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的家宰大约五十六十岁的模样,是个看起来很和善的老者,微微驼背弯腰,头发灰白,平日里笑眯眯,很是恭敬。
家宰连忙应声,道:“诸位公子,请请!这面请,老奴为公子们引路。”
家宰一面走,一面道:“王氏印信,历代都是由家主亲自保管的,自从丞相继任家主之后,也是一直亲自保管印信,每月都会更换印信的存放位置,十足隐蔽。”
公子将闾道:“最近王相可用到过印信?”
家宰摇头道:“最近都无甚么大事,合该不曾用到……啊是了,日前夏宴,因着家主说请了长公子前来,所以用到印信,支取了家中不少财币,置办宴席,也就这么一次。”
那次王绾想要邀请扶苏赴宴,把王清介绍给扶苏,不过扶苏当时找了借口没来。
“到了。”家宰推开一扇大门,众人走入屋舍,在屋舍中七拐八拐,来到一处供奉的案几之前,竟还有暗门,家宰敲击了一只烛台,然后用力去推墙面,暗门轰然打开,露出一间密室。
“诸位公子,请,印信便在里面。”家宰道。
胡亥有些感叹,这印信存放的果然小心谨慎,一般人怕是都找不到的。
家宰从暗门之中取出一个锦盒,放在案几之上,公子将闾亲自打开,里面果然盛放着一只方形的印信。
王沖上前查看,道:“对,就是这枚!打残的地方都对。”
公子将闾蹙眉:“印信并未丢失。”
印信没有丢失,而且存放的十足严密,眼下的情况十足不利于王绾。
胡亥道:“除了王相之外,还有甚么人有机会触碰到印信?”
家宰摇头道:“这……怕是没有机会了,家主每个月都会移动印信的位置,其实……就算是老奴,也不一定知晓印信的存放位置,若不是上次夏宴,家主需要用到印信支取财币,知会老奴去取,其实这印信的位置,老奴也是多半不知的。”
胡亥又道:“那有没有可能伪造印信?”
“哼!”王沖笑了一声,道:“伪造?这印信打残的地方,多达十几处,每一任王氏家主接手,都会亲自打残印信,别说是这些打残了,一般之人根本无法伪造,就是这红泥,小公子不如自己来看看,这可是特制的红泥,有多少人能同时知晓打残的位置,还能特制这样的红泥出来?”
胡亥摸了摸下巴,道:“也是。”
想要伪造印信,已然不容易了,更何况是伪造红泥。
扶苏淡淡的道:“但也有另外一种可能……”
“甚么?”王沖追问。
胡亥笑眯眯的接口道:“是熟悉印信的王家人。”
王沖震惊的道:“你是说……内鬼?!”
扶苏道:“不无可能。”
胡亥点点头道:“虽然知晓印信具体打残位置的人,少之又少,但还是有不少人知晓不是么,例如……王君子你。”
“小公子是甚么意思?”王沖皱眉道:“难道怀疑我不成?”
公子将闾连忙道:“王沖,稍安勿躁。”
胡亥道:“就事论事而已,其实王家不少人应该清楚印信打残和红泥的事情,尤其王氏的肱股,想要伪造并不是不可能。若不是王相自己通敌,怕便是有人刻意伪造,故意陷害王相。”
扶苏扫视了一圈四周,道:“家宰,王家近来可有失窃?或者遭遇甚么不寻常之事?”
家宰似乎想起了甚么,道:“对对,是有遭贼!”
“遭贼?”胡亥道:“甚么贼?丢了甚么东西?”
家宰道:“就前些日子,约莫夏宴之前,府中进了贼子,好似是要偷东西,但被当场抓住了,便关在府中的牢房内,不过因着夏宴忙碌,后来小君子归来,又要准备次公子的接风宴,你看老奴这个记性,竟一时给忘了!那贼子还在牢房关着呢!”
扶苏言简意赅的道:“带路。”
“是是,老奴敬诺。”
家宰带路,带着众人进入牢房,王氏的牢房中十分空荡,所有的牢房都空着,只有那么一间关着人,是一个黑衣之人。
家宰道:“就是他!”
“是你?”公子将闾看到对方,大吃一惊。
胡亥惊讶的道:“将闾哥哥,你识得他?”
公子将闾的面色瞬间有些为难,下意识看了一眼王沖,很快收回目光。
胡亥觉得,将闾的眼神十足耐人寻味,似乎有甚么难言之隐?
扶苏追问道:“二弟,这是你的人?”
公子将闾道:“并非我的人。”
他说到此处,又闭上了嘴巴,似乎不想再说下去。
扶苏道:“二弟,你若是不说,恐怕会惹一身腥,此事涉及王相勾连夜郎,通敌卖国,希望二弟慎重回答。”
公子将闾还是闭口不言,王沖却突然道:“公子不必替我隐瞒,此人不是公子的人,是我的人!”
家宰震惊的道:“小君子,怎么……怎么是你的人?”
王沖干脆道:“与你们明说了罢,就是我的人!我一直与公子一起驻守北疆,不放心留我妹妹一个人在家中,所以便派遣了亲信心腹,每隔一段时日偷偷进入王家来查看,目的就是看看我妹妹过的好不好,这也没甚么可藏着掩着的!”
家宰道:“小君子,你若是想知贵女过的好不好,直接给老奴去信便是,何必……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呢?”
王沖脸色一僵,胡亥道:“是啊,王君子,你派遣的亲信,怕是除了打探妹妹消息之外,另有他用罢?”
王沖脸色登时不好,他寻找的借口根本立不住,瞬间被戳穿了。
王沖闭口不言,扶苏道:“王君子若是不说实话,那予只好将你拿下,送到廷尉署了。”
王沖有恃无恐,道:“长公子怕是没有这个权力罢,陛下认命次公子负责此事,长公子前来已然是多余,若是再出手,怕是会被旁人诟病。”
“我有这个权力。”胡亥站出来,道:“君父也认命我来纠察此事,我合该有这个权力罢?不过——”
胡亥故意拉长了声音,看向公子将闾,道:“我自愿将这份权力,让给将闾哥哥,将闾哥哥亲自将你捉拿去廷尉,王君子,这样你满意么?”
王沖瞪了一眼胡亥,似乎被反驳的哑口无言了。
公子将闾焦急的道:“王沖,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解释清楚,不要再含糊其辞了。”
王沖一咬牙,干脆道:“好,我说!我派遣亲信前来,一来是想看看妹妹过得好不好,这是真的!我怕自己在北疆,有人欺负我妹妹,却只是报喜不报忧,说白了,我根本不信王家的任何人。”
家宰叹气道:“小君子……老奴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也不信老奴么?”
王沖冷笑:“是,你的确是看着我长大的,但你也是跟着王绾一起长大的,你是我那好伯伯的左膀右臂,我怎么信你?”
家宰更是叹气,并没有再说话。
胡话道:“二来呢?这才是重点。”
王沖被迫无奈,咬牙切齿的道:“二来……我常年在外,族中情势根本不了解,此次回咸阳,我便是冲着宗主之位来的,若不了解王家的动向,如何能知己知彼?所以我才派了个探子,暗地里侦察王家,没成想……”
没成想探子竟然失手了,被王家的人抓了起来,怪不得王沖派去的亲信一直没有回来,原是这么回事。
公子将闾十足了解王沖,他也熟悉王沖身边之人,王沖派遣的探子,还是跟随着他一起去北地的心腹,所以方才公子将闾一眼便认出了对方。
王沖道:“实话我都说了,他只是我派出来的探子,家宰方才也说了,他在夏宴之前被抓住,一直关到如今,怎么可能伪造印信呢?”
胡亥点点头,道:“听起来有些道理,看来是个误会。”
公子将闾道:“既然是误会,解开便好。”
他说着,有些犹豫,又道:“还请大哥与弟亲,不要在君父面前,提及此事,将闾谢过了。”
王沖拦住他,道:“公子,你何必为了我低三下四的求他们,我……”
“闭嘴。”公子将闾呵斥一声,脸色有些许的难看。
他平日里总是温温和和的,十足的温吞,用现代的语言来说,应该是十分佛系的一个人,如今是头一次动怒。
王沖一愣,下意识的乖乖闭上嘴巴。
扶苏道:“二弟的请求,恐怕予不能答应,若是君父问起,予还是会据实已报。”
公子将闾苦笑一声,道:“大哥说的是。”
“公子!公子!”便在此时,有人大喊着跑进来,合该是公子将闾的侍从。
那侍从焦急的道:“公子,不好了!宫中圄犴传来消息,王相……王相重伤!”
“重伤?”胡亥惊讶:“关在牢房中怎么还受伤了?”
侍从道:“小臣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还请诸位公子亲自去看看罢!”
众人被这一打岔,也顾不得王沖的事情了,立刻赶回章台宫,火速前往圄犴。
王绾被关在特别的牢狱之中,只有他一个人,一进去,众人立刻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
“怎么回事?”扶苏蹙眉。
王绾躺在圄犴之中,身边围着几个医士,正在为王绾止血。
是了,止血。
王绾并不是想不开自尽,但浑身鲜血淋漓,身上竟然都是鞭笞的痕迹,显然是被人用刑了,而且是用了大刑!
牢卒押解着一个人跪在地上,禀报道:“回禀诸位公子,是这贼子,趁着看守罪臣的职务之便,以权谋私,支开其他守卫,蓄意殴打鞭笞罪臣……”
那被押解着跪在地上的牢卒,也不否认,一口认定道:“没错,便是小人干的!”
公子将闾奇怪的道:“你为何要鞭笞王相?”
“为何?”牢卒道:“还需要为何?王绾在做丞相之时,排除异己,不知因着权利残害了多少人家,难道还需要小人来细数么!?”
胡亥皱了皱眉,的确,章邯和章平便是因着王绾的打压,受到了波及,章邯一心保全族人,而章平不理解大哥的良苦用心,还和章邯大吵一架,最后离家出走落草为寇。
若不是胡亥,章邯与章平如今还不能冰释前嫌。
不只是章邯兄弟二人,还有常頞。
常頞没有章平那么幸运,章平有哥哥委曲求全的保护着,而常頞的家人,则因着触怒了王绾,全族不得善终,常頞逃亡在外,这许多年不知受了多少苦,根本无法回忆,沦为了夜郎的细作。
像他们这样的人,一双手根本无法数清楚,王绾的确是秦廷的栋梁之才,贡献不少,但作为一个政客,同样是排他的,对于政敌毫不留情,双手沾满鲜血。
牢卒道:“小人的族人,便是被王绾害死,如今王绾罪有应得,终于落在小人的手中,小人怎么能不报仇?!”
王沖冷笑:“哼,他本就不是个好东西!”
牢卒道:“小人敢作敢当,今日于愿足矣,不求恕罪,还请各位公子责罚!”
“长……长公子……”
王绾此时已然转醒过来,气息奄奄,看起来十足虚弱,挣扎着看向扶苏,道:“长公子……老臣还有为……以为见不到你了……咳咳咳——”
王绾一咳嗽,登时咳出很多血来。
第18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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