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看着晏子慎的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跳起来一巴掌就拍到晏子慎额头上,“你脑子清醒些,别和我妈学,我是那看见了官高就附炎趋势的人吗?”
玉娘双手环抱着怒视晏子慎,大有他敢点头,自己就拿荷包砸人的样子。
晏老爷咽了咽口水,识趣的赶紧摇着头,亲娘,哦不对,亲佛祖嘞,他上回拖王铁匠打的盔甲还没到货,这会儿要是挨玉娘一荷包,出血还是小事,砸晕厥丢人可就是大事了。
也成,让他管就让他管去,说不准事情办得好,就调到府城去了呢。
对呀,晏子慎眼前一亮,怎么忘了这个,再不成撮合撮合他跟那个银花也是好的,自己和玉娘道上的路通畅了,我管他跟谁呢。
想到这里,晏子慎便大改态度,不再等着玉娘催促,翻身上马一拉手,就把玉娘抱到马上,得意的吆喝一声,驾马飞奔着往李家赶去。
他这幅模样,倒让边上的人有些看不会了,到底这位老爷是相中了金家的还是李家的?
李家的时间久,金家的正上头,哟哟哟,这可有好戏看了。
一时间,倒有好些人眼睛盯着十街上,想看看热闹,却没想热闹确实有个热闹,只不像他们想的那样。
为着银花将要赎身的缘故,且才认了母亲,金妈妈便没让银花出去接唱,而是让她在院里休息几日。
银花有了这个空闲,便拉着到处介绍到处逛,忙活了一天回到屋里才算坐下,只是犹嫌不够,同蒙姑欢喜道:“娘,等明儿我摆桌酒席,把我认识的几个朋友都请来,您也见见我那些好友们。”
“好,当然好,”蒙姑拍着银花的手,只是她突然担忧道:“你这又是请客又是摆酒的,得花多少钱呢?我的儿,你若是不够,娘家里还有些,待我回去取来给你撑场做脸。”
“不用不用,”银花摆着手,心里头暖呼呼的,“妈妈不是个抠门的,我先前得赏的赏钱也分了不少,够办酒席的。何况接下来我还能唱去呢,您放心,等我辛苦几年,就把你和妹妹们都接过来,咱们一家子在这儿安家落户,我养你。”
“什么?你还要往外头去唱?”蒙姑当即抓住了重点,“不是说要嫁给那个什么老爷么,你……你这么辛苦,叫我怎么能受啊。”
银花机灵的往外头瞧瞧,见边上无人才回屋同蒙姑小心道:“其实晏老爷瞧上的是玉娘,这只是我和她们商量想出来哄妈妈的,要不然,妈妈也不会由着我嚷嚷着要认娘啊。”
“什么!”蒙姑猛地站起身来,“这是假的?!!”
“嘘,嘘。”银花忙叫她轻声些,免得叫外头的人听见,她没察觉出蒙姑的异样,仍旧自个儿抿着笑解释,“晏老爷和玉娘才是一对儿呢。她们俩的情真,我这自然是假的啦。”
银花倒也不为错失了晏子慎而难过,毕竟当初晏子慎的辛辣评语她们还是记着的,嘴巴毒着呢,她并不觉着做上晏子慎这个客人有多了不得,正相反,更叫银花敬佩的是玉娘,连晏老爷也能收拾的服服帖帖,实在了不起,她可不成。
银花自己有弹唱的本事,大可靠这个挣钱,何苦小意奉承客人讨好。玉娘也悄悄和自己说了,真想赎身,她愿意帮衬银子借自己赎身,到时自做自吃,也无什么难事。
只是银花担心她娘为此忧虑,所以将这条瞒了,只说前头晏子慎赎身的事是假,她只和蒙姑道:“娘放心,我唱个几年就够银子了,实在不行拖到二十来往的年纪,那时候颜色也差了,声音也哑了,妈妈的赎身银子自然不会像先前那样叫的高。”
可她这话说的蒙姑心里却是拔凉,自己不远百里来清平县城是为什么,是为银子啊,难不成还是为一个十来岁的丫头片子嘴里一声娘吗。
“好好好,”蒙姑眯着眼看银花,只觉得这丫头可恨,竟然敢这样哄骗人,自己活了几十年,愣是被个小蹄子打了眼,为她空口白话的许诺,自己还得演上一辈子?
不成,不成!
蒙姑心里打定了主意,便哄着银花先睡,自己趁她熟睡后,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起来,在柜上点了一盏蜡烛,然后便去箱柜里头寻摸。
这两天蒙姑也了解了屋内大概摆设,知道银花出门见客的首饰都是放在那里,那些东西可是金妈妈为了撑场面特意花大价钱打造的,光本身价值就值个几十两,更别说那些工艺,少说也要翻个倍去。
将这些东西卷起打个细长包袱,蒙姑犹嫌不够,又把银花枕头底下探手摸了一番,找出个用帕子包好了的小钱袋,里头有一些剪成花生大小的碎银,还有两颗瓜子仁模样的金锞子,估计是银花席上得来的赏赐。蒙姑笑了一声,把这些全都塞进怀里。
那包袱也不大,用绸缎包裹着绑在腰间,只要虚弓着背就显不出肚子有多明显,她只搂着肚子悄悄出门,与门口守门的门房装样道:“还请两位指个路,咱们这的大夫在哪,我去开一剂止泻的药来。老婆子粗米野菜的吃惯了,这几日吃了好些东西,肚子难受哩。”
那门房也知蒙姑和银花的关系,再加上已是晚间时分,灯火昏暗看不清,只见她两手空空,便指着右边冲蒙姑道:“若是离得近,自然是县前街孙记药铺,只是那里药价贵,要我说,您老撑得住且忍忍,往东边走到下处去,那儿的许大夫收钱便宜。”
“诶,诶。”蒙姑点着头,听话的跟着门房指的方向往前走,她先前打听过县城几个城门的街,知道下处离东门那儿近,等天亮了出去方便。
只可惜,蒙姑忘记了一件事,十街有四个巷子口呢,走到下处时得路过下剩三个巷子,等她走到第三个时,忽然从巷子里窜出个人来,没防头被他狠命撞了一撞,直接倒在地上,那原本缠在腰间的首饰只是随意包裹,这会压着就刺了进去,叫蒙姑捂着肚子哀嚎起来。
“哎呀,这可不好。”这杀猪似的哀嚎把在院门口那送晏子慎的李家众人都给吸引了过来,李妈妈忙叫人拿了几盏灯笼往前走去,却发现倒在巷口满嘴□□的不是银花才认得亲娘又是哪个。
这可了不得,玉娘眼尖,看见蒙姑右手捂着的地方隐隐有些血迹,忙呼喊众人,“快来快来,不得了啦,蒙姑好像摔伤了,正流血呢。”
晏子慎手足无措的站在边上,听说闹出了事端大为懊悔,赶紧就招呼也不知什么时候凑到前头来的徐婶,请她赶紧去请几位大夫来,“越快越好,都记我的账上。”
这一番闹腾,巷子口附近几家人都站了出来看热闹,蒙姑心知不好,连忙拒绝道:“用不着,用不着,这点子小伤,老婆子在农田里头干活哪回不摔摔打打的,不用老爷的好意,我回去敷点菜油就好了。”
“这怎么行,”晏子慎拍着胸脯叫蒙姑放心,“你是银花的亲娘,便就如我的娘一般要紧,如今是我疏忽撞了你,以至于受伤的,怎么能不管呢。您别担心,便是把宫里的太医请来,花费我也出得起。”
蒙姑一听他说的话,眼泪都快出来了,谁管你宫里太医不太医的,这地儿呆不得了!
她忍着痛捂着肚子起身就要往外走,却被刘妈和鲁婶拦了下来,连宋妈都听见了动静好心出来劝道:“她婶娘,还是看看大夫吧,你要是担心钱,就去请许大夫,他是有名的好大夫,我们家小七也是由他看的。”
可他们哪里知道蒙姑肚子上的文章,若是真等着大夫来将衣裳一掀,那些金银岂不就漏了痕迹。
蒙姑想及此处,便大声嚷嚷起来要往回走,“我是个守贞的妇人,哪里能叫男的看我身子!当初我汉子死了,我指着他坟头发誓哩,要为他守一辈子的寡,如今怎么能叫男的碰我,不行,不行!就是我眼下头掉了立时要死,我也不让他碰。”
可她这话一说,宋妈就先笑了,“哎呀哎呀,不是许大夫看,我也知道你们乡下人爱名声,是他孙子小许大夫,这孩子的医术也好的不得了,他时常来我家给小七看病,医术也有,况且还是个孩子呢。”
“那也不行!是个男的,两三岁也不行!你们这是要我去死!”蒙姑僵着头不肯答应。
嘿,小七一听这话气的不行,披着衣服站在自家门口朝那边喊道:“妈,小许不行就让我来,我也学了些,我是女的。”
“也行也行,”宋妈妈是顺着小七的,更何况他看自家女儿站在门口激动的模样,生怕小七跑了出来,连忙回头叫小七回屋子里头,夜里风凉小心得病。自己呢则劝着蒙姑往她家屋子里来,“那就叫我家小七看看吧,没事儿,都是姑娘家的,她岁数比你姑娘还小呢。”
蒙姑还想再拒绝,却没想小七心急,悄摸的就摸到了她身边,强行搀扶着人就要往自家去,一伸手,小七发现摸着的地方有些不大对,这触感……
小七赶紧跑到她娘身边小声嘀咕,“妈,她身上藏着东西呢。”
“什么?藏东西了!”玉娘跟着惊呼道,口齿清楚的大声重复了一遍,“蒙姑怎么会是贼呢?她是银花的亲娘啊,才从乡下过来认女儿的,她能偷什么东西?不是手上空空的吗?难道是偷了喜春来里什么值钱的首饰?不可能吧,那些东西哪能带到身上啊?咱们可别冤枉了人家!”
完了,蒙姑看着听玉娘一席话,脸上不由得产生越发怀疑的众人,软下态度来,“这孩子瞎说什么,不是要看我伤势吗?走走走,我们现在就去屋里,由着你们看去。”
说着话就要起步往宋院里走去,可等着众人也跟着要去时,她又反身瞅准了空子要跑。
砰的一声,蒙姑撞到了个墙上,又一次倒在了地上,腰里的金银再也束缚不住跌了出来。蒙姑绝望的抬头,顺着视线一看,才发现是个体型和门板差不多的婆子阻拦了前路。
刘妈默默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退至众人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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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闹剧,终究还是在天亮之前上演了。
附近的人本就在看十街上的热闹,十分关注动静,听闻得外头声响,大家那热情就再也忍受不住,乌泱泱出来都到了此处,点灯笼的点灯笼,举火把的举火把,更有甚者将那家里的蜡烛拿在手里,也不嫌烫。
众多火光之下,把个巷子口渲染的如白日一般清晰,将地上蒙姑那慌张的神色和四下散落的金银全都照了个清楚。
李妈妈咂嘴同宋妈妈感叹,“瞧瞧,瞧瞧,我就说乡下的妇人眼界浅吧,放着好好的生活不要,倒去做贼,偷东西去!他女儿脸上怎么有光哦!”
李妈妈这话故意扯高了嗓子,好叫边上的晏子慎听见,叫他看清楚什么样的丈母娘才是好丈母娘。
晏子慎神情不定,好半晌才拍掌道:“这件事涉及银花的脸面,要我说,别私了了,报官吧。”
“报官?”众人有些吃惊,这就要闹到衙门里去吗。
“对,报官。”晏子慎肯定道,赶紧命人去请暂住在桃花源酒楼里的武百户武老爷过来,请他在场审问个清楚。省得闹出个母女俩都是贼的闹剧,玷污了清白人的名声。
一听要审贼,那可真是,一传十十传百的,呼朋唤友过来看热闹,等小武过来时,十街上已经如同开庙会一样,人挤人头碰头的。
有现场人证、物证,便是银花慌慌张张从喜春来跑来替她娘作伪证,说不是偷,只是替自己拿去炸一炸这辩词也不管用了,小武当即就想抓人。
“不是的,”银花咬着嘴唇跪在小武面前,双手伸开护住了蒙姑,“老爷,这是我指使的,不干我娘的事。”
银花宁肯把自己也牵扯进去,一定是娘想自己摆酒席辛苦,所以才想花钱去问问价格,一定是的。
可她这话才说,玉娘就朝晏子慎使了个眼神,她就知道银花这傻姑娘会护着人,所以早有了后续方案。
“咦?”
那混迹在人群中的一个婆子忽然惊疑了一声,“这人我记得呀,不是她自己卖的银花吗?怎么成拐子卖的了?”
这句话说的,哗啦一下众人眼神便往她而去,就是银花也疑惑的抬起头来,“什么意思?”
小武招了招手,把那婆子从人群中叫了过来问她道:“怎么卖不卖的,你将话说个清楚。”
那婆子小心行礼,恭敬道:“回大人话,老婆子是牙行里的王婆,专做签人的事,这妇人几年前来牙行做过生意,当时他们夫妻两带了一对姐妹过来卖的,怎么我听大家说,又变成是拐子拐卖的呢。”
王婆也怕自己牵扯进官司里头,毕竟替拐子卖儿女那可是犯法的,自卖才是正儿八经的生意,她替自己分辨道:“当时老婆子亲口听见他们说的,怎么会有假。”
这话一说,银花的脸顿时煞白起来,整个人支撑不住颤巍巍的几乎要倒在地上,她
扭过头去看着蒙姑,期盼道:“娘,你说句话,你说句话呀。”
可蒙姑却低着头一言不发,她宁愿坐实了这个罪名。
只可惜,玉娘却不叫她这么轻飘飘的认罪,偷窃,这可算不上什么大罪。
小武问了清楚,便叫人去后堂巷把先前被卖的那个做丫头的人找来,众人也不嫌弃要等,只激动的左右咬耳朵,这热闹可真热闹啊。
等那丫头来了,面色枯黄,手指粗糙,看着蒙姑咬牙切齿道:“回大人话,我记得她的脸,她不是我娘,她是拐子!”
这下人群便真个犹如烧开了的开水一样,彻底沸腾了起来。谁能想到抓个贼竟然把个藏匿多年的拐子给抓了出来呢。
小武也觉得惊讶,仔细盘问那丫头,“你说的是真是假?”
“怎么不真?”白果年纪比银花稍长,早就有了记忆。当时被拐时,她就清清楚楚的记着拐子的脸,等后来被卖到后堂巷时,为了怕忘记,日日夜夜她都回想着当初被拐时的情景,好记住模样。
这些年她拼命做活,替好几家做洗衣裳的活计,攒银钱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找出拐子好报官么。
这会见着了人的脸,多年仇恨终于有了宣泄的地方,白果一指蒙姑,“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带了小的去她原籍查访,我就不信,周边人能记得我是她家的女儿,我就不信,这人能天衣无缝瞒过所有人去!”
天理昭昭,白果的话犹如黄钟大吕一般,宣告了蒙姑的结局。
蒙姑脸色灰暗,完了,彻底完了。
银花却还是有些不信,凑到蒙姑急切的摇晃着她的身子,央求道:“娘,娘你说句话呀,你告诉他们,这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是了,蒙姑回过神来,都是这个丫头!都是她!
蒙姑再也忍受不住,一巴掌就扇到了银花脸上,“都是你,若不是你想方设法的哄骗我,我怎么会过来,你这个扫把星!你这个丧门星!我当初拐来时就该把你一头溺死在便桶里。”
蒙姑看着银花毫无血色的脸只觉痛快,“娘?谁是你娘?好笑好笑,你把个拐子认亲娘,也不知你真娘听见了心里寒不寒,我要是她,我都后悔生下了你,你这个没心的畜生。”
银花遍体生寒,听着话全身血液都僵成了冰,只觉着自己似乎成了个大笑话,嘴里头只喃喃的喊着娘,眼里却干涩的什么泪也哭不出来。
明明听不清,可她却觉着四周的窃窃私语都像是在嘲笑自己,明明看不到,可银花绝像是见着了众人鄙夷的眼神,如同银针一样扎向了自己,叫银花经受不住,捂着脸就冲了出去。
“别出事了。”玉娘看着就想起身追过去,却叫晏子慎一把拦住,只朝玉娘努嘴示意,“喏,你瞧谁追出去了。”
玉娘抬眼一望,才发现吕娘子紧紧跟在银花身后,呼,玉娘这才放下心来。
吕娘子生怕银花出事,拼着命的赶了过去,一直追到玉皇庙前的柳溪边上。
银花征愣愣的看着那河水流淌,脚步慢慢的往桥上走去,与其日后受人嘲笑,不如这会死了算了,横竖她也认不出自己亲娘在哪,对啊,我连亲娘都认不出来,活着还有什么用呢。
可失魂落魄之际,银花耳朵边忽然间又响起了那首歌谣,只是唱的人不如蒙姑熟练,有些生疏,有些调子都唱不准。
银花呆呆的往后头看去,却没想是当初那个卖酒的娘子,一边唱一边朝她走来,神情窘迫道:“我……我只听了两回,不大熟练,但要是你喜欢听,我往后多练练。”
“叫你记不住八岁前的事儿,都是我不对,从今后起,咱娘俩个重新开始,好吗?小妞。”
第167章 许诺
第8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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