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待听张杰言明究竟,他心中正是怒火直冒,冷声道,“冯省长,君子不夺人所好,你这样做,是不是太不地道了。”
他雄强惯了,在浙东便是一声之尊也得让他三分,更何况,此刻正走青云之巅的上风口,得意不群,正是肆意飞扬之际,自然更不会让人。
“英年同志,你好啊,左右不过是一碗饭,你要,我送给你。”冯京微笑说道。
冯京并未见过陈英年,既然知道了此君有可能要到辽东履职,又怎会不多加关心,特意找出了此君照片观摩许久,此刻,再见虽不能一眼辨出,但被其叫破自己身份,稍稍联想,自然而然认出这中年人来。
不错,此君正是此次歌洋同志和宋部长联手运作,要去摘辽东这颗快要成熟大桃子的陈英年同志。
真是冤家路窄,两人在此处碰上了,还未一碗鱼翅捞饭,起了龃龉。
冯京格局自不可能这么窄小,认出陈英年之初,他还想讲官场礼数,哪里知道陈英年竟是这般跋扈、小器,毫无高官气度。
试想,换做任何官员,在得知了对面坐着的是将来的搭档,即便心中存了到任后争雄之心,只是面子上得全乎得过。
眼前这人可好,为了一碗鱼翅捞饭,便要雷霆大作,简直有些颠覆冯京的认知。
薛向却是稳坐如山,心中毫不惊讶,因为他太熟悉眼前这位陈同志的一切了,换句话说,可能比这位陈同志自己都熟悉,他能说出这位陈同志在十年间每次会上的表现,想必这位陈同志自己都想不起来。
正因为熟悉,薛向对这位陈同志做出现在的这种反应,并不觉有任何吃惊,因为在他看来,这位陈同志充其量也就只有干个县委书记的格局,对他要求高官气度,实在是有些难为人。
果然,见冯京如此轻易就吐口相让,陈英年有些犯楞,他有些想不明白,冯京缘何如此绵软,念头一转,便归结到自己的人格魅力,和天生气场上来,心中更是揣测,冯京定是知道将来要和自己搭班子,且位在己下,心中惶恐,如何敢与自己相争。
想透此点,陈英年也不耐烦继续和冯京纠缠,毕竟为一碗鱼翅捞饭闹出偌大波折,传出去惹人耻笑事小,惹老头子雷霆大怒,那就不值得了,这两日老头子没少敲打,派人亲传了几次口信,要自己这段日子尤其要小心,看来还是低调些好,收拾辽东那么土顽,不急于一时。
当下,陈英年冷哼一声,冲张杰使了使眼色,后者会意,冷冷瞪了陈波涛一眼,脸上放出得意的笑容,移步朝餐桌行去,麻利地收捡了冯京,陈波涛面前的紫砂盅,便又要来捡薛向面前的那碗,哪成想方伸出手去,一双朱红的木筷落在手背上。
“啊”的一声,张杰好似被毒蛇咬了一口,闪电一般将手收了回来,抚着伤痛处,急搓不已,那一下,竟让他痛及心扉。
“你好胆,作死么!”张杰怒声喝道。
啪的一声脆响,薛老三抬手就是一巴掌,抽得张杰倒飞了出去,半空里更是飘下一蓬血来。
有些年头,薛向没对人下此狠手了,今天这一巴掌抽得却是痛快。
眼前这小跳蚤,实在是戳中太多次薛向的糟点了。别忘了,今天可是他薛向给冯京接风,在陈英年履新之事上,薛家本就亏欠着冯京。
今次,薛向给冯京接风,本就含着亲近的意思。
现在倒好,半道上,被这孙子抢道,现在又来抢菜,真他娘的强上瘾了,把自己当了李闯王,惜乎薛老三不是崇祯,而是大魔王。
近年来,悟透了苏老爷子湖边传道,薛老三行事越发率性了,这里是京城饭店怎么了,眼前这人有个好主子怎么了,猖狂到了他薛某人头上,不给他个教训能行,至于谁又要发表各种评价,薛老三懒得管了。
听蚂蚱叫,还不种庄稼啦,这些年,他薛老三在田里纵横惯了,也不见庄稼少长了。
今天,冯京的这口恶气,薛老三替他出定了。
冯京要讲高官风度,他薛老三不需要,冯京要顾忌将来和陈某某如何相处,他薛老三很想弄得陈某某将来无法自处。
抽飞了张杰,薛老三瞧也不瞧眼珠子都快瞪出眶的陈某某,拿起精致托盘边上清咸丰官窑款的素梅描金瓷勺,咬了一勺鱼翅捞饭放进嘴来,顺手拿了被张杰收到近前的两只紫砂盅,按在光滑的木桌上,顺手朝冯京,陈波涛处轻轻一推,紫砂盅猛地朝两处滑去,准而又准地在两人座位正前方定住不动了。
“冯叔,波涛,这鱼翅捞饭就得趁热吃,冷了可就走味儿了,浪费这样的食物,那可就是罪过喽。”
薛老三这个大心脏,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含笑劝着冯京,陈波涛就餐。
“冯京,好,好,你好,好得很,咱们走着瞧!”
陈英年怒喝一声,便疾步朝房间的电话机位置行去,抓起电话,拨出个号码,“老方,我在京城饭店让人打了,一同的还有朝天同志!”
第一百六十九章姜市长请客
啪的一声,挂了电话,陈英年大步行到中庭站定,昂首挺胸,伸手一指冯京,扬声喝道,“你就等着到政协养老吧!”
他有这个自信,绝对的自信,这些年来,什么人在他陈某人面前撑过了三板斧,现在的浙东,他陈某人的威名能未尝比刘书记差了,区区冯京,将来的胯下之臣,竟敢唆使手下人对自己的心腹爱将下黑手,此仇不报,他陈某人这些年打下的威名,岂不要一夜丧尽。冯京是中委如何,盘踞辽东多年如何,靠着薛家又如何,招惹上了他陈某人就一个下场,那就是玩完!
听得这般言辞疾厉的威胁,冯京保养极佳的白嫩双颊,轻轻一扯,向两边高高拽起,他笑了,不是阴笑,不是假笑,而是那种好似看了滑稽戏,从心底发出的笑容。
要说,在薛向挥掌之后,冯京心中怨气虽消,担心却起,因为今次事故闹得不好,传扬出去,就是一场不小的政z风波。
甚至他和陈英年的注定有一个要离开辽东,单看陈某人今时的势头,冯京自觉输面居多,毕竟,陈英年是几方合力运作的,他冯京不能和新书记搞好关系,挪位不是很正常么?
但这一切的前提,那就是这位陈某某是个与官位相匹配的积年政客,能够抓住眼前的乱局,转化为优势乃至胜势。
可此刻,再细看这位陈某某的表现,冯京简直要绝倒,眼前的这位真的像是官做到一省副书记的么,这是怎样的神经大条和口无遮拦啊。
即便是大脑充血,也绝没一个成熟的政客,会去点名道姓,众目睽睽地宣扬,要将自己的副手,赶去政协养老。
遭遇此等玩笑一般的对手,冯某人若还心存畏惧,那真该回家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英年同志,消消火气,气大伤身,我看这碗鱼翅捞饭,你是没兴趣吃了,冷了总归不好,免得人家说暴殄天物,那我就代劳了。”
说罢,冯京學了薛向,专心致志地对着面前的鱼翅捞饭开动起来,还不忘催促陈波涛一句。
此刻,冯京的担心基本尽去。说来,冯京真不曾埋怨过薛系不曾为他接任陈道林之位出力,通过陈道林那边,前后的因果,他已经弄清楚了,是几方势力通力合作要运作陈某某,打了薛系个措手不及,头前的保密工作也做得极好,薛系措不及防,实非战之罪。
若是就为这个,他冯京便和薛系离心离德,那才是中了人家的奸计。是以,他连夜给薛向去了电话,直陈心迹。
至于他的担心的,完全是陈英年到来后,辽东的政局向何处走。光凭对方这次使的手段,冯京用脚趾头便能想到陈英年到位后,辽东稳定的政治局面,平和的政治生活将彻底打破。而辽东是他心血所在,这些年来辛勤耕耘,已经结出累累硕果,若是因为陈英年的到来,让这些硕果遭损,那便是冯京最大的遗憾。
可此刻见了陈英年的整体形象,他一颗心完全放回了肚里,这种人来辽东,就是来上一打,又能如何。
担心一去,他心绪大开,至于陈英年叫人来如何如何,想他冯某人堂堂中委,还真有人敢对他撂爪子不成。
他心中还真巴不得陈英年叫来的人中有二杆子,对他冯某人身上来上两下,如此一来,那就有大戏看了,届时,陈某人还能不能去辽东,都得两说。
眼见着风波将起,咚咚两声,大门被敲响了,姜朝天静静站在门边,含笑朗声道,“薛司长,久违了,不打搅吧?”
多日不见,眼前的姜朝天,几乎快让薛向认不出来了。样貌无有大变,一样地清瘦,只是气度和往昔截然不同,后梳的头发,得体的西装,浓得几乎要溢出来的威严,这哪里还是曾经的小小官僚,分明就是权倾一方,掌握百万生民的赫赫诸侯。
第189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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