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因为她的回来,他已经“收敛”了很多。之前他一忙起来常常就干脆不传膳了,再加上经常失眠,有时候就通宵批奏疏,鸡鸣时分直接去上早朝。当然,这个他是不敢让她知道的。
就这么过了几日,漪乔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按照他晨起的时间,她规定他临近亥时(晚上九点)的时候一定要就寝。然而她每次交代完,他都笑着让她先去休息,可回过头等她都睡了一觉的时候,转身一看,他居然还没有来就寝。几次下来,漪乔郁闷不已。既然他这么不自觉,她就决定干脆直接上门堵他。
夜幕下的紫禁城显得异常宁谧,霜雪似的月辉融入地面上轻轻晃动的暖色光影里,消解了几分清冷的意味,多了些安舒的祥和。正是好梦留人睡的时节。
漪乔望了望眼前灯火通明的东暖阁,心里暗暗叹口气,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乔儿怎么还未就寝?”祐樘抬头冲她一笑,似乎对她的突然到来并未感到意外。
“我是来监督你的,”漪乔见此间没有旁人在,说话也就随意得多了,“现在已经快到亥时了,你可以去沐浴一下准备就寝了。”
漪乔见他唇边笑意不减,开口要说什么,赶忙抢先道:“别再说让我先去休息的话啊,之前你哪次按时就寝了?第二天每次要跟你算账的时候你又一脸无辜地跟我绕,岔题岔出去老远,弄得我每次都忘记要说什么。这次我可不上你的当了!”
她说着,自己搬了张椅子坐在他对面,一脸赖皮相地朝他笑道:“今儿我就赖在这儿了,你不睡我也不睡,不信你就试试。”
祐樘看她那耍无赖的样子,不禁失笑道:“我只是想说,等批完这几份紧要的就去休息,乔儿冤枉我了。”
“冤枉?我才没冤枉你呢,”漪乔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我已经打定主意看着你了,你今天说什么都没用!”
他眸光在她身上流转,嘴角又上挑几分,温雅的笑容里带着一丝不甚明显的揶揄:“乔儿一定要押着我去就寝,莫非是担心我夜宿在他人处?”
“我……”漪乔张了张嘴,却是一时词穷。她望了一眼头顶上的藻井,随即突然朝他一笑:“是又怎样?你去不去休息?”
“乔儿再稍等一会儿。”
“好,就依你,”漪乔往椅背上一靠,“反正你今儿个不去就寝我就不走了。”
他温柔地望着她,有些无奈地叹笑一声:“乔儿,天底下敢在我面前这么耍赖的人,怕是就只有你了。”
“我不用点强制手段能行么,”漪乔嘴里小声嘀咕道,“每天起得那么早睡得那么晚,比我高三的时候都勤奋。中间还连个午休时间都没有,你不知道不午休容易变老的么?真以为自己是一只五百多岁的老妖怪啊?每天从天不亮忙到天全黑,身体本来就不好还这样,不要命了么?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超人嘛?我在还这样,之前还不定怎样呢……”
虽然她说的有些内容他听不懂,但他知道她这么嘀嘀咕咕地埋怨他都是出于关心。他埋首继续批阅奏疏,唇角却是噙着一抹会心的浅笑。
“对了,”漪乔忽然想起自己在归途中存着的疑惑,“我看你最近这么忙,是因为要处理吐鲁番使团来朝贡的事情?”
“也不全是,不过那确实是件麻烦事。”
“他们是另有目的吧?我看他们这次带的礼可不轻呢,光那几头狮子就价值连城。如果只是单纯来朝贡的话,似乎有点过了。”
“嗯,他们是为了哈密的事情特意来讨好我的,”祐樘顿了一下,继续道,“吐鲁番首领阿麻黑占了我大明西北重镇哈密,死赖着不愿归还,想贿赂贿赂我糊弄过去,自然是下了血本。”
“啊?那为什么不出兵把哈密收回来?”居然欺负到天朝头上来了?
祐樘笔锋一收,抬眸含笑解释道:“哈密因其位置关系,情况很复杂。成祖皇帝时封了当地首领做忠顺王建立了哈密卫,世代镇守,所以哈密不是由大明直接派官兵驻守的。那里之前就被吐鲁番占过一次,后来忠顺王后人罕慎将之收复,可没多久罕慎被杀,吐鲁番再次霸占住了哈密。而说起来,吐鲁番也同哈密一样,接受了大明的册封,世代朝贡,所以当年父皇抱着反正都是归属于大明的,谁占着不是一样的想法,没怎么管这事。可后来吐鲁番得了便宜后便接连在边关闹事,亏得罕慎收复了回来。只是现在哈密再次失守,事情有些难办。”
“我登基之初,各地灾情不断,北部九边狼烟四起,国库空虚,内外交困,腾不出手去处理哈密的事情。于是就只是一封封发诏书痛斥哈密,但不过是做做样子,实际上从来没真打起来过。阿麻黑也是个聪明人,看出来我暂时不会真的派兵前往,就一遍遍说软话认错,可是从来也没半分归还哈密的意思,不过是想拖着罢了。”祐樘浅饮了一口茶,继续道。
“哦……”漪乔叩了叩下巴,听出了点意思——一边声色俱厉地威胁斥责,一边低眉顺眼地装孙子,但是双方从来也都没有实际行动,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政治过招?
“那你眼下打算怎么办?”她好奇地问。然而问完就忽觉不妥,又看着他讪讪地道:“呃……我、我这算不算干政……”
后宫不得干政,这可是明太祖定下来的铁令,她可不想触了高压线。虽然面前的人是祐樘,但在政事面前他就是一国之君,她始终也没忘了这一点。
祐樘看出了她的心思,起身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安抚地拍拍她的脸,柔声道:“乔儿多心了,与你说说我的打算也无妨,你是我的乔儿又不是旁人。”
漪乔微怔地望着他,突然觉得像是有一泓春水淌过心头似的。虽然她并不太清楚更不想插手任何政治上的事,但他这话里偷出来的信任,还是很让她动容。如他这般的人,能有这样的话,她意已足。
然而她只顾着想事情,他在她面前低声说了什么她都没注意听。
“好了好了,我不打扰你了,你快去把那几份批完。”漪乔抱他一下,朝着御案的方向努了努嘴。
“我批完还要去沐浴,乔儿要不先回去?”祐樘帮她拢了拢碎发,眸光闪了闪,温声道。
“嗯……那你……不对!”她突然反应过来,懊恼地瞪他一眼:“差点让你钻空子!我说了我今天会守在这里的,你不去休息我就不走!”
祐樘失笑地看着她,捧起她严肃地绷着的小脸,亲昵地碰了碰鼻子,随即又含笑坐了回去。
漪乔摸摸自己的鼻子,一再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能着了他的道,这才又将目光转回到了他身上。那样子,活像个尽职尽责的监工。
他翻开一份奏疏,扫了几眼后,忽而抬眸,噙笑觑着她:“乔儿,你知道我为何只娶了你一个么?”
话说要是答案不让小乔内牛满面,他就不是陛下,嗷嗷!!!
☆、第一百四十章 恩怨缠不清
作者有话要说:
诶?他这是……要表白了?
漪乔想到这里,忍不住偷笑了一下,随即勉强平复心情压下笑意,保持着一张监工脸,状似随意地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祐樘瞄了一眼摊在案上的奏疏:“就是突然想到了而已——不过我看乔儿似乎不甚在意,那我还是不说的好。”
“别啊!”漪乔下意识地脱口道。然而话音一落,她就陡然感到有些尴尬,连忙干咳一声稍作掩饰:“那个……我就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唇畔含笑地看向她,眸中氤氲着满满的温柔缱绻,“乔儿知道为什么么?”
“我怎么会……怎么会知道,”漪乔对上那样的目光,感到自己的脸颊真的开始有些微地发烫,“你快说,我听着呢……”
听他表白一次多不容易啊!她迄今为止也就只听到过三次,其中有两次都是在她快死的时候,剩下那一次也是在他预感到她要离开的情况下……真是小气!
漪乔一边暗自腹诽,一边却笑得一脸甜蜜美好,用手捂着脸,睁着一双盈满期待的大眼睛望向他。
祐樘眸光暗转,一缕若有似无的笑意自眸中丝丝化开;“乔儿当真要听?”
他执笔的手痉挛一样地紧了紧,只是由于被斜前方的奏疏挡着,限于视角问题,漪乔并未发觉。
第2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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