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天气,虽然北地苦寒,比京城冷得多,但他们这些人打拳都还是会光着膀子的,殷稷却已经把自己裹成了一头熊。
“……皇上龙体有恙?”
他思来想去也觉得只有这个解释合理,说着话还看向了一旁的谢蕴。
谢蕴也看见了,正艰难维持微笑,唇缝里还能看见咬得死紧的牙,怪不得刚才那么善解人意,让她先下来,原来是打的是阳奉阴违的主意。
你可真行。
好在这里距离侯府不远,走得快一些应该不至于再次捂出一身汗来。
“兄长不觉得这衣裳眼熟吗?皇上是不想辜负母亲的一番心意。”
她一字一顿地解释,那咬牙切齿的味道听得殷稷不敢回头,谢济也有些头皮发麻,也顾不得对妹夫的挑剔,连忙开口岔开了话题:“入关吧,知道皇上不喜欢劳民,今日并没有戒严,咱们沿路还能看看这千门关的风土人情。”
“好好好,甚合朕意。”
殷稷忙不迭答应,两人上了马,赛马似的一骑绝尘,很快就将队伍落在了身后,谢蕴毫不意外,深深吸了口气才翻身上马,一抖缰绳追了上去。
两人这一走,钟青立刻带了亲卫追上,将其余人留在后面慢慢走。
谢蕴本以为两人走的那么快,等自己追上去的时候怎么都该进府了,却没想到刚拐进侯府所在的街道,就看见殷稷骑着马站在街口,半晌都没动一下。
她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了,心里软了一下,却是又好气又好笑。
“不是做了完全准备吗?有什么好怕的?”
殷稷没言语,抓着缰绳的手越来越紧。
谢蕴叹息一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拉着他下马朝侯府走了过去。
谢父谢母已然候在了门前,虽然这两人曾经站在大周权势的顶峰,可这一朝回归布衣,身上却没有半分不甘不忿,一派的从容淡然,像是寻常人家的富足恬淡的慈和长辈。
两人身后还站着一些年轻男女,其中并没有大姑娘谢英的影子,倒是一人长得高大结实,与千门关守将关培如初一辙,正是那对龙凤胎中的儿子。
“父亲,母亲……”
谢蕴低声开口,谢家人纷纷朝她看了一眼,可圣驾面前却顾不得回应,众人俯身便拜。
殷稷一颤,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了谢家父母:“二位莫要如此,朕许两位见君不拜。”
二人神情复杂,看他两眼才顺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草民谢恩。”
“理应如此。”
殷稷收回了手,话说得有些干巴,心里却很高兴,这两人肯接受他的恩典,是不是说明他们也没那么讨厌他?
他不由摸了下身上的狼裘,侧头朝谢蕴看了过去。
“进去说吧。”
谢蕴开口,她现在只想让殷稷把那狼裘给脱下来。
谢父素来宠溺儿女,闻言当即侧身让开了往里头去的路:“皇上请。”
“伯父请。”
在外头是皇帝,进了门就是女婿,殷稷哪里敢放肆,和谢父站在门口推拒起来,谢蕴见他额角又见了汗,终于忍无可忍:“快给我走!”
殷稷只得收了手,绷着脸走到了谢父面前。
谢蕴松了口气,刚要抬脚跟进去,就被谢母一把抓住了胳膊,她神情严肃:“你等等,我有话要和你说。”
殷稷脚步瞬间顿住,他素来知道在谢家谢母说话比谁都有用,一见她那副紧绷的脸色,身体顿时僵硬起来,谢母对他不满意?
他心脏一路沉了下去。
第704章 我们不能收
“我听说这些年皇帝常年缠绵病榻,需要求医问药。”
谢母压低声音开口,声音急促又忧虑,谢蕴只当她是关心,正要开口安抚,谢母却忽然抬手指了指头,“他是不是病得太久,伤了这了?”
谢蕴懵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颇有些哭笑不得:“母亲,您说什么呢?他都御驾亲征了,怎么会坏了脑子?”
谢母仍旧顶着一张严肃的脸,眼底都是狐疑:“你可别蒙我,这些年我可没少打听京城的事儿。”
谢蕴抬手揉了下额角,殷稷病归病,可那是因为中毒,怎么就牵扯到脑子上了?
“母亲,当真没有。”
“那他怎么穿成那样?”谢母越发忧虑,“这一看就是傻的不分冷热了,我年轻时候见过那些憨傻之人,大夏天也穿棉袄的……”
“母亲。”
眼见她越说越离谱,谢蕴只能开口打断了她,心里狠狠骂了殷稷几句,她就说不让他穿,不让他穿,非不听,好了吧,被当成傻子了吧?!
可她还得为他解释。
“他的身世您也知道,他自小没受到过长辈的关爱,这收了你一件衣裳便欢喜得紧,不愿意辜负你的心意,这才特意穿上的,您别往旁处想。”
“原来是这样……”谢母捂着胸口吐了口气,“还好不是没别的问题。”
“母亲,快进去吧,他执拗得很,我得让他把衣裳脱下来。”
谢母这次没再拦她,却是晚了一步,和下人吩咐了一句什么才跟了上去。
正堂里几个男人直挺挺地站着,谢蕴一看就知道殷稷又在折腾,她抬脚走过去,压低声音开口:“你不坐,旁人怎么敢落座?”
殷稷还在想谢母会和谢蕴说什么,好一会儿才开口:“我若是坐了上首,待会儿岳母坐哪?”
看刚才那样子已经对他有意见了,谢蕴那般看重家人,要是谢母执意反对,她一定会选谢家的,这种时候他怎么敢出错?
“你操心太多了,我父亲也不会与你同坐上首地。”
殷稷丝毫没有被安慰道:“那我更不能坐了,我是来求娶的,姿态怎么能那么高?”
谢蕴脑仁突突直跳,她的父母没那么挑剔严苛,且不说他本就是九五之尊,就该坐上首,即便他不是,谢家也不至于因为他坐错了位置就将他如何。
可殷稷的心情谢蕴不能不顾及,她只好叹了口气,示意了一下左手的位置,殷稷这才走过去,撩起衣摆坐了下来。
谢父抬脚就要往下面去,殷稷一见他如此当即又站了起来。
原本谢父腿都弯了,见他起身只好又站直了,两人活像两根木头,一个比一个站得直。
谢蕴看得头疼欲裂,只能一把抓住谢父:“父亲,不然您上座。”
谢父没说话,却朝她挤挤眼睛,女儿啊,这位置可不能乱坐,皇帝在呢。
说的也是,谢蕴脑仁突突直跳,父亲的顾忌她懂,殷稷的不安她也明白,所以谁都不能怪。
但是,总不能这么干站着吧?
“母亲~”
她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回头看了眼谢母。
对方已经走了进来,坦然地在殷稷对面坐了下来,谢父这才老老实实的跟了过去,谢蕴松了口气,一抬眼见殷稷也坐了下来,便抬脚走了过去,可到了跟前他才发现殷稷似乎更紧张了,一双手紧紧抓着扶手,手背上青筋都凸了起来。
她眉心一蹙,不知道殷稷这幅样子是单纯的出于紧张,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连忙抬手解开了他的狼裘,低声开口:“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殷稷摇了摇头,手掌抬了一下,似是想来抓她的手,但又克制着把手放下了。
“没事,无须担心。”
谢蕴仍旧握住了他的手,不动声色地探了下他的脉搏,见并没有恶化的迹象这才松了口气。
气氛有些沉默,谢母打量着殷稷不说话,谢父低头喝茶,谢济不知道半路上去了哪里,现在还不见影子,殷稷紧了紧抓着扶手的指尖,轻咳了一声:“朕……我此行北上,带了些见面礼,请二老笑纳。”
谢母仍旧没开口,谢父倒是放下了茶盏:“无功不受禄,皇上往年节礼赏赐已然十分丰厚,谢家本就受之有愧,这礼实在不敢收,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殷稷心口一紧:“不过是些寻常的东西,不值什么,二老不必多想……”
“皇上,”谢父叹了口气,“您英明神武,有句话老朽就直说了,谢家不同以往,您这些不值什么的东西,对如今的谢家而言,那是不可承受之重,所以请您收回去吧。”
不同以往,这话是拒绝吗?
殷稷脸色苍白一瞬,反手紧紧握住了谢蕴的手:“前几年我对谢家的确疏忽,既不曾赦免,也不曾照料,伯父可是因此……”
“不敢,”谢父被这话说的脸色也绷了起来,他看着殷稷正色道,“谢家的路是自己走的,皇上所作所为出乎国法,谢家上下皆无怨言,何况当年出逃时,皇上没有赶尽杀绝,牵连无辜族人,已经足够谢氏一族感激。”
“那为何不肯收?”
他侧头看了眼谢蕴,他很清楚这二老一定明白他这礼送的是什么意思,可既然没有怨恨,为什么还要反对?
“二老若是对我有何处不满,但说无妨。”
谢蕴安抚地握住他的手背,目光也看了过去:“父亲,有话就说吧。”
谢父张了张嘴,很快又闭上,看着是有话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一直沉默着没言语的谢母忽然站了起来:“皇上既然如此在意我们为什么不肯收,那就请您随我来吧,娇娇,你也来。”
谢蕴和殷稷对视一眼,安抚地抓住了他的手,她其实也不知道父亲母亲为什么不愿意收,她以为兄长一定已经将她的意思传达了,二老素来尊重孩子的意见,没有理由会横加阻拦,莫非在这几个月里,又出了什么旁的变故?
她心里也有些不安,却还是安抚地看了殷稷一眼,随即抬脚朝谢夫人追了上去。
谢济如今虽说有爵位在身,可千门关毕竟不比京城,这所谓的侯府甚至连京中六品小官的府邸都不如,处处透着逼仄。
倒也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很快他们就到了地方,谢母看了那院子一眼,抬手推开了门:“自己进去看看吧。”
第705章 娇娇儿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殷稷深吸一口气才抬脚迈了进去,却只走了一步就不动了,谢蕴拉了他一把,不但没拉动,反而被他把自己拽了回去。
“怎么了?”
“你说……里头会不会藏着个男人?”
谢蕴:“……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体贴殷稷今天礼送不出去,不想闹他,可还是被这话气得挤兑了一句,随即拉着他快步进了门,院子里空空荡荡,并没有什么新鲜的,她狐疑地扫过周遭,目光落在门上难道蹊跷在屋子里?
她抬脚走近,试探着去推门,却被殷稷抓住了手:“我来。”
他微微眯起眼睛,要是里头真有个男人……
眼底血色一闪而过,他抬手就推开了门,随即什么东西掉下来,“咚”的一声砸在了他脑袋上,速度快得连内卫都没来得及反应。
玉奴娇 第40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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