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钟棉纱厂连续高温作业,导致工人死亡事件发酵多日,在今天终于达到顶峰。
兔死狐悲,厂里工友和事故家属联合其他工厂的工人组织罢工游行,抗议超负荷的工时和欠缺的劳动保护。
随着游行队伍行进,不断有路人加入,队伍声势越发浩大,行至光华剧院大门口时,刚好与散场的人群撞上。打扮时髦的少爷小姐一手撑伞一手掩住口鼻抱怨,身上穿着他们日夜赶工的衣料,却对他们避如蛇蝎。
引爆民众怒火,只需一句划分阶层的阴阳怪气,当冲突爆发那一刻,已没人在意愤怒的源头。
钟易早被暴怒的人群冲到一边,眼镜也给踩烂了。
他不该惹这些还在为八小时工作制抗争的劳苦大众,正看不惯整天享乐的公子哥,他偏偏戳人痛处,拿命说事儿,人家便和他玩起命来。
也不乏趁乱泄愤的,据说光这身衣裳就能抵上几年工钱,而他们却在为一日三餐发愁,纪樱的袖子被撕掉,帽子也不知被谁抢了去。
越闹越兴奋,群架演变成互殴,一个卖农具的停下看热闹,铁锹和镐头也被人抢去当武器,纪樱觉得她要命丧于此了,天旋地转间,倒进一个宽厚的怀里,随后又被整个托起。
“哥——”眼见他脑后扬起一个锹头:“锹!”
他听到了,但他腾不出手,躲开要害部位,硬生生挨了一锹,新锹没有开刃,不算锋利,但也切入肩膀半公分深,白衬衫瞬间变了色,纪沣转头,那人顿觉心寒,丢下锹挤出人群,跑了。
周围的人回过味儿,纪沣已抱着人来到车前。
“哥,你流血了。”纪樱吓得哭出来。
她的肩膀和裙子也沾了血,混着雨水贴在身上,也贴在他身上,看着触目惊心,有人却觉得赏心悦目。
纪沣对伤口无动于衷,所有的一切都比疼更难熬!
甜膻混着血腥味儿,虽然是他自己的血,也刺激到他敏感的神经,强行压住嗜血天性,将她放到后座驶离人潮,纪樱说去医院,他也充耳不闻,一路直奔纪宅方向。
“还有他们呢?”纪樱想到丁璐几个。
“管好你自己。”他在生气。
早在剧院门前拥堵时,就有人报了警,说话间便看到几辆警车迎面驶过。
纪樱一路心惊胆战,眼睛长在血淋淋的肩膀上,整件衬衫已被染成红的,仍有血水不断涌出,她哭得哽咽。
纪沣装没听到,女人真烦,光会哭,之前受伤的时候,席芙总会默默给他舔,舔着舔着就好了。
纪樱哭了一路,阿华见到血淋淋的两个人,一嗓子就把纪老爷从书房里吼出来。
纪连盛也吓坏了,得知纪樱无事,多少松口气。打电话叫来私人医生潘光有,让他给纪沣看看。
潘光有是英国人,身材细高,高鼻梁上架着玳瑁眼镜,留两撇翘起的英式胡,三年前开始为纪连盛服务,刚巧是纪沣失踪那年,上月才在纪宅见过纪沣,印象极深,来中华这么久,第一次遇见比他还要高的人。
嗯,也比他精壮多了。
纪少爷颈肩肌肉比常人发达,多亏如此,即便露了肩骨,肌腱也没断裂,缝合却是免不了的。
给伤口消毒时,潘光有问他有无过敏史,打过什么麻药?
纪沣忍着不耐烦,他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个伤他完全可以自愈,哪用这么麻烦。
“直接缝吧!”
纪樱在一边看着酒精棉球反复擦拭翻卷的皮肉,已经疼出一身冷汗,听说他不打麻药,眼圈又要红。
纪沣心烦,将她赶了出去。
潘光有打圆场,说手术期间不易围观,会感染细菌。他也怕这位大小姐万一大呼小叫,不太好看。
大少爷不肯打麻药,想他在军营历练多年,潘光有也没再纠结,直接给他缝上了,像缝在胶皮上一样,连眉都没动一下,真吓人!
保险起见,潘光有给纪沣打了一针盘尼西林,临走时嘱咐他别沾水,少活动,他三天后过来复查。
纪樱一直守在虚掩的门口,把这些记在心上。
晚间,她躺床上辗转反侧。
他自己能洗澡吗?那如厕呢?睡觉时压到怎么办?
他是为她受的伤,她都还没表示一下呢!
“哥,你睡了吗?”
没人理她,门缝里透出灯光,纪樱贴着门板听了一会儿,什么也听不到。
她干脆跪趴在地,头枕着地板,撅起屁股朝门缝里看。
一束阴影靠近,门从里面开了。
顺着袴裤往上,视线缓慢滑过赤裸的胸腹肌,停在右肩的白色绷带上。
“你还想跪多久?”
上面的人低头看她,并没有拉她起来的意思。
纪樱从地上弹起,拍拍没沾到什么灰的裙摆,正要说开场白,见纪沣回身关门,她赶忙跟了进去。
屋内只点着台灯,椅背上搭着沾血的衬衫和湿毛巾,空气中有肥皂水的味道。
纪沣去关窗户,纪樱紧跟在后面,看到他后肩的纱布又在渗血。
“你来做什么。”
前面的人突然转身,潮湿的胸肌被橘黄灯光照出诱人的色泽,鼻息间萦绕着混了皂香的青蒿味儿,纪樱忘记她要来做什么了。
“来帮你……”
“帮我什么?”
“……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
纪樱鼓起勇气与他对视,看不出情绪,也感受不到接纳。
“对!”
她第一次见他笑,很浅很淡,感觉像嘲笑!
“你会什么?”除了吃喝玩乐和杀狼!
……
“回去吧!”对面的人已错开身,朝床边走去,刚刚的笑成了幻觉。
“可你为我挨了一锹……”她总得做点儿什么才能安心。
他是为她挨的吗?
他不过是为了她身上的气味儿,那是属于席芙的气味儿。
正如她急得直哭,是因为她的哥哥,与他却没什么关系!
“我要睡了!”纪沣抖开毯子,就要上床。
“哥,”纪樱追到床边,还想找理由示好,被他脖子上的吊坠吸引住,米白色,月牙形,尖端锋利。
“是护身符吗?”还是定情信物?一直不离身!
她随口问的,手也不由自主伸了过去。
但她没碰到,手腕被一只钳子般的手攥住,耳畔有呼吸萦绕,潮热粗沉,气压低得迫人。
抬眼对上一双深若寒潭的眸子,她才意识到两人的距离有多近。
他声音嘶哑,却有极强的共振,震得她心都跟着跳起来。
“这个,你最好别碰!”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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