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南陈积弱,尤其是刚刚南渡的那会儿,有时候汉人千辛万苦渡过淮水之后,只要北蛮向南陈朝廷讨要,陈国朝廷便会乖乖的把这些汉人送回去。
时间长了,便没有汉人再渡河难逃了。
到现在,北齐境内已经有不少汉人,以给北蛮贵族做奴仆为荣。
听到皇帝这句话,看起来有些老迈昏聩的杨敬宗杨相,默默上前一步,对着皇帝陛下低头行礼,开口道:“陛下仁德,罢休刀兵,是我大陈之福……”
“老臣代天下苍生,叩谢陛下恩德……”
说完这句话,杨敬宗便直接跪了下来,对着天子磕头。
此时这位杨相,已经年过七十,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显得有些可怜。
但是朝堂里的人,没有一个人敢看不起这位年迈的相国。
“杨相是应该谢朕。”
皇帝瞥了一眼杨老头,淡淡的说道:“借着户部买粮的名头,杨相的学生在江都弄出了好大的动静,听说户部的钱刚到江都没多久,杨相家里的小相国,便也收到了一份从江都来的银子,真是公忠体国啊。”
听到小皇帝这番话,朝堂里的大部分人都微微变色。
有些人在心里估算皇帝陛下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而更多的老臣,则是在心里默默感慨……
这位皇帝陛下……毕竟太年轻了。
年轻到心里藏不住事。
江都的事情,对于朝廷来说,只能说是屁大一点动静,这点动静莫说对杨相公无碍,就是江都知府恐怕都搬不动,而皇帝却在大朝会上提起这件事,显然已经沉不住气了。
杨敬宗老神在在,对着天子低头道:“陛下说的事情,老臣也有耳闻,据老臣所知,户部赵主事从户部带到江都的五万两银钱,不仅买到了户部要求的粮食数目,还省下了近半,已经悉数上缴户部钱库了,至于陛下说犬子收了钱……”
杨相公抬头看了一眼小皇帝,然后再一次低头道:“老臣属实不知,老臣回去之后,立刻责问犬子,若确有此事,臣立刻拿他入狱问罪!”
皇帝陛下坐在帝座上,看着跪在地上的杨敬宗,面露冷笑。
“还是算了罢,杨相不知道的事情,恐怕朝廷里没有人能查出来,这件事就这么罢了,只当是没有发生过就是,不过……”
皇帝陛下站了起来,看向杨相,微微咬牙:“杨相,北人已经欺侮咱们六十年了!”
“年年岁贡,年年岁贡!他们兀自不肯干休!”
“前几天,还遣使到建康来,说要把他们的郡主嫁给朕!”
“奇耻大辱!”
皇帝陛下冷冷的看向杨敬宗,咬牙道:“每一次杨相都是满口道德仁义,天下苍生,北人屡屡启衅,杨相怎么不去让他们顾及天下苍生?!”
杨老头依旧八风不动,他跪在地上,低头道:“陛下,北人凶蛮,不通教化,他们……”
“听不懂天下苍生。”
“好得很!”
天子愤怒的看了杨敬宗一眼,直接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拂袖而去:“朕也快听不懂了!”
说完,小皇帝气冲冲的离开了大殿。
等皇帝走远,众人才上前,把已经七十岁的老宰相扶了起来,其中有人对着杨相国叹了口气。
“老相国,陛下已经这么大了,您干脆顺着一些陛下,莫要再这样违逆圣意了,将来……将来……”
被扶起来的杨相公,也是长叹了一口气。
“维系半壁江山,已然是左支右绌了,若是能打,若是能打得赢……”
说完这句话,这位生在北方的杨相公神色复杂。
“老夫也想落叶归根啊……”
第六十六章 世宗南渡以来
皇帝陛下在朝会上公然与辅政的首相起了冲突,这是自洪德元年以来的头一遭。
而这年幼的皇帝陛下在朝堂上发难的同时,也就意味着这位年轻的皇帝,已经在向外界宣布,自己要亲政了!
年轻的皇帝陛下在朝堂上发了一通火之后,便回到了后宫,来到了太后娘娘所居住的坤德宫里,向太后娘娘请安。
这是皇帝陛下每天的日程之一。
下了朝之后,先到坤德宫来见太后,然后再回到天子居住之所,听几位师傅讲书。
到了坤德宫之后,皇帝陛下很快到了太后娘娘面前,低头行礼:“给母亲请安。”
太后娘娘坐在软榻上,看了看眼前这个渐渐成人的儿子,微微叹息道:“你坐下来说话罢。”
太后娘娘姓孙,外界称为孙太后。
虽然已经贵为太后,但是孙太后的年纪并不是很大,尽管已经当了五年时间太后,但是直到今年,她也不过三十多岁而已。
三十多岁的人,如果放在朝堂上,可能还是个“不懂事”的官场雏儿,而孙太后一介女流,这五年时间尽管与诸位宰相共商朝政,但是受限于能力以及见识,朝事多数决于诸相之手。
不过孙太后既是先帝原配,又是天子生母,天子未曾亲政之前,她便是大陈礼法上的最高统治者。
此时的孙太后,在朝廷说话的声音是非常大的。
天子规规矩矩的在一旁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然后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静静的等候母亲训示。
孙太后认真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然后开口问道:“今天……朝会上的事情,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你宫里几个师傅给你出的主意?”
天子幼年为太子的时候,先帝就挑选了好几个大儒教他读书,后来天子即位,因为年纪还小,几位师傅依旧在帝宫之中教授天子学业,成为了本朝的帝师。
今日天子在朝堂上说的那番话,如果是出自天子本意还好,如果是有人指使,那么即便是好脾气的孙太后,也不得不敲打敲打那几个所谓的“帝师”了。
皇帝陛下老老实实的看向太后,开口道:“娘,今天的事情是孩儿自己想出来的,跟几位师傅没有关系。”
孙太后再一次看向皇帝,问道:“果真如此么?”
皇帝再一次点头:“母后,我从来不骗你。”
孙太后吐出一口浊气,开口道:“取戒尺来。”
坤德宫的宫女们,很显然已经见惯了这个场面,不多时就取了一把戒尺过来,恭恭敬敬的递在了太后娘娘手里。
孙太后手持戒尺,默默的看向自己的儿子,问道:“知道为什么打你么?”
皇帝点头:“知道。”
“母后是怪儿子自作主张,事先没有与母后商量,也没有跟几位师傅商量。”
孙太后闭上眼睛,开口道:“伸手。”
小皇帝乖乖的伸出手掌,但是他并不服气,而是看向自己的亲娘,开口道:“可是母亲,如果儿子提前跟您说这件事,跟几位师傅说这件事,您和几位师傅,会让儿子去这么做吗?”
孙太后已经快要落下的戒尺停在半空中,她看向自己的儿子,问道:“那好,你告诉娘,你为什么这么做?”
“儿子马上就要十六岁了。”
小皇帝直视太后,目光无畏:“但是几位宰相依旧把我当成小孩子,根本不把我当成是大陈的皇帝,如果儿子依旧像从前一样,只会做一个点头皇帝,那么不仅那些宰相不会还政于我,就算是那些有心支持儿子的臣子,也会憋着不敢表态。”
“只有……”
小皇帝沉声道:“只有儿子明确表现出了要亲政的态度,杨敬宗那些人才会正视儿子,朝堂上那些支持儿子亲政的人,才敢正大光明的站出来表态!”
皇帝目光坚定:“母后,今日朝会,便是朕亲政的开始!”
“可是你亲政之后呢?”
孙太后的戒尺虽然放了下来,但是她的目光之中依旧带着隐忧,她看向自己的儿子,缓缓说道:“娘都听说了,你今天在朝堂上与杨敬宗过不去,是因为与北人的战事,你告诉娘,你将来亲政之后会怎么做?与北人开战么?”
小皇帝闻言,对着孙太后笑了笑,开口道:“母后,儿子总要找个由头,把事情挑起来的。”
“咱们大陈,被北人欺负了这么多年,朝中不少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而杨敬宗却一直在捂着这口气,朕只能借着这个由头来跟他吵一架,这样一来,大义就站在朕这一边了。”
“至于朕亲政之后……”
皇帝看向自己的亲娘,面色严肃了起来:“娘,从世宗皇帝南渡以来,咱们陈国受尽了北人的欺辱,等儿子即位之后,虽然不会与北人立刻开战,但是也不能再像杨敬宗他们那样,见到北人便卑躬屈膝,一让再让了!”
“世宗皇帝以来,六十年了!”
“两代人都已经故去,现在的大陈,早已经尽失锐气,再这样退下去,让下去,陈国不灭也灭了。”
小皇帝雄心勃勃,他低声道:“儿亲政之后,不会立刻与北齐开战,但是一定会做好与北齐开战的准备!”
孙太后看向自己的儿子,表情并没有多欣慰,而是长叹了一口气。
不因为别的,是因为皇帝这个雄心勃勃的样子,她曾经见过。
世宗皇帝南渡以来,大陈的每一位皇帝在即位之初,都与现在的小皇帝没有什么分别,都是雄心勃勃,都是想要北伐,想要归还故都!
但是理想都是很丰满的。
刚当皇帝的时候,雄心勃勃几年,吃了几个败仗,被打的骨断筋折之后,便立刻会熄了北伐的念头,一心一意龟缩起来,当自己的偏安皇帝,生怕成了亡国之君。
世宗皇帝南渡以来,年轻的洪德皇帝已经是第四位皇帝了。
前三位皇帝,莫不如是。
尤其是先帝,也就是孙太后的丈夫。
先帝二十岁即位,即位之初与现在的小皇帝一模一样,也是雄心勃勃,但是没过多久,便接连吃了好几个败仗,不得不与北齐和谈,年年岁贡。
就这样,先帝的雄心壮志很快被消磨干净,终日只在宫里喝酒,沉迷女色享乐,三十岁出头便撒手人寰。
孙太后看着面前眼中有光的儿子,仿佛是见到了当年的丈夫,她伸手拉着小皇帝的衣袖,微微叹了口气:“儿子。”
小皇帝垂手道:“母后。”
“你有雄心是好的。”
孙太后又叹了口气。
“只是……将来,莫要太为难自己。”
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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