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再聊吧。”呆瓜说。
    他的双臂松松地推扶着三人，三人久别重逢，仍在一路谈笑，只有呆瓜忽然回头遥遥地看了一瞬天空。
    他的眼睛澄澈而清透，隐隐地透着哀愁。
    但这种情绪转瞬即逝，很快，呆瓜转身，高大笔直的背影走入庄园。
    铁栅栏的大门徐徐关拢，像两方世界的隔断。
    那一头是四人的欢笑，这一头是天穹之外，沉默注视的“管理员”。
    画面到此告终。
    “这就是我的筹码，”回归到黑暗，稳重的男声传进林逾耳朵，“这四个人指代着什么，想必你很清楚。”
    林逾记得这个声音的主人：“……皇帝陛下。”
    “作为联合军区全息系统的最高管理员，我一直都关注着你的成长。事实证明，你不愧为足以和诺亚媲美的‘神’——虽然我的心中从不把你们当神，但我必须承认，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
    “林逾，我知道人类的诉求于你而言太过自私，要你牺牲自己成全人类，怎么看都显得不公。所以相应地，这其实是一场交易。
    “你的能力是‘创造’和‘毁灭’，所以，你一定想着，哪怕他们死掉了也没关系，你还可以重新创造出和他们如出一辙的躯体。但强大如你，重塑躯体、乃至重塑精神，却都不可能精准复刻一样东西。”
    “——记忆。”
    “全息系统正是为了定时提取他们记忆而存在的。甚至在联考开始后，为了预防特殊情况，我们特意加强了对记忆模块的复刻力度，小到一顿晚餐，大到某一刻向往死亡的念头，都一律在此记录。”
    陆隐胸有成竹地向他发起要约：“林逾，你刚才看到的就是系统模拟的‘在你消失后’他们的未来走向，你看到了，他们很幸福，即使没有你，他们的生活依旧井然有序。”
    林逾的眸光闪了闪。
    不可否认，刚才重现的四人的确像极了本体，尤其是呆瓜——艾利亚斯在终末时回头的一望，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和从前系统里模糊的人偶完全不同。
    他每经过一个考区，就会被要求进入全息环境和虚拟的队友共处，在这些重复的经验训导下，他们好像真的被注入了灵魂。
    栩栩如生的人偶，说不定正是软禁着他的家人。
    “如果人类族群不复存在，你又能带着他们逃去哪里？”
    “林逾，不要让怨恨干扰你的判断。到底什么选择有益于大局，你自己最清楚不过。”
    再强大的能力，再灵活的脑子，当他走进别人精心设计的圈套，结局就已初现端倪。
    这场酝酿了数十年之久的计划终于揭开谜底，台下的观众，才是笼中的困兽。
    林逾却感到出奇的平静。
    他回忆起所有的前序，有关谢泓、有关谢思渊、有关凯瑟琳。
    有关夏越泽、有关林自由、有关毕琅、有关商慈。
    有关兰瑞，还有关陆惟秋。
    一切面孔浮于眼前，那些音容笑貌历历在目。
    有人将他视为理想，有人将他视为追求，有人为他抛弃其他，也有人选择将他放弃。
    好像世间所有当真存在着默默的规则。
    而他一步踏入人类的规则，就如折翼之鸟，再难脱逃。
    林逾看向虚无中无声觊觎着他的眼睛。
    “只要我死掉就可以的话，早说不行吗？”
    全息舱室徐徐而开。
    厅内一切人都被惊动，目光受其牵引，同时间看了过去。
    兰瑞本是一直紧紧挨靠着林逾的舱室，也是最先发现异动，他低垂的脑袋受惊猛抬，手忙脚乱地拨动开启舱盖的操作杆。
    短短几秒里，在他拉动操作杆的瞬间，倚伏在舱室另一侧的克洛维斯忽然暴起，将他一把推得后仰。
    何来遇眼疾手快拉住了仰倒的兰瑞，可是不等他开口斥责，入眼是横飞迸溅的舱盖碎片。
    隔着三米不到的距离，他们同时看见舱里坐起的少年。
    他低头整理衣袖，动作迅疾，三两下便脱离舱室，自行摘下了头盔。
    那些连接身体的引管被林逾粗暴拆断，长腿朝外一迈，连余光都没有分给躺在原地的其余舱室，林逾丢下了所有人讶异的视线，双手揣在兜里，独自走向厅外。
    “林逾！你去哪儿？”克洛维斯率先追上去，陆枚和郁郁也没落后。
    然而林逾自顾自地走着，步履匆匆。
    三人中克洛维斯移速最快，但也几乎是尽了全力才勉强追上，跟在林逾左侧质问：“你要去哪里？你知不知道你在全息舱里待了整整九天，要是你再不起来，我们都考虑强制唤醒了。”
    “你为什么要在里面待这么久？我们走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你现在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受伤？那个系统肯定有阴谋，你不要中了那些家伙的诡计，再想想办法……”
    “要是起不来才好。”
    林逾的话音冷冷的，像是利落砸在地面的珠玉。
    又像一只扑面而来的拳头，正正砸在克洛维斯的脸上，克洛维斯应声发懵，在原地顿了片刻脚步，一时回不过神。
    林逾的宣泄却还不止于此。
    他依旧匆匆地行进。
    克洛维斯大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腕，脱口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事情还没结束呢，我们得想办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