豫:
劫后余生的村民都集中到一处,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慌乱,又有身手颇强的神秘女子袭杀不成就翻墙遁逃,在他们眼里,这座寨子的不确定性及危险性大增,数十村民已经不再是他们能随时施虐的狩猎场。
不过,赤扈人攻城拔寨,妇女是极其重要的战利品:百户所掠,需挑选最美艳的女子进献千户;千户所掠则将最美艳女子进献万户,层层递进——赤扈人征战四方,所捋掠绝色者皆献于王帐。越雨楼从曾与赤扈人有过交集的蕃民那里搜集情报,据闻赤扈汗王征战半生,帐内妃嫔多达五百余众,皆为绝艳。
对赤扈人的中下层武将来说,掠得绝色女子献于王帐,乃是绝大的战功与荣耀,而非单纯满足自身的贪奢淫欲。
当然了,倘若这队虏骑惊疑不敢进寨搜寻萧燕菡,也不敢在寨外滞留,残寨村民也能免遭屠戮。
看到萧燕菡已经翻墙逃回村民聚集的院子与牛二、燕小乙他们会合,而虏兵也小心谨慎起来,占据高点观察寨内的情形,徐怀则完全放平自己,平躺在屋脊阳坡面,手抚着横在身前的长刀,看着头顶悠悠白云流动。
虽说马鸣啸啸、微风拂动草木,徐怀却有一种出奇的静谧感,似乎仅以耳闻便能掌握寨子里外的一切动静。
赤扈人最终决定搜捕他们此生都未必有机会遇得到的战利品,一切都回归到徐怀他们所期待的轨道上来。
当然,虏兵没有完全弃马而行。
听着马蹄踩踏石板街的清脆响声,徐怀确定各有五骑从东寨门、西垣缺口直接驱马进寨。
虏兵没有完全弃马,显然还是要用小队骑兵控制住残寨的主街,剩下的人则弃马进寨,负责闯屋进室进行搜捕猎杀。
这与计划又有些变化,意味着徐怀与萧燕菡在寨子里的猎杀,要以这十名骑兵为先。
时间在安静的流逝,徐怀静听马蹄嗒嗒作响,确认五骑刚从身下长街经过,缓缓站起来,踩瓦走到脊边,见马背的虏兵讶异的盯看过来,拔出刀来招呼了一声“哈喽啊”,便随身形暴劈而下……
第一百零八章 狩猎
劫后余生的六七十名村民都退到位于寨子正中方位的大院子里,那栋院子墙高且厚、建筑坚固,之前纵火就没能引起大火,赤扈人短时间没能清楚寨子里其他地方有没有藏人,当然不可能强攻那栋院子。
除了十数人占据四周的屋顶房脊,用精准得令人心颤的箭术,压制院中村民或藏身其中的刺客反冲出来,剩下的人马分成数组,先从外围搜索起来。
两组骑兵在主街上来往逡巡,也是预备哪里遭遇敌人可以快速驰援过去,却没有料到威胁就藏在紧挨着主街的一栋木楼房檐上。
徐怀走到房檐侧面,还有些微的响动,仿佛狸猫踩瓦而行,一名虏兵还奇怪怎么会有小动物没有被他们惊跑,还凑近过来,抬头便看到徐怀那张杀气遍布的脸——数名虏兵皆持弓警戒巡视,这名虏兵看到徐怀暴斩过来,下意识挥弓抽打徐怀的膝部,身子借势侧倒躲避凌厉之极的刀锋。
这样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可惜他遇到的是徐怀。
徐怀全身筋骨屈张,体内似作雷鸣微响,叫身形陡然间在半空中滞停住数瞬,长臂如猿探伸,长刀化斩为切,恰到好处的切中那虏兵的喉部。看着那名虏兵惊容凝固在脸上,继而徐怀手握刀柄,使刀锋顺着身形的下坠,从这名虏兵左颈至肩、腋划落而下,锋锐的刀刃还在其跨下的战马侧腹拉开一道血口子。
与战阵之中讲究威猛的劈山刀势不同,徐怀此时用刀轻灵简约,尽可能节俭用每一滴体力。在战阵之中,力歇可以将锋线交给左右先顶住,还有喘气的机会,现在他在寨中游斗,从头到尾都要靠自己撑到最后。
照着之前的计划,徐怀先出手只需要将虏兵注意力吸引过来,方便燕小乙、周永等人能潜出寨外就可以了,但现在还需要将进入寨子里的这些虏兵坐骑击伤或击毙予以解决,防止到最后会有虏兵纵马突围。
徐怀也不恋战,刀锋横切,往身前那匹战马右后腿胫部拉开一道血口,便挫步贴近墙壁,两支利箭紧贴着侧腋疾射而过,击在铺地石上铿然有声;徐怀横肘反撩,电光石火间将照脸射来的一支利箭击落,身椎旋拧,涌生的劲力带动整个身躯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转往拐角外的窄巷里,避开更为密集的箭矢。
残寨居住着百余户人家,面对东面的官道仅有一座寨门,规模很小,东西向的这条铺石窄衔通长仅两百二十余步。
此时有十数虏兵持弓站在寨中大院四周的屋顶、院墙之上,倘若没有屋舍、院墙遮挡,寨子任何一个角落都在他们的射程之内。
这也是徐怀与萧燕菡在寨中猎杀这些虏兵最难的地方,必须一击便走。
他们倘若在没有遮挡的街巷间被三五虏兵缠住,很可能两三个呼吸之间,就有十数利箭精准射来,徐怀也不敢说能及时避开?
周永、史琥、燕小乙他们也想在寨中参与猎杀,徐怀不许,便是他们在袭杀这些精锐虏兵时,还无法一上手就形成进退自如的碾压性优势;而搜寻萧燕菡的虏兵与沿街逡巡的虏骑,又都主要保证自己都在其箭手视野可见的范围内活动。
不过遇袭的这组虏骑,很显然还没有体会到徐怀的强悍,认为一个照面就被杀一人、伤两马,是猝不及防间遇到偷袭所致。
剩下四人恼怒之极,纵马便拐过拐角,往两堵土墙间的窄巷杀来。
居首之人便是第二匹战马被割伤之人,盛怒之下,最先弃马提刀追出,其他三人要绕开两匹受伤惊嘶的战马,即便策马赶上,却是要落后一些。
居首之人以为袭击者必然快步往侧面的巷子深处疾逃,却不想他刚转过身,还没有等看清窄巷里的情形,横斩过来的刀锋,化作一道冰冷到极点的孤形刀光从他眼前划过。
他手里的弯刀才拔出一半,难以置信的犀皮甲竟没能给他半点庇护,隐约听到利刃划过胸骨的哧啦声,就见袭击者微蹲着身子已在他身前,还在极瞬间变化横斩跨步,身躯像猛兽一般扑冲过来;随着身形的急速拉近,手肘横贴刀脊,抵住他的胸腔抵撞过来,叫他身不由己的往后倒退,与第一匹从巷口驰入的战马撞在一起。
前后两股巨力相加,虏兵就听到自己胸骨被刀锋切断的细微声音,然后眼睁睁的看着袭击者疾步退避,下一刻贴近土墙,长臂一伸,搭上墙头身子便翻滚进南侧被大火烧残的院中,两支疾射过来的利箭,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看着同伴跌坐地上,胸部近乎完全被破开,另三名虏兵才意识到袭击者身手比他们想象的强悍得多,旋即猛拽缰绳拉住胯下战马,不敢真钻入弓手没有视野的窄巷追杀。
徐怀并未遁远,背依土墙静静的掏出一方汗巾,将刀身血迹拭干,以防止血液滴落到地上留下蛛丝马迹,静听巷道外除马匹扑鼻喘息,还有砖瓦碎落的细微响声,应是寨中有弓手飞檐走壁赶来增援。
徐怀这时候才贴着土墙往北侧潜行。
贼虏之前在寨子里大肆纵火,除开一些还冒腾黑烟的余烬外,大部分屋舍都不经烧,此时火势基本已灭,倒塌的断壁残垣、冲砸倒塌的门窗,为徐怀在屋舍之间的行走提供便利。
来到与萧燕菡约定的会合处,看到她已经背靠土垣歇力,徐怀刚要问她战绩,陡然看到胸前衣裳破开、血迹斑斑,吓了一跳,压低声音叫道:“你怎么受伤了?”
徐怀伸手去察看伤口,萧燕菡却怒目瞪看过来,低吼道:“你动什么手?我没伤着,只是外面的衣裳被划破了,血是别人的。”
摸着里间确有一层绸衣未破,徐怀故作糊涂,假装探头出去察看敌情,说道:“叫你莫要行险!”
“你杀了几人?”萧燕菡问道。
“两人两马。”徐怀说道。
“我杀了三人,废掉对方四匹马!”萧燕菡得意的说道。
“不要再冒险了,算我求你。”徐怀头痛的叮嘱道。
“你将腰带解给我!”萧燕菡说道。
徐怀迟疑的看了萧燕菡一眼,他身穿短襟劲装,有没有腰带无所谓,解下来递过去,却见萧燕菡拿腰带环胸绕了两圈后束紧,颇有所感的评价道:“确是碍事。”
萧燕菡横了徐怀一眼,听着外侧石街马蹄奔跑起来,两人又紧贴着身后的土墙,听寨子里虏兵的动静。
徐怀他们之前还能紧急将寨子里的地形看一遍、摸一遍,虏兵却有些抓瞎。
目前已经有两个身手不弱的袭击者藏在寨子里,虏兵也只有三十多人,还被杀了五人,哪里还敢横冲直闯搜索屋室?
见两翼搜索的虏兵甚远,徐怀从一堆废墟里取出事先藏下的柘木长弓、箭囊,将箭囊绑在肩后,等东西两侧寨外皆传来战马惊嘶,他与萧燕菡便快速穿堂过屋,往西垣缺口处赶去。
史琥、周永等人潜出寨外,不可能等徐怀他们完全解决虏兵在寨子里的战马再出手,那样也会引起虏兵的警觉,或将更多的战马赶入寨中,以便他们能继续控制石街。
徐怀、萧燕菡只需要先解决掉寨中一部分战马,史琥、周永他们就会直接在寨外出手,此刻正当值。
徐怀、萧燕菡听着寨中虏兵的惊吼,确认史琥他们在寨外已经得手,便往临近涑水河的西侧赶去。
也是他们的人手太有限,寨子外主要人手安排在东侧,徐怀、萧燕菡接下来则主要从残寨西侧袭杀虏兵,减轻这边的压力。
寨子里外皆现敌踪,虏兵也慌乱起来,摸不透袭敌底细,既不敢再分散人手搜索袭击者,也不敢在大部分战马皆惊走的情况下轻易出寨逃走。
虏兵进退失据,徐怀与萧燕菡联手行事就更为方便了,徐怀先射杀两敌、射伤一马,将五名虏兵引诱到一条夹巷之中,与萧燕菡从土墙缺口袭出,击杀五人。
这令虏兵更加不敢轻易妄动,很快占据西侧一座围墙坚厚的院子,想着熬到天黑再突围出去。
虽说徐怀仅率十数人先抵临此间,但翼骑营有十数队小股精锐骑兵就在南面数里到十数里范围内游弋,以图将这一区域的虏兵惊走,为后续大队兵马夜行北上清出道路。
这队虏兵不敢仓促突围,正落徐怀心怀,黄昏时袁垒、乌敕海等人各率小队骑兵赶来与徐怀会合。
这时候他们人数占优,兵甲皆齐,先以弩手持神臂弩占据高点,袁垒、周永、乌敕海各率小队人马,持重盾强突进去,将剩下不到二十名虏兵悉数歼灭,结束这场意料之外的前哨战。
夜幕降临之后,守陵军趁着夜色分批往北挺进,景王赵湍、钱尚端、乔继恩、邓珪等人也于凌晨时分赶来残寨与徐怀会合。
这是绛县北部最后一站,他们并不需要继续往北,在这里歇上一日,明天便可以直接贴着山脉的西北坡直接进入太岳山东麓的群岭之中……
第一百零九章 俘虏
将小队虏兵围歼之后,徐怀便去休息,安顿村民、联络后部以及审讯俘虏等事都自有燕小乙、史琥、周永他们去处置;待景王等人凌晨赶到涑水残寨,抓住间隙养精蓄锐一番的徐怀,才草草洗漱来见。
景王赵湍、钱尚端、乔继恩等人都是文弱之身,渡河后跟着连日昼伏夜出行军,也是吃尽辛苦;确认大体计划没变,诸部行军一切顺利,众人都劝景王先去歇息。
此时后勤补给以及与地方州县的沟通,都由钱尚端、乔继恩领着胡渝、朱桐等人负责;大营军务由张辛、邓珪协助景王赵湍,他们这时候还没有办法歇息,都在院中忙碌;而杨祁业、顾大钧等人充当侍卫及信令传递,这时候也分派人手,确认诸部行止,随时保持联络。
以楚山卒为主的翼骑营,徐怀也交给徐武碛、徐心庵、王宪等人负责统领,徐怀他主要负责目前最不容出漏子的前哨侦察——前哨侦察之事,这一刻也是主要由乌敕海、王章等人率小队骑兵在翼城南部一带逡巡,太岳山东麓的斥候侦查,则由周景负责。
徐怀走回落脚歇息的院子,这时候却没有睡意,看到房脊上坐着一道人影,想来也只有萧燕菡这么闲暇。
涑水残寨很小,又有近一半屋舍被虏兵纵火烧毁,此时除了要进驻千余人马外,之后还要用作后营军的驻地,除了拱卫侧后方外,还要保障从蒲绛等州筹集的粮秣能源源不断沿着涑水河运往前线。
(涑水河源出历山、太岳山之间,先自东而西,经翼城南部折往西南,横穿绛县再西向汇入黄河。)
所以,翼骑营入驻残寨的兵马,仅分得很小一片营区,军将都挤在一栋院子里同床共枕,也就徐怀与萧燕菡相邻各住一间单室。
徐怀爬上屋檐,坐到萧燕菡身边,看向被夜色笼罩下的原野。
星月稀廖,远处陷入一片暗沌之中,远山黑影模糊,却是残寨之内的景象还隐约可见,也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传来。
“你在想什么?”徐怀问道。
“陈子箫赶往西山已有十天了,却还没有消息传回来,”萧燕菡幽幽说道,“倘若我大哥决意率族人西迁,你会不会怨他?”
“为什么要怨?萧使君有欠我什么不成?”徐怀哂然笑道,“不过,即便燕廷残族最终西迁,我相信也非萧使君本意!”
“是啊,赤扈人崛起漠北,四十年来兵锋盛极一时,早在其踏过大鲜卑山东进之前,乌伦古、喀额齐等地就有蕃部附庸于其,老弱病残十数万人众,想要从党项与赤扈的缝隙间穿到乌伦古以西去,谈何容易?”萧燕菡发愁的说道。
党项人无论投不投赤扈,都不会轻易叫契丹残部借道西进。
党项人内部那些不愿投赤扈的主战派,当然乐意拿契丹残部当枪使,迫使他们顶在前面抵挡赤扈人;而投降派或议和派,则更想着将契丹残部当成取媚赤扈人的献礼。
除党项之外,阴山南北以及往西到乌伦古、喀额齐数千里之间都是赤扈人的附属部落——赤扈人之前对阴山到乌伦古、喀额齐地域控制还谈不上严密,但在赤扈人吞并契丹之后,这一区域的部族,有几家敢对赤扈人阳奉阴违?
即便不谈赤扈人有可能派兵追杀,契丹残族想要一路厮杀过去,最终在赤扈人控制范围之外,寻找一处栖息地,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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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好凶猛 第2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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