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鹏不知道那么年轻的少年天子,会有什么比温寒更残忍冷酷的逼讯手段,但是他作为看着新帝登基的臣子之一,却知道,和先王的宽厚仁慈不同,这个年轻的君主异常的冷血,他曾在登基后的三个月里,拷训三朝元老——拿着先帝所赐的免死金牌的大臣,从天牢中出来之后,就成了哑巴一样的人,三日后将全家斩杀,自己也悬梁自缢……
他还知道,这个君主,最恨贪腐之人,那大臣,正是借助自己是三朝元老,又有免死金牌,晚来失节,贪污钱财。而先帝念他曾有功劳,只是旁侧敲击,谁知新帝一登基,先拿元老大臣开刀,整肃贪腐之风,一时间,朝野人人自危,倒也清明不少。
只是但凡“有幸”被杜御熙亲自审讯到的人,不出三日,不死也是消失,无人知道,这年轻的帝王,会有怎样可怕的手段。
所以秦鹏一看见杜御熙,首先心底浮起的是朝野官员间的各种传闻。
而且许多事情,因为未知才变得格外可怕。
杜雨青被用了安眠镇定的药物,强制性的睡着了。
也许对她来说,能够睡觉,能够做梦,是最美好的事情。
她也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想到死,因为活着那么好……活着能和冰棍一起打猎,能捉弄他,能让他带自己去看最美的风景,还能有机会回到地球……
可是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再次发作朱颜丹。
只是因为温寒的那三个字吗?不……不是,还因为杜御熙,她怕他、惧他、畏他、恨他,杜雨青记性一向很好,可现在怎么都记不清,当初是为什么答应温寒,回到暴君的身边。
她忘了动机是什么。
其实,她根本不想回到暴君身边报仇……因为她自己知道,没有胜算。
她只能被杜御熙掌控,而自己却无法掌控杜御熙一丁点。
那么,就是完全因为温寒。因为他,所以自己才回到暴君的身边。
还那么傻的对温寒说,自己也想报仇……都是假的,都是傻话!
她是恨杜御熙,讨厌他,却清楚自己回到暴君的身边,没有报仇的机会。她是小神童啊,虽然丈量人心,没有测量科学数据那么准确,可是她知道好多人情世故,只是不愿意去学而已。
一连数天下不了床,好在也没见着杜御熙。
杜雨青在绿影的调养下,慢慢的能下了床。她自己也小心照顾着自己,有时候自己开药单,让绿影帮自己配药——因为杜雨青开始知道,自己都不疼爱自己,还有谁来疼自己?
朱颜丹再发作几次,她会越来越怕痛,也越来越怕死。
外面似乎下了一天的雨,乌云刚收去,露出淡淡的天光。
杜雨青坐在花亭里,靠在晓寒的身上,看着远处的哑女涵帘,仔细的收拾着落花。
一场雨后,那些娇弱的花朵,许多都零落成泥。
这样看来,还是雨青花好,雨下的越大,花开的越欢,那些落花,也丝毫不像是落花,而像是要钻进地里的小精灵,掉在地上也朝气蓬勃,不像这些落红,只会让人想起林妹妹拿着香囊念的词。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她看见哑女涵帘给自己传达的信息,眼眶突然一红,抱着晓寒,埋在她的胸口,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悲伤。
“娘娘,怎么了?”嫣语见她表情有异,立刻问道。
这几日王后娘娘身体不舒服,有些小痛就会哭的死去活来,据绿影所说,这是朱颜丹后遗症。
会将很小的痛苦,扩散千万倍。
朱颜丹刚发作不久,杜雨青连衣物摩擦身体的感觉都受不了,更别提睡觉,一定要服药才会舒服些……反正朱颜丹的副作用越来越多,杜雨青的心里也越来越害怕,不敢再让朱颜丹发作。
“我……看见那些可怜的花,想起一首歌……”杜雨青呜咽着说道。
“娘娘,您要不要回去歇着……”晓寒被她哭的吓着了,给嫣语使着颜色,“要不找绿影过来看看吧。”
嫣语立刻起身,就要去找绿影。
等绿影匆匆赶来时,只听见花亭里,少女稚嫩的嗓音带着悲切,似有着说不出的愁怨:“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王后娘娘一向古怪,唱的歌也怪,说的话也怪,总之,大家都习惯了她的怪。
可是虽然怪,王后娘娘却一直都是活泼鲜嫩的,极少有这么哀怨的时候。
看着她含着泪,在满地的落花上踩着,抢过扫地丫鬟的扫帚,一边扫着落花,一边唱着悲悲切切的曲子,让人也忍不住心酸,几乎不敢相信这是曾经活泼的让人头疼的娘娘。
待到杜御熙走到假山后时,凄凄惨惨的葬花吟,已经唱完,换了另一首歌——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果然王后娘娘变异了,居然唱着这么悲悲切切的歌,丝毫没有往日的精神气,简直颓靡的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以前活力十足的小女娃。
朱颜丹发作到最后,她会连悲伤的感情都没有,只会想着怎么活着……
杜御熙闭上了眼睛,在少女幽怨的歌声中,有些苦恼的皱紧眉头。
朱颜丹无药可解……可是如果杜雨青在他的面前还想着死,他宁愿她变成行尸走肉!
杜雨青唱着唱着,突然又嚎啕大哭起来,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到了更年期的女人……不过想哭就哭,反正朱颜丹的后遗症,就是让你得死不了的忧郁症……
“呜呜,我好伤心,我好难过,老天,你让我穿回去好不好?”杜雨青一边哭着,一边说着,反正没人来管她,反正只要杜御熙不在,她就是老大,想在地上打滚,都没有人敢拉她。
“这个世界的人,都好无情,好冷酷,除了女人……”哇啦哇啦的哭开,杜雨青干脆抱着扫帚坐在花池边,抹着眼泪,“我痛死了,玛丽隔壁的心痛死了!”
杜御熙他这几日克制没见她,就是怕她本来就中了毒,然后又惹自己生气,到时候只会更吃苦。
可是听着这少女一会唱一会骂一会哭的哀怨声音,他实在忍不住了——这女娃就是欠虐欠压榨!
“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和物质的短暂情人……骑着五千年凤凰和名字叫马的龙——我必将失败……”杜雨青觉得自己真的面临癫狂的边缘,朱颜丹的副作用侵蚀着她的大脑,现实又不断的让她心寒,她骂着骂着,又开始说起以梦为马,直到突然抬眼,看到自己面前多出了个淡青色的衣袍,急忙噤了声。
杜御熙居高临下的看着抱着扫帚眼泪还没收住的小丫头,他的眼神起了微小的变化。
杜雨青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似的,急忙扔掉手里的扫帚,跪在了地上,双手放在地上,额头抵上去:“王上……万岁。”
杜御熙的眉头,再次紧紧皱起。
就算是墨阳他们,也不会对自己行这种礼,她是堂堂的王后娘娘,没有犯错,居然行磕头礼,她到底有多害怕自己?
“起身。”杜御熙越想越心堵,冷冷的说道。
“谢……王上。”杜雨青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害怕他,以前就算是被凌辱,她也没有这么的害怕过。
只因为欢喜露的那一夜,她尝到了不同的滋味,也看到,另一个未知的自己,所以才会惧怕,她害怕自己被情yu迷惑,她宁愿痛,也不愿卑躬屈膝,发生任何的变化……
杜御熙看着她爬起来,低头站立着,脸色苍白,还透着些微的青,唇色依旧没有什么血色,一张脸除了眉眼,惨白的可怕,也更衬着那双眼睛乌黑至极,犹如最纯正的黑玉。
“若是在这里无聊,明日本王让墨阳护送你回宫,如何?”杜御熙不想送她回去,但是看着她这副模样,他心里又恼又气,既然她这么讨厌皇恩,那就送她会宫里,不管太后还是后宫其他美人怎么对付她,反正他眼不见心不烦。
杜雨青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怔。
她想到刚才涵帘给她的暗示,那是温寒发的信号——她还不能走,她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让杜御熙彻底爱上自己。
杜雨青刚才的抓狂和疯魔,就是因为涵帘给她传达的这个信息。
她不明白,温寒为什么要让她去做这种不可能的事情。
暴君怎么可能彻底爱上自己?他最喜欢做的,就是折磨和压榨……没有任何喜欢可言。
只有当她给他做“策划”时,这个暴君才稍微温柔一点,比如她帮他做城市规划发展计划……可那都是因为对暴君来说,她是凤身,有可利用之处。
杜雨青真想去找温寒,问他到底想做什么。
她现在甚至开始怀疑,温寒是不是只把自己当成了一件工具。
“我……不想回宫。”杜雨青垂下眼睛,低低的说道。
她其实宁愿回宫,在暴君的身边,整天胆战心惊,而且杜御熙疑心又重,性格阴晴不定,让杜雨青一点也吃不消。
瞧,自她朱颜丹毒发之后,暴君一连几日都没出现,一出现,就要把她送回去,不知道安了什么心。
那后宫,也是一群虎狼。太后看见自己,肯定不会轻易放过。
不过若不是温寒给了她指示,杜雨青倒是很乐意回后宫,至少太后不会像杜御熙这样反复无常的对她,不会在她身上加上众多的羞辱。
“你不想回?”杜御熙眼里闪过一抹跳跃的神情,她所说的话,正中自己下怀。
只是杜御熙的表面,并没有露出太多的欢喜,依旧是微冷的表情。
“后宫……不好玩,我……我跟着王上……”杜雨青胸口憋着气,她用尽全力,才挤出三个细如蚊蝇的字来,“……伺候您。”
杜御熙微微侧过耳朵,似是没听清:“什么?”
“我……我……”杜雨青没有抬头,一直低着脑袋,看着他的青色锦云长衫,但是能感觉到他上身微微倾过来,所以更慌了,一贯的伶牙俐齿,如今变成锯嘴葫芦。
“王上,东海有报。”蓝逸突然闪现,气息有些不稳的说道。
极少看见蓝逸气喘吁吁的模样,看样子,东海又失利了。
果不其然,东海海贼精通水战,而景州府的官兵原本就极少操练,加上水路不熟,连连失利。
更可恶的是,那日他们在高台上观潮时,所见的那个小黑点,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
杜御熙甚至怀疑,那天是不是两个人眼花了,明明是顺着自己所刻画的线路撒网似的搜寻,怎还找不到。(未完待续)
第139章人情世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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