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玩家连《玩家手册》都没看完，他不但看完了《玩家手册》，还熟读了联盟的法律，甚至还以避难所居民的身份参与了联盟的立法。
    比如“禁止避难所居民利用复活机制，以盈利为目的向非联盟公立机构捐赠遗体以及器官”，就是在他的倡导下投票写进联盟法律以及《玩家手册》的。
    如果没有这条法律，等玩家数量上去了，总会有人发现这条可以刷钱的捷径，最终影响大多数人的游戏体验。
    什么钱能赚，什么钱不能赚，他心里是有杆秤的。就算在不挑食，他也会谨慎地选择手段。
    食指拇指摸着下巴，多莉一脸机敏地做沉思状。
    “我琢磨琢磨，等本搜查官发现了再要挟你……话说搜查官是什么？联盟的警卫吗？”
    对上那好奇的视线，方长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咳，不是……没什么。”
    糟糕。
    一不小心嘴又瓢了……
    在剩下的时间里，楚光宣布了包括“十二小时工作制调整为八小时”在内的一系列措施。
    几乎每一件事情都关乎人们的生活，同时也是人们最关心的事情。
    联盟的工厂主们已经获得了足够的利润，现在是时候将一部分利润拿出来回馈联盟的居民了。
    如果他们不愿意——
    联盟宁可他们滚去邻居那里！
    就在楚光用洪亮的声音宣布着今后的安排时，站在台下的李斯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中闪烁的情绪说不出的复杂。
    联盟其实并没有拿走他太多的利益。
    就算最低工资从1银币涨到2银币，对他的李斯特工厂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很早以前他就把工人们的时薪提高到4枚银币了，而技术人员的时薪更是在10银币以上。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发善心，而是因为不这么做，根本招不到足够的人手，各行各业到处都是用人的地方。
    尤其是联盟在战争期间重点发展的重工业、军工相关产业，以及避难所居民自己经营的企业，给出的薪水往往丰厚的令人惊讶。毕竟比起支出的那点人工成本，在不缺订单的时候尽一切可能扩张规模才是头等大事儿。
    真正让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如果那位管理者打算兑现自己关于“公平”的诺言，那么他无论赚多少钱都永远成为不了联盟实质上的贵族。
    不过……
    这样其实也不坏。
    他的梦想是打造一个庞大的行商帝国，如果他的商队能对废土产生一点点好的改变当然是最好的，但他可从来没想过成为什么凌驾一切之上的贵族或者帝皇。
    在商言商。
    以用工成本而言，只要联盟在执行规则的时候一视同仁，大家的成本同步上涨，那他便没什么好担心。
    该涨价的时候涨价，该增产的时候增产，该减产的时候减产，大家凭本事在同一条赛道上竞争就好，他也会尽最大努力将kv-1的改进型做的更对避难所居民们的胃口。哪怕联盟要用大工厂的利润补贴一些奇葩的小作坊也无所谓，他压根不认为那些小厂能影响到自己的销量，联盟想让他们活着就活着吧。
    但怕就怕在联盟的规则会对“贵族们”网开一面，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将毫无胜算。
    毕竟哪怕是一头猪，只要风吹得够大都能飞到天上，赛道之内的人怎么可能战胜赛道之外的力量？
    这也是他赚了足够多的筹码之后，一定要在巨石城花钱打点，买个贵族身份的原因。
    不是因为他稀罕那贵族的特权，而是因为那张黑卡能免去他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麻烦。
    但在此刻，站在台上的那个人告诉他不必担心，他担心的那些事情在联盟不会发生。
    能用规则的手段，联盟一定会用规则办。如果他们打算改善劳工的待遇，一定是要求所有工厂一起，绝不会先从避难所之外的地方开始。
    与此同时，联盟不会允许规则之外的特权。
    在他脚下的这片土地上，联盟的货币能买到一切商品，但任何货币都绝不允许交易荣誉与尊严。
    避难所的居民甚至会给自己定下额外的规则，严于律己，但绝不会索取人们的崇拜和宽容。
    即便大多数仗都是他们打的，他们是最有资格成为贵族的人。而当他们选择放弃这个机会，便意味着任何人都不会有成为贵族的资格。
    有那么一瞬间，李斯特隐约看见了一束光。
    而这也是头一回，他的心中忽然萌生了赚钱之外的想法——那便是让那光芒绽放到更远的地方。
    是的。
    为了赚钱他吃了不少屎，但这并不意味着屎好吃，更不意味着屎是香的。
    对于一个白手起家的狠人而言，再没有什么比看着一头什么也不懂的猪，坐在台阶上哼哧哼哧得意地笑，更让李斯特感到人格上的侮辱。
    他不在意内城的贵族们干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丑事儿，就像他不在意掠夺者的筹码是否干净、油锅里的肉块是否有苦衷一样，但他无法忍受那群猪猡们勾着他的肩膀，说“咱们是一类人”。
    凭什么！
    他只想这么问。
    他兜里的筹码再不干净，那也是他从地狱一般的废土上带回来的，他们什么也没做，凭什么和他就是一类人了？
    他从那一张张可憎的面目中，只感觉到灵魂深处的恶心。
    如果不是还要从那些猪猡们身上狠狠地宰一块肥肉，他恨不得现在就把兜里的黑卡掰了，走向那炙热耀眼的光芒。
    “联盟万岁！”在那如海浪一般的掌声中，被气氛感染的李斯特情不自禁地扯开嗓门吼出了声来，
    站在一旁的钱多和钱莱惊讶地交换着视线，也用力鼓着掌，却不知老板忽然发了什么神经。
    他不止一次告诉他们，他们是来联盟赚钱的。
    他们倒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但怎么感觉……
    他自己好像入戏了？
    在管理者宣布庆典开始之后，海浪一般的掌声顷刻间响彻了整个广场。
    站在人群中的艾丽莎兴奋地拍着小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台上的那人，忽然又有些担心地看向了身旁的父亲。
    “……爸爸，我觉得他说的是对的，我们应该尽可能的团结我们身边的幸存者，而不是让他们都成为我们的敌人。”
    “我们一直都很团结。”
    “可是外城的居民呢？”
    “来不及了。”
    “为什么？”艾丽莎睁大了眼睛，用带着一丝央求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可以不要我的布娃娃，1银币的发卡其实也很可爱……”
    她喜欢那个夸她可爱的大姐姐，当时她忘了告诉那个姐姐，她的笑容也很可爱。
    然而在巨石城，人们几乎不会看她，更别说冲着她微笑了。
    而即便是在内城，商店、街道、乃至课堂，人们对她笑容也更多像是刻意做出来的礼节。
    墨尔文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阴戾的眼睛眯起，如同秃鹫一样。
    不过当他可爱的女儿看向他的时候，他还是收敛了一些身上的戾气，至少让语气柔和了些许，耐心地说道。
    “……你可以不要你的布娃娃，但你总不能把你的好朋友们手中的布娃娃也丢掉。我的孩子，我理解你的想法，你是个善良的姑娘，但你说的那些事情，光善良是不够的。”
    他当然知道内城的居民少吃一口蛋糕，外城的居民就能多十个面包，而剩下来的营养膏就能拿去喂牲口，巨石城就会变得更强壮，最终内城的货架也会更丰富，大家都会一起变得更好。
    不是没有人提出来过。
    但那些付诸行动的人，往往最终都会失去手中的“黑卡”，让位给那些新晋级的贵族。
    因为那个逻辑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内城的居民凭什么少吃一口，而外城的居民又凭什么满足于十个面包？
    一旦让那些穷鬼们尝到了甜头，他们就会变本加厉，好逸恶劳，甚至会拒绝工作……类似的教训在巨石城短短两个世纪的过往中不是没有出现过，每一次都以流血告终。
    他又不是没读过书，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些小儿科的东西，但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样？
    太阳是因为人要起床，所以才会升起来的吗？
    当然不是！
    人性是比啃食者更丑陋的玩意儿，而自然的法则根本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转移。
    老实说，他讨厌站在台上的那个家伙，对那人说的每一句不切实际的承诺，都感到生理上的不适。
    但他绝对不会把这瞧不起的情绪表现在脸上，工作是工作，私人是私人，他分得很开。
    不要贵族？
    呵。
    等着瞧吧。
    墨尔文冷冷一笑，附和着周围那狂热的气氛，和身旁天真可爱的女儿一起轻轻鼓掌。
    不过那双如同“飘在沼泽里的腐木”一般干枯的嘴唇，却依旧在一动一动地上下开合。
    “……之所以你还能站在那里，不过是因为人们还没从一次又一次胜利的美梦中惊醒。和你最亲近的避难所居民会最先清醒过来，当他们意识到自己的蛋糕被分给了那些卑微的鬣狗，他们很快会知道如何用手中的权威变本加厉地拿回去……你能管得住他们多久呢？呵呵。”
    啊。
    真想欣赏那个人绝望的表情。
    情不自禁的，墨尔文再一次嫉妒起了他的年轻。
    就算他打心眼里认定，绝没有牢不可破的联盟，他也没有机会在余生中见证它崩塌的一日了。
    理想主义者的“讨厌”也正在于此。
    就算他们最终会输给现实，火焰也会在他们的骨灰上燃烧一会儿，灼伤一双双见过他们的眼睛。
    如果他从未来过就好了。
    每想到这，墨尔文心中便难受的像爬了万千只蚂蚁……
    ……
    庆典正式开始了。
    随着管理者离开了演讲台，凯旋广场上聚集的人们也逐渐向附近热闹的街上散去。
    沿街的商铺早早地便敞开了大门，正使出浑身解数吸引门前的客人，打算趁这个热闹的日子大赚一笔。
    “看啊，日蚀，这儿的人越来越多了……”寒霜的眼中闪烁着激动，嘴里不住地念叨着重复那句话，“这对我们而言是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