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在皇帝看来算不得大事,崔眉忙答应下来,却不免多看了连乔一眼:这位连美人好生厉害,轻轻的一句话,就让常婕妤降了一等,何况听方才的话,连美人明明也是有过错的。
昨日的药膏尚未用完,楚源就手取过来,涂在连乔的肌肤上轻轻揉搓,柔嫩的伤处经了那半透明的胶状覆盖,反而更显得可怖。
连乔抿嘴笑道:“昨儿臣妾为陛下上药,不想今日也轮到臣妾了。”
楚源头也不抬,“你跟常美人说了些什么,她为何要罚你?”
连乔诚实回应,“常美人讥刺臣妾恃宠生娇,臣妾便揭穿她不得圣心,常美人才恼羞成怒。”
这女孩子究竟有没有在深宅内院生活过,行事就跟毫无机心似的。楚源无奈的扶额,“你知道就行了,何必说出来惹人不快,幸亏只是惹恼了常氏,万一哪日连太后都得罪了,也要朕为你出头么?”
连乔睁着两只圆汪汪的眼,“陛下宠爱臣妾,这是好事,为什么要瞒着不对人言,难道陛下的恩宠也见不得人么?”
“不是这般,只是你觉得高兴的事,旁人听了未必舒服,有的还会生出嫉恨,所谓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就是这个道理。”楚源耐心同她解释,“譬如今日罚跪之事,你本可以借紫玉的口说与朕听,不必自己到朕跟前说是道非,这样朕或许会觉得你小心眼、不能容人。”
连乔脸上更增迷惘,“臣妾不懂,陛下是臣妾的夫君,为何对自己的夫君还要使心用计、扯那些迂回的门道?臣妾只知,若陛下心疼臣妾,一定会替臣妾主张,臣妾只需安心依赖陛下就好,难道不是这样么?”
楚源心头蓦地一荡,看向连乔的神情便有几许复杂,原来她竟是这样想的么?与楚源有过交道的嫔妃不少,上至尊贵的太后,下至卑微的宫娥,在他面前莫不小心警惕,一句话恨不得掰成三段来说,唯独不肯将自己的真实意图轻易展露。
唯有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唯有她是这样的天真、不知避忌。也许正因为她将自己视作实实在在的夫,不是皇帝,只是她的夫。
作者有话说:
嘛,女主的重点不是宫斗,是要一点一滴让渣皇帝的心沦陷哪~?
第11章 鸟粪
楚源的心底有一刹那的柔软,转头朝崔眉道:“方才的旨意不必传了,改为另一道旨意。”他顿了顿,“将常氏降为更衣,迁出翠微宫。以后也不必见朕了。”
崔眉诚惶诚恐地接下这一道旨意,看向连乔的目光却多了几分畏惧:然而连乔只是温软的伏在皇帝膝头,乖巧得如刚出世的小猫般。
连崔眉也说不好,这女孩子究竟是太过纯良,还是心机太深。当然常婕妤的失势已成定局了,从正四品的婕妤降为最末等的更衣,且以后再无面圣之机,她已是翻不了身了。
连乔躺了一会儿,忽然抬头又道:“陛下,臣妾还有一个请求。”
她眼睛亮闪闪的,眸子里发着殷切的光,这样的一双眼睛,怎么有人能拒绝?
楚源便笑道:“你说,朕且听听看。”
连乔扯着他的衣袖道:“如今上至皇贵妃娘娘,下至您刚贬斥的常婕妤,她们都有自己的小厨房,唯独臣妾这里没有。臣妾想,陛下能不能额外开恩,准许臣妾也有自己的小厨房。”
这要求虽然不合规制,不过以连乔的家世和拥有的荣宠,破例也未尝不可。
楚源偏偏要多问一句,似乎是有意逗她,“是否御膳房的饮食不合你的口味?”
连乔居然老实点头,“这是一桩,二则,臣妾也想跟着厨娘学做些膳食,御膳房毕竟有所不便。”
“怎么突然起了这样的兴致?”楚源奇道。这样大家族出来的女孩子,不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吗?
连乔垂眸,脸上有几许赧然的微红,“自此长裙当垆笑,为君洗手做羹汤。陛下虽不似司马相如少时贫窘,可臣妾的心意却亦如卓氏文君一般。”
可是就连司马相如这样的才子,后来也会起变心纳妾之念,更别提美人万千的皇帝了。好在连乔并不向皇帝祈求一生一世,只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皇帝的心多偏向她一些而已。
谁先动了心,谁就输了,而始终不爱的人,则会立于不败之地。连乔冷冷想着,神情越发柔情缕缕。
楚源雅好诗文,这种典故自然难不过他。他执起连乔的柔荑,细细端详着道:“可是朕舍不得你这双手。”
美人身上总是无处不美,就连连乔的那双手,骨节也比寻常的女子纤细秀美许多,更别提那欺霜赛雪的手腕,纯净得看不到半点杂色,又是那样柔弱无骨,仿佛轻轻一捏就能捏断。也难怪楚源连握着都小心翼翼,更舍不得她去执锅弄铲了。
连乔先在心底骂了句色胚,才展颜笑道:“可是臣妾舍得。为了陛下,臣妾什么都甘愿舍下。”
为了生存,她已经舍弃了自由、自尊,腆着脸来勾引皇帝。只盼着那短命的基因生效,哪日楚源一伸腿一闭眼去了,她才能真正解放。
因为腿伤的缘故,连乔又躲过了几夜侍寝。至于皇帝一定要赖在她这里休息,却是她也阻止不了的事——反正只能看不能吃,难熬的也是皇帝。
再来去请安时,长乐宫的气氛便大不相同了。众人看向连乔的眼色除了嫉恨,更多的则是敬畏:毕竟常更衣是在她手底下吃的亏,虽说是皇帝下的旨,可她们心里都明白,倘若常氏不曾为难过连乔,这道旨意也不会生效。
常氏的意气更不比从前,整个人都萧索委顿下去,哪还有前几天得意洋洋的笑模样,现在的她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连乔觉得她那对大胸都缩水了,看着平坦了不少。
穆皇贵妃一向最喜欢挑拨人心的,常氏越是落魄,她越是一脸关切地问道:“常更衣,自从搬去风雨阁,可还住得习惯?”
风雨阁顾名思义,是宫中最冷落最偏僻的一所殿宇,尤其在这样的深秋,夜里只闻得凄风冷雨,好不悲凉!
常更衣无精打采的道:“谢娘娘关怀,嫔妾住得很好。”
孙淑妃掩唇轻笑,“皇贵妃姐姐何必多此一问呢,难道常更衣还敢说出不好来?到底是皇上下的旨意,倘若常更衣稍有不满,只怕连妹妹又要觉得委屈了。”
说罢,便眼波流转的望着连乔,有意将炮火往她身上引。
连乔面色不变,只轻轻说道:“嫔妾竟不知姐姐几时与常更衣有这样好的交情,数天前那场罚跪,还以为常更衣自作主张,才引得陛下动怒,现下看来,莫非还是姐姐的意思不成?”
孙淑妃不意她反将一军,忙稳住身子道:“妹妹少在那里胡乱揣测,本宫与常氏几时有过什么瓜葛?”
开玩笑,她可不想引火烧身。淑妃与常更衣交情是好,但也仅止于利用,还不到为她惹皇帝疑心的程度。
穆皇贵妃眼见这般,淡淡说道:“连美人胡乱揣测是不好,可是淑妃,你也该注意自己的言行。先前常婕妤进谗,你不问青红皂白就将连美人禁足,万幸连美人不曾深究,不然一旦闹将起来,岂不是伤了太后与皇上的体面?陛下赐你协理六宫之权,可不是让你胡作非为的。”
说得好听,当时禁足你不也没说什么吗?这会子倒来翻旧账。
孙淑妃吃了这一顿夹枪带棒的排揎,虽然着恼,却也只好暂且忍下,伏首道:“是,嫔妾记下了。”
重新入座后,她下死劲瞪了连乔几眼——倘若人的眼神能够杀人,连乔恐怕已被凌迟碎割了。
可是连乔自从来到这皇宫始,就练出了一身的厚脸皮,孙淑妃的目光再锐利对她也不起作用。反而孙氏自己瞪得脸皮发麻,眼睛作痛。
请完安出来,连乔让紫玉扶她去御花园走走,这回她有意地避开了湖边,直往园林深处来——湖边往往是最易生事的地方,以她现在的处境,想必有不少人愿意推她落水。
两旁是夹道的枫树,叶片正在由青转红,落下一地斑驳的颜色,仿佛某个生疏的画师笨手笨脚打翻了颜料桶一般。但是这样无意的巧合,造就出的却是一种天然的意境,这片片叠在一起的树叶,仿佛有自己的生命一般,踩在上面沙沙作响,还会喊痛。
连乔正在假装文艺小清新,忽闻前方似有吵闹之声,霎时间打破了这片刻的安宁。
按说在宫里遇到事,第一反应该是躲避,可是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连乔也不例外,她停下脚步。
紫玉侧耳停了一停,“仿佛是金良人与常更衣。”
既然是位分都低于她的嫔妃,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连乔笑道:“咱们过去看看吧。”
到了一棵枫树下,两人站得远远的看着。只见争执的双方正是紫玉适才所说的二位,说是争执,其实更像一方对另一方的压迫,因为金良人态度嚣张,而常更衣则垂眸承受她的恶语。
金良人生着一双细长的媚眼,短鼻子,红嘴唇,看着倒有几分姿色,但因为嘴唇太薄的缘故,少了几分宽厚气度。
这样刻薄的面相,难怪进宫多年都还只是个良人。
紫玉悄声道:“金良人久已失宠,可是常更衣一旦落魄,连她也来踩上一脚。”
连乔轻轻嗯了一声,拜高踩低乃人之常情,她却是见怪不怪。且常氏本就与她不睦,连乔犯不着为她出头,所以只冷眼旁观而已。
那金良人越说越来劲,竟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只差啐到常更衣身上。连乔下意识皱起眉,嫌她腌臜。
忽见天空一只雀鸟飞过,一坨浆糊样的东西落下来,掉在金良人精致的绣鞋面上。她顿时大惊失色,正要唤侍女为她拂去,忽然眉头一转,笑嘻嘻的向常氏道:“我听说常更衣生着一张灵巧的舌头,现下正好派上用场,不如就由你为我将这只绣鞋清理干净罢。”
亏她想得出来,那可是活生生的鸟屎。连乔忍不住便想作呕,这宫里的人思维还真变态。
这样的屈辱无论谁都忍不下来,常更衣正要发火,却见金良人得意的昂着头看她,显然半点没把她的愤恨放在眼里。
也是,谁会在意一个失了宠的妃嫔是何情绪。常更衣默默地蹲下身去,准备承受这一突破下限的欺辱。
金良人兀自得意说道:“你可得仔细些,这双鞋可是上好的苏绣,若弄坏一丁点,有你好受的……”
话音未落,就见连乔笑吟吟的站了出来,“金良人有功夫在这里耻笑欺辱别人,就不怕自己也会落到那一日么?”
她对金良人不熟,金良人却已对她的大名如雷贯耳。见了她,态度先就不安起来,俯身施礼道:“嫔妾见过连美人。”?
第12章 下厨
连乔闲闲笑着,“金良人好大的气势,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姐姐我想装聋作哑都不成。”
金良人知道方才的话已被她听去,面上颇为不安,大着胆子道:“妹妹只是替姐姐出口恶气,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常氏,好叫她往后不敢再对姐姐无礼。”
连乔掩住口鼻,仿佛连她吐出的气息都觉得污秽似的,慢慢说道:“我竟不知何时有请妹妹代劳了,还是妹妹狐假虎威,有意败坏我连家的声望?”
说到末一句,她声调冷冷的盯着金良人,目中有着慑人的寒芒。金良人害怕的后退一步,差点撞到树上。
连乔对自己的表现颇为满意。穆皇贵妃和孙淑妃平时如何调理嫔妃,她见也见多了,如今有样学样的做来,竟也有七分像。
所以她才是狐假虎威。
紫玉知机,上前叱道:“金良人既已知错,还不快回去闭门思过,等着美人将你送去长乐宫吗?”
金良人听了这句,撒开腿就跑,至于绣鞋上沾的那坨粪便,当然也顾不得了。
连乔赶走了她,这才看着俯伏在地上的常更衣,她脸上仍满是怨愤,并未因连乔方才的出手相助感到歉疚,“别以为我会因此感激你,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落得这样下场!”
连乔嫣然一笑,“常更衣也太自作多情了,你以为我在为你出头么?果然好笑,我只是见不得金良人气焰嚣张罢了。回头你死在她手里,别人还当是我指使的,我可不想背这份冤屈。”
说罢,懒懒的打了个呵欠,“紫玉,咱们回宫吧。”留下常更衣愣愣的跪在原地。
出了枫树林,紫玉方问道:“美人,其实您方才不站出来也没什么,常氏自作自受,就该让金良人折磨一番才好。”
连乔宽宏大量的说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已经落到这般田地了,咱们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其实她倒不是心肠大度,而是碰巧赶上一个机会让她展示她的“贤良”。御花园人来人往,指不定就有哪个多嘴的宫人传到皇帝耳朵里去。她需要让楚源知道,她还有着善良温和的一面。
越是狠心的男人,越是喜欢内心柔软的女人,大概这就叫异性相吸吧。
回到怡元殿,连乔惊奇的发现小厨房已经整修出来了,其实就是把怡元殿最后边的几间屋舍腾了出来,至于烟囱、灶台等都是简便易行的工程。可是宫人们的动作这样迅速,足可见得皇帝的旨意多么雷厉风行。
崔眉巴结地弓着腰身,“小厨房已经建好,美人以后就不必看御膳房那起子下人的脸色了。”
“有劳公公了。”连乔抬了抬下巴,又让紫玉递了块金锭给他,崔眉欢天喜地的接过离去。
这样贪财的近侍,也不知皇帝看中他什么。听说崔眉打小就在伺候皇帝,莫非皇帝竟是个重情之人不成?
想想都觉得讽刺。
反正闲着无事,连乔便抬脚朝后殿走去,看看这新建起的成果。其实她主要的目的还是为管理自己的饮食,御膳房毕竟耳目众多,总是点那几样东西,很容易引起怀疑,还是自己做最放心。至于为皇帝而近庖厨,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掌管小厨房的名叫何云娘,也是一位积年的老姑姑,穿着一身细蓝布衣裳,看上去又干净又体面。
她笑眯眯的行了个礼,暗地里打量着,只觉这位连美人果然生得极好,难怪能得专房之宠。
连乔忙道:“姑姑何须如此客气,我还得多向您请教呢!”
崔眉请何云娘来时,就半吐半露的告知她内情,何云娘知道连美人要亲自为皇上下厨,只当这是男女间的情趣,自然不吝赐教。
她殷勤的拉着连乔至格窗前,“这些都是膳房分拨来的菜蔬,美人瞧瞧可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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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之母(穿书)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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