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啦,奶奶送你上学。”
平江中心小学是平江镇唯一的一所公立小学,占地面积不算太大,所以名额有限,本地人有时候都进不去。谢溏村的一个村支书有亲戚在平江中心小学教书,所以谢溏村孩子们的“运气好”,基本全送进去读了。
谢雨浓还记得一年级开学的第一天,他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老师在讲台上领着读词语,有个妈妈却拉着自己的小女儿站在教室后面哭,那妈妈叫她站着,说一定要读上这个书,那小女孩儿脸上只有一种呆滞和无措,木偶人一样小声跟着大家一起读词语。
一个礼拜后,教室后面加了一张小课桌,那小女孩儿成了他的同学。
那个年代有很多这样的事,小孩子过早就接触到了与自己年龄不符的刺痛和荒谬现实。
那姑娘后来很少在班里面说话,女孩子们都不带她玩,背地里讨论她是走后门进来的。没过多久,她就不见了,听说是转去了更远一点的私立小学。
这次开学,谢雨浓就四年级了。一般到了四年级,会重新分一次班,但是整个年级里的人差不多都已经固定,很少有新同学,也很少有转学的,大家互相其实都认识。
谢雨浓在假期的末尾长高了一些,但没长胖,所以看起来更瘦,他的四肢长长地垂着,好像褪去了一点点的稚气。
他比大部分孩子都高,所以还没分位子前,他就主动坐在了教室靠窗的最后一个位子。
他撑着下巴,沉默地盯着窗外,孩子们叽叽喳喳交流着暑假的所见所闻,有的去了北京,有的去了上海,有的游了一暑假的泳。谢雨浓不知道自己的假期都干了什么,这个假期好像是他经历的最漫长的假期,那种漫长并不是时间的漫长。
而是一种慢性疼痛带来的漫长。
不过也有快乐的时候。
他眨了一下眼睛,扭头看向讲台,老师已经就位,带领着几个勤快麻利的孩子在分教科书。谢雨浓的目光在班级里扫视了一圈,看到与他平行的靠走廊那边的最后一个位子还空着。他收回目光,从前座手里接过书本,手臂抬起,又放下,余光里好像多了什么,让他再一次扭过头去。
那个座位上凭空多出来了一个人似的,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
他的头发好像长长了些,皮肤也变白了一点点,看起来不再那么瘦,也没有那么脏,像所有家境还算优渥的孩子那样打扮着,白色的t恤,军绿色的运动短裤,还有白棉袜和干净的运动鞋。
他的目光懒懒的,漫无目的地扫过来。
谢雨浓下意识躲开了。
他的心脏砰砰着急地跳了两下。
那是谁?
戚怀风?
那是戚怀风吗。
他低头看见自己晒得黝黑的大腿,膝盖瘦得明显地突着,脚上穿着一双洗刷了多次的牛仔帆布鞋……相比那个人,自己好像更像戚怀风。
“安静一下,老师报一下学号!大家记好!”
班主任敲了两三遍戒尺,班级才勉强安静下来,她把两张纸捏在手里,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清了两下嗓子,开始报名。
“一号,戚怀风!”
“到。”
谢雨浓的耳朵动了一下,但没有抬头。
“二号,谢雨浓!”
“……到。”
他的耳朵又动了一下,余光里,有个目光递了过来。他若无其事地抬头看向讲台,眼光颤动,却始终没有看向那道视线的来源。
风雨里的狂奔,共同枕过的月亮,还有不断流淌的小河,好像一切的一切都凝固在了那个夏日的假期里,如同一个幻象,一道青烟,一只鸽子送信时迷失了方向。
夏日的迷梦结束。
他们好像失散了。
第14章 12 风铃
冰冰姐姐生小孩儿了。
谢雨浓去参加了人生第一个新生儿的周岁宴。那种感觉挺新奇的,谢溏村很久没有新生儿,也很久没有喜事,三年前那一场大丧之后,人人都对鲜明的快活缄口不提,好像一场漫长的集体默哀。
谢雨浓一直从午席到晚席,始终坐在那里,坐在同一个位子。塑料凉棚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又到台风天了。
他抬眼就能望见那条河,有两个孩子拿着两根稻草在河边打架,谢雨浓出神看了一会儿,忽然肩膀被拍了一下。
他回过头,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
其实也不算陌生,他是冰冰姐姐的丈夫。
这些年他好像瘦了很多,听大人说,是为了生小孩,指标要更健康一些。
“小雨是吧?”
谢雨浓看了眼妈妈,谢有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问好。
“叔叔好,我是小雨。”
那男人笑眯眯的,对谢有琴夸赞起他:“我有个朋友,在平小做老师的!小雨这次小升初模拟考,考了年级前三啊!”
谢有琴讪讪地笑了笑,说了几句客套话。谢雨浓知道不是自己的场合,便坐下了。
他没说考了第几名,因为说出来不如第一名气派,他是第二名。一年级到三年级倒还有限,四年级开始,他确实没掉出过前三等,但再也没拿过第一名。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因为第一名是戚怀风。
搬家后,戚怀风再也没回过谢溏村,如果不是那些阿婆偶尔还会谈论起他,谢雨浓甚至觉得他可能都没在这里生活过。
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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