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夫人待她们这般好,即便她们牺牲了自己的后半生,又算得了面色呢?
许湛仍在盛怒之中,可他听见了绮梦的这一番话,心里的怒意也消下去了些。许是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惹人惦记,绮梦越是不愿意伺候她,他就偏要收用绮梦。
她不想?
他偏要在床榻上将她收拾得服服帖帖。
“绮梦。”苏婉宁冷喝一声,先偏头与月牙说:“你把绮梦扶起来,即刻套了马车送她回安平王府。”
自她嫁给许湛以来,似乎总是一副贤淑端庄、温婉和顺的模样,即便面对许湛的风流和邹氏的刁难,她也能泰然处之,如没有脾性的泥人般收起心内的所有棱角。
苏婉宁险些忘了,自己在闺阁里时也是个憧憬着能嫁个顶天立地、敬她爱她夫君的人。
如今她在镇国公府里做着傀儡般的世子夫人,一日日地淡忘着自己的心志,对一切的不平与不忿都视而不见,如今甚至连身边亲如姐妹的丫鬟都护不住。
这样的苦闷,这样的权势,这样的世家冢妇。
是她云英未嫁时一心期盼着的吗?
苏婉宁知晓绮梦与元宝两情相悦,绮梦虽嘴上不说,可这些时日总是偷偷地在寮房里给元宝绣鞋袜和外衫,俨然是全心全意地盼望着嫁给他为妻。
“爷说我们安平王府是破落户,妾身也是破落户家出身的女子,原也是没有资格伺候二爷的。”苏婉宁自嘲一笑。
因见月牙和绮梦都不肯动作,苏婉宁便要自己进内寝去收拾嫁妆箱笼,意欲回娘家安平王府住上几日。
她嘴里冒出的每一句话,以退为进的所有动作,都是在逼迫着许湛。
要么放绮梦去安平王府嫁人,要么她怀着肚子里的孩子去娘家,干脆便让外人知晓他们夫妻大吵了一架。
许湛心里辨得明白,愈发能笃定苏婉宁是一点都不把他这个夫君放在眼里,否则为何还会有威胁的手段来逼他就范?
他又岂是个会被女人逼迫得跪地求饶之人?
此刻,许湛心里的怒火骤然烧到了顶峰,丫鬟婆子们还来不及劝架时,许湛的狠话已然出了口:“你们主仆演得一手好戏。爷没工夫和你们装腔作势,要么今夜爷就把绮梦收房,要么你们一起滚出镇国公府。”
*
翌日天明。
秦氏的病好转了之后,便写信回了自己的娘家,让兄长家将膝下的嫡女秦妙音送来梁国公府。
秦家三代同进士,秦老爷子更是两朝帝师。文官清流中,秦家向来是领军人物。
“从前有公主和县主在旁捣乱,我总是不敢把妙音扯进来。如今也是没了法子,只能让他们亲上加亲了。”秦氏与心腹嬷嬷道。
嬷嬷们都是出自秦家的陪房,对秦妙音自然只有赞不绝口的道理。
况且心腹嬷嬷已从秦氏和徐怀安的龃龉里觑见了些隐秘,她们惊讶于光风霁月的世子爷竟会对密友之妻起了意,后怕之余也盼着秦氏早日为徐怀安定下婚事。
“音姐儿生的端庄大方,做事也进退有度。听家里的婆子们说,音姐儿执掌中馈这两年将秦家管的滴水不漏,可见她足以能担起我们梁国公府这个重担。”嬷嬷们顺着秦氏的话道。
秦氏愈发满意,便点了点头说:“还有一点,音姐儿眉眼里和那个苏氏有三四分相像。就看在这一点上,慎之也会点头的。”
她这话一砸下来,嬷嬷们倒是没了主意,只端了茶盏递到了秦氏跟前,笑着问:“夫人这话是何意,奴婢们驽钝,实是听不明白。”
秦氏笑着拿团扇点了点那嬷嬷的手,只说:“慎之面上总是一副光明磊落,如松如柏的清雅模样,可这孩子分明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难道你忘了他小时候养过的那只雪儿兔。一边要端了君子外衣,一边又对那苏氏寤寐盼求。这才是真正的慎之。”
知子莫若母,正因为秦氏太了解自己的儿子,所以舍不得看儿子因爱而不得而消沉落寞。
若苏氏是个未嫁的小娘子,或她只是与许湛定了亲,尚未嫁去镇国公府。秦氏也定会使出手段来帮自己的儿子如愿。
可惜……可惜。
“慎之定然想得明白,横竖都是要娶个女子进门相守一生。他心爱的那个已嫁了人,若是能寻个与苏氏有几分相像的,也能慰藉一番自己的心。”
秦氏幽幽开口道。
两日后,秦家大小姐秦妙音如约赶赴梁国公府。
当日正逢徐怀安休沐,秦氏便笑着让他们表兄妹见了礼,并提起了小时候的趣事来拉拢两人之间的情谊。
秦妙音对徐怀安虽没有多少男女之情。可她知晓自己这位仙人般的表兄是京城里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就为了他娶妻一事,也不知闹出了多少风波来。
她若是能嫁来梁国公府,其一是亲上加亲,其二是姑母和善,不会像其余的贵妇人一般死命地磋磨着儿媳,其三是徐怀安模样品性俱佳,远胜其余的世家纨绔。
这桩婚事,她心里极满意,望向徐怀安的盈盈眸光里便染上了几分纯澈的期盼。
徐怀安本是在神游太虚,虽是打起精神来与秦妙音说笑了几句,可大部分的心神都落在了花厅外拂来拂去的清风嫩柳,以及苍翠拢直的竹林之上。
专注地赏了一番景色之后,他才收回了自己的眸光,望对坐的秦妙音身上投去一眼。
凑巧的是,秦妙音也在注视着他。
四目相对之间,徐怀安身形一怔,随后便不悦地望向了秦氏,道:“母亲,儿子累了,就先退下去歇息了。”
秦氏没想到徐怀安会来这一出,嘴角的笑意陡然一僵,连连缓了好几口气后,才能冷着声喝止他:“你去哪里?妙音此番来秦家是特意来恭祝你生辰的,你怎得这般不懂礼貌。”
徐怀安英挺的身姿坐于紫檀木扶手椅里,只是敛下睫羽沉下面色这般细微的动作,却被他勾带出几分出尘飘逸的浪漫来。
秦妙音心里发怵,不知晓为何自己与表哥对视一眼后,表哥竟神色大变。
她即便不是名动京城的美人,也是姿容清丽的小家碧玉。
“我自小便把妙音当成亲生妹妹般疼爱,她在我眼里与名兰和名岚是同样亲近的妹妹,不是谁的赝品,也不会成为我的妻子。”
徐怀安凝着眉宇撂下这一番话后,便离开了花厅。
他似乎忘却了掩饰自己心内的情绪,只是在觑见秦妙音眉眼里与苏氏相似的那三分纯澈后,便再难抑制住自己汹涌的心潮。
徐怀安不明白,明明他已经在竭力淡忘着苏氏的模样,为何母亲要在如此紧靠的时刻将眉眼与苏氏有几分相像的妙音带来梁国公府。
只是一眼,便让他心里死死压抑着的渴求泛滥成灾。
苏氏,苏氏。
徐怀安连她的闺名都不敢念在心头,就是怕心里卑劣的念头会此起彼伏、蓬勃生长,最后胜过了所有道理教义、规矩方圆。
逼着他,卸枷锁、夺友妻。
当日黄昏。
秦氏好不容易送走了秦妙音,不知送了多少副头面,取了多少珍稀药材,才算是弥补了她心里对内侄女的愧怍之意。
之后,秦氏便气势汹汹地赶去了徐怀安所在的外书房。
永芦等小厮寸步不离地守在书房外,面面相觑间,却是没有一个小厮敢上前叨扰徐怀安的清净。
秦氏现身之后,永芦便如蒙大赫地跪在了她跟前,只道:“太太快去瞧瞧爷吧,青天白日的,爷竟是饮起了酒。”
要知晓徐怀安对酒肉寻欢一事可谓是嗤之以鼻。如今却因琐事而烦忧得喝起了酒,如何不让永芦担心?
秦氏也惊讶不已,心头的怒意被深切的担忧取而代之。她的慎之自小到大都如此懂事争气,偏偏在婚事上不顺遂。
她是个慈母,一心盼着慎之能娶个合心合意的闺秀进门,最好夫妻俩两情相悦、琴瑟和鸣,这才是家和万事兴的道理。
只是,为何慎之偏偏瞧上了苏氏呢?
秦氏叹息一声,因顾忌儿子名声的缘故,便让婆子们守着书房院落的各处门窗,不许让闲杂人等靠近,若是二房三房的人来打听,便拿了扫帚将她们赶出去。
永芦恭敬应下,事关徐怀安的名声大事,他自然不敢马虎。
*
金澄澄的余晖洒落人间,书房内各处角落也被这等霞光笼罩着,光影浮动间隐隐露出几分暮气来。
徐怀安着素衫陷于扶手椅里,身前的翘头案上摆着的书籍散乱一片。
他手里捧着一坛桃花酿,时而豪饮两口,嘴角露出两分不达眼底的笑意:“母亲来了。”
秦氏走近他身旁,忍着心里的疼惜,问他:“你这是要做什么?莫非是要自暴自弃了不成?”
徐怀安明眸迷离,瞧着思绪也要比平时滞缓几分,也不知他甘愿沉沦在酒意之中,还是借着酒意在发泄着心底的情绪。
“这酒喝多了伤身。”
秦氏觑一眼仍在不停饮酒的徐怀安,见他虽有几分微醺之态,可神思依旧清明持正,心里也有了计较。
愣了片刻后,秦氏才走上前去从徐怀安手里抱走了这一坛桃花酿。
她定定地盯着徐怀安,在察觉到儿子总在有意无意地避开他的眸光后,便愈发笃定了心里的猜测:“今日妙音的到来,让你确信了无人能替代苏氏,是也不是。”
徐怀安不答,只是心口一凛。
秦氏继续与他交锋:“你是最讨厌喝酒的,这桃花酿入口辣苦不已。你喝了这么多,偏偏还强撑着留有几分神思,是故意让我瞧见你落寞消沉的一幕,以此来让我心软,是也不是。”
徐怀安抬眸望向秦氏,眸中掠过点点错愕。
秦氏重重地将那桃花酿搁在了桌案上,“好你个徐怀安,这些官场上算计人的本事都用在你老娘头上了。”
这下徐怀安再没有装模作样的必要,只是直起自己的腰身,朝秦氏低头认了错。
这一刻钟里,他明明一个字都没有说,心里卑劣又阴暗的念头却被秦氏猜了个准。
连他自己也震烁于自己对苏氏的执拗。
尤其是在他从婆子们的嘴里知晓了这两日苏婉宁与许湛大吵一番后回了娘家居住一事后,他愈发挡不住那等泛滥成灾的热切。
许湛失了诺。
他既不珍惜她,就让他徐怀安来珍惜。
秦氏再度叹息一声,经由漫长的思忖之后,才道:“你既想要她,就想法子让许湛与她和离吧。”
*
回娘家小住几日的苏婉宁心情很是愉悦。
那一夜她与许湛大吵一番,许湛指着她的鼻子让她滚出镇国公府,苏婉宁连一刻都不肯耽误,立时便领着丫鬟们收拾好了行李,连夜赶回了安平王府。
夜深时闹出来的动静惊醒了长辈们。苏老太太知晓许湛要收用绮梦的糊涂事后,长吁短叹了一番,难得拿出了几分强硬的态度:“宁姐儿还怀着身孕,姑爷就这般不给她面子,若这一回不磨一磨姑爷的性子,往后宁姐儿的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宗氏只顾着指派人替女儿烧手炉、汤婆子和姜汤。确保女儿和她肚子里的外孙一切无恙之后,才让人去姨娘的院子里请了苏其正来。
苏礼着急忙慌地赶来流云阁瞧苏婉宁。
苏婉宁走入了出嫁前的闺房,瞧见里头的陈设器具一如当初般精致可爱,榻间的被褥也是熏烫过的新物,便知晓娘亲花了心思安置她的流云阁。
她心里暖热不已,人瞧着也精神气十足,嘴角总是挂着欢喜的笑意。
苏礼以为自家长姐是在强颜欢笑,心里着实是恼怒,只恨不得即刻冲去镇国公府狂走许湛一顿。
“礼哥儿的婚事都备的如何了?”苏婉宁笑盈盈地问。
宗氏剜她一眼,亲自扶着她走进内寝,并要替她褪下脚上的鞋袜。绮梦忙上前抢在了宗氏前头,并道:“王妃近来身子也不好,这些粗活还是让奴婢们来吧。”
苏婉宁骤然蹙起了眉头,忙借着影影绰绰的烛火去瞧宗氏的面色,并立刻追问苏礼:“母亲是怎么了?你怎得都不给我写信。”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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