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见深渐渐皱起了眉头,脸上慢慢浮上一抹思考之色。
“所谓的造假欺君,不过是栽赃陷害而已,”祐樘观察着朱见深的神色,接着言道,“这幕后主使之所以一开始找错了诬陷的由头,大概是因为那场地震之后,朝中便暗中风传钦天监的那份奏疏是周洪谟授意在那里当职的友人捏造的,用来保住儿臣的太子之位,相信父皇也有所耳闻。而这主使之人明显熟知朝中动向,此次行此一招,是想坐实了这些捕风捉影的言论,借势挑起波澜——如今儿臣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是想请父皇给一个明断。不知父皇如何看待此事?”
万贵妃咬牙切齿地瞪着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朱见深沉默着不说话,看看祐樘,又转头看看自家爱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的静默之后,朱见深一阵长叹,正要开口,却突然听到邵宸妃的一声惊叫:“姐姐,你怎么了?”他心里猛地一揪,即刻转头看向万贵妃。然而他这一看之下,却不由大惊失色。
此时的万贵妃紧紧地揪着胸口处的衣襟,脸色苍白如纸,毫无人色。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滚落而下,将她的妆容弄得一塌糊涂。肝部传来的剧烈的疼痛一浪一浪地袭来,令她面容扭曲,嘴唇颤抖着连呻|吟都不能够。她佝偻着身子,若非邵宸妃和一众闻声而上的宫人的搀扶,恐怕早已倒在地上了。
“贞儿!”朱见深想也不想地起身奔至万贵妃面前,一把扶住她,心疼不已地看着她道:“贞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旧疾复发了?”说完,他又抬起头,红着眼睛冲着一旁的宫人咆哮道:“你们这群狗奴才!还干看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宣太医!贞儿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统统去陪葬!”
祐樘平静地看着眼前的突发状况,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竟然缓缓勾起一个极尽嘲讽的弧度。
被一众人扶到了贵妃榻上的万贵妃稍稍缓过了口气,才勉强开口对朱见深道:“陛下……臣妾没事……臣妾就是觉……觉得如今自己上了年岁,不中用了,总是会被人影射暗讽……臣妾如今膝下无子,无依无靠的……若是,若是臣妾的皇儿还在的话,如今也应该能够独当一面了,不会让他母妃孤苦受欺至此……我的皇儿,我的皇儿啊……母妃好想你,母妃没有照顾好你……母妃对不住你啊……”说着说着,她悲从中来,不由掩面悲恸地啜泣起来。
朱见深的心狠狠一疼。万贵妃的话正戳中他的痛处,让他想起了自己一生中最大的憾事,想起了二十多年前,他是如何无力地看着自己与最爱的女子的孩子早早地夭亡的。那时他的凄楚,与她的绝望,一幕幕地呈现在眼前,痛得他鲜血淋漓。
“来人呐!把太子带到奉先殿,让他规规矩矩地在祖宗牌位前跪着反省,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奉先殿一步!”朱见深转身看了祐樘一眼,冷冷地下旨道。
“儿臣言已至此,”祐樘讽刺地一笑,“难道父皇还认为这封信是真的?还认为是儿臣犯了欺君之罪?”
朱见深面沉如水,并不说话。
“贵妃娘娘想起了她已故的皇儿,儿臣也想起了自己的母妃,”祐樘的面上浮起一抹凄凉之意,一双琉璃眸瞬间幽深若寒潭,里面有一片片的浮冰碎雪正慢慢聚集,目光渐现凌厉之意,“当年她不明不白地暴毙而亡,父皇可有去看过她?可有去查过真相还她一个公道?母妃过世的时候,只有儿臣和几个宫人在身边,那时儿臣才五岁啊,几乎什么都不懂,只会不知所措地握着母妃的手不住地哭,那时候父皇您又在哪里?您在忙着炼丹,忙着和贵妃逛宫后苑!母妃此生什么也不图,她不争不夺,只想好生度日,但是最终却落得这么个下场。事后父皇说是亏欠母妃,给她上了个恭恪庄僖的谥号,可是儿臣想问父皇一句,逝者已矣,给上这些个虚名又有何用?父皇,儿臣知道您宠爱贵妃,可是这对比落差是不是太大了些?难道您自始至终都对母妃没有一丝的怜惜之意么?”
“你!逆子!你这是在怪罪朕?!”抓朱见深气急败坏地指着他吼道,“纪淑妃当年的死因,太医院不是说得很清楚?暴毙而亡,什么叫暴毙而亡?你给朕听好了,她的死和别人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在这里无中生有!至于你,若是真的把朕惹恼了,朕才不管什么地震不地震的,照样废了你!在钦天监奏疏的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你就呆在奉先殿去给朕反省去!”
祐樘凄绝一笑,低头喃喃地道:“母妃,樘儿的太子之位是您用命换来的啊。樘儿做了太子,您却去了。樘儿真的……很想念以前在安乐堂的日子呢。您弥留之际说那个穿黄袍有胡子的人会保护樘儿的,可是结果呢?这便是他的保护啊……”他的声音很轻很柔,似乎真的是在和自己的母亲说话一样,带着追忆,带着缅怀。
朱见深见他如此,一时心头火气更盛:“你的怨气倒是不小啊!那就再加一条好了——你反省期间不准进食,而且要一直跪着,朕会派宫娥定时去给你送水,但是膳食方面,你想都不要想!”
一直在一旁沉默的朱祐杬此时似乎是看不过去,开口求情道:“父皇,那样皇兄会受不了的,皇兄的身体底子原本便不好……”
“杬儿莫要为那个逆子说情,”朱见深的目光在触及朱祐杬时才稍稍柔和了一些,“朕知杬儿心地良善,惦念手足之情,只不过如今是那逆子咎由自取。朕意已决,谁求情都没有用——来人呐,还不快把太子带走!”
万贵妃此时疼痛稍减,脸上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得色。而邵宸妃的面上倒是没有什么表情,她慢慢垂下眼帘,连眸中的神色都遮了去,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祐樘冲着上前的侍卫淡淡地扫视了一圈,虽然只淡淡的一眼,但却于无形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势,令得那些侍卫心神一凛,一时间竟是无人再敢有所动作。
他恢复了平日里那温和的笑靥,面上一派从容散淡:“我自己会走。”言毕,他挺直脊背,不疾不徐地提步出了永安宫。
然而,在即将迈出正殿大门的时候,他的唇角却缓缓地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五十九章 天不遂人愿
“你说什么?!殿下触怒了皇上被禁足在奉先殿,还被断了膳食?”漪乔猛地停下手里的活计,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宫娥尔岚。
“娘娘当心!莫要伤着手。”站在一旁给漪乔打下手的芙香怕她一时失神切到手,赶忙小心地拿下她手里切菜用的刀。
漪乔却是全然没注意到这些,她疾步走到尔岚面前,紧蹙着眉头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殿下是因何故与皇上起了争执?”
尔岚跪在地上,恭敬地答道:“回娘娘的话,听永安宫那边的宫人说,是和两年前的泰山地震有关,陛下好像是恼太子殿下欺君……至于具体的,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不过,现如今陛下也并未给殿下明确定罪,此事也没有外传,所以请娘娘莫要过于忧心。”
漪乔听后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头疼地揉揉眉心,挥了挥手道:“你们都退下吧,本宫想一个人静一静。”
芙香担忧地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漪乔转头冲她笑了笑,摆摆手道:“你也下去吧,殿下如今情况不明,本宫没心思去准备这些膳食了,改日再说吧。”
“是。”芙香见她如此,只好朝她行了一礼,然后随着一众宫娥躬身退下了。
漪乔望了一眼案上用到一半的食材,无奈地叹息一声,转身朝寝宫而去。
她一路上都魂不守舍的,一点点的在心里消化着这个刚刚听到的消息。虽然他临走的时候她就有一种不安的预感,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状况。这个消息实在来得太突然,让她很有些措手不及。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好好整理一下思路,想想这事情应该怎么应对。
她不明白,祐樘那么好性子的人,怎么会和他父皇争执起来?说是和泰山地震有关么?那就是有典故的了?可是当时她震惊之下心绪烦乱,也没顾得上问问尔岚看这到底是怎样的一桩陈年公案。
现如今多拖一刻,他就多受一刻的罪。又是罚跪又是禁食的,这个季节夜里寒气又重,他的身体本就不好,若是照这个折腾法,只怕……不容乐观。她都不敢去想,他能支撑多久。
坐在寝宫的雕花大床上,漪乔无意识地揪紧身下的织金妆花缎锦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忖对策。
她在心里一点点分析道: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件事情既然还没有外传,那就说明起码不是板上钉钉,还有转圜的余地。若是如此的话,眼下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找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去向皇上说情。如今放眼整个皇宫,这个人选自然非太后莫属;二是寻求外援。没有外传很可能是皇上故意为之,从另一个层面来看,也反映出应该是证据不足,事情没查明白,不好给论断,只能先这么罚着。那么既然如此,就想办法把事情闹大。皇储被软禁,这并非小事,如果朝中支持太子的大臣知道了,一定会力谏皇上彻查此事,还太子一个公道。她倒是不担心祐樘真的犯了什么弥天大错。她觉得,这件事情一定有什么猫腻。
可问题是,明朝是严禁后宫干政的,她怎么将这件事情告诉臣子们?
漪乔抚着额缓缓站起身,决定无论怎样,先去一趟仁寿宫再说。第一条可行性最大,效果也应该不错。
她急匆匆地赶到仁寿宫的时候,已经过了戌时(二十一点)了。
“参见太子妃。”仁寿宫门口当值的太监宫娥见到她到来,齐刷刷地朝她跪下行礼道。
“都平身吧,”漪乔此时心思根本没在这些个礼数上,只一心想见太后,语气便不由自主的有些急促,“太后她老人家可是歇下了?”
“回禀娘娘,”一个模样乖巧的宫娥冲她福了福身道,“太后并不在宫中。”
“什么?!这怎么可能,”漪乔心里一个“咯噔”,一时间吃惊不小,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本宫今早还向她老人家请安来着,怎么晚上就不在宫里了?”
“娘娘有所不知,陛下这几日龙体欠安,前日国师掐算到是有恶气缠身,须得一身份尊贵之人前往五台山祈福方可化解,太后知道此事后,便主动提出愿意前往。今早娘娘来请过安之后没多久,太后便动身了。想是太后并未向娘娘提起,故此娘娘不知晓此事。”那宫娥恭恭敬敬地答道。
漪乔紧紧咬着下唇,此时心中的失望和焦急已经难以言喻。不过,对于太后此次离宫,她也感到很是疑惑:为何不早不晚,偏偏是这个时候?这是不是也太巧了点?难道……是有人故意支开太后?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满面颓然地回了慈庆宫。
跌坐在寝宫的软榻上,漪乔心里一片焦灼。太后不在宫里,第二条路又几乎没有可行性,那眼下怎么办?祐樘向来都不受他父皇待见,万一皇上一点不顾念父子之情,把他扔在奉先殿不闻不问,那不是相当于让他自生自灭么?到时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那就说什么都晚了……
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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