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几天要生,又不一定是今天。”
谢蕴接过腰带递了过去,她现在腰都弯不下,实在是有心无力,殷稷自然也不敢劳动她,将她扶着坐在椅子上,才抬手系好了衣带。
“去把岳母请过来吧,别人我不放心。”
“这么不可信,还真是对不住皇上了。”
唐停靠在门口凉沁沁地开口,殷稷瞥了她一眼,罕见地没开口反驳,只低头蹭了蹭谢蕴的额头:“我早些回来。”
谢蕴目送他走远,才扶着椅子坐了下去:“他不是不信你,只是最近有些焦躁。”
临近生产,她夜里时常睡不安稳,许多次夜半惊醒,都能看见殷稷点了一盏小灯,借着灯光在翻医书。
唐停担心她的心脏承受不住产子的压力,所以决定剖腹取子,早在一个月前她便托人送了本医书回来,上头清楚地画着剖腹取子的画面。
殷稷每看一次就得失眠一次,时常拿着把匕首深更半夜地对着自己的肚子比划。
谢蕴不得不让人将乾元宫里的利器都收起来。
“你这次倒是回来得早。”
谢蕴点了点身边的椅子,示意唐停坐,“以往不到最后可看不到你的影子。”
唐停却没说话,谢蕴茫然地看过去,却见她正盯着自己的脚下看,她跟着看过去,这才瞧见地面有水渍。
皇后临盆的消息瞬间传到宴云台,殷稷刚到,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听见了玉春的喊声,当即撂下一众宗亲转身就要走。
宗亲们下意识拦人:“皇上,这哪个女人不生孩子?您不用紧张,中秋宴散了再去也不迟。”
殷稷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哪个女人不生孩子?
“哪个人都会死,不如你先走一步?”
开口的宗亲一愣,随即浑身一抖,猛地跪了下去:“皇上饶命,臣不是这个意思,臣……”
殷稷任由对方被禁军拖了下去,头都没回,大步往乾元宫去了,等他到的时候谢母已经到了,正在门口焦急地走来走去。
“岳母,情况如何?”
“唐姑娘和太医在里头。”
殷稷看了眼里头,隔着门板,只能看见人影来来回回,忙乱的脚步声透过门板飘出来。
他心头乱跳,却还记得安抚谢夫人:“岳母放心,她们一定母女平安。”
他却浑然不知道自己声音在抖,话音落下抬腿就要进去,却一脚绊在了台阶上,踉跄着就往地上栽,还是谢夫人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小心些。”
“没事,没事……”
他深吸一口气,几步跨上台阶,却在门前被太医拦住:“皇上留步,产房污秽……”
“滚开!”
殷稷声音发抖,“里头朕的妻子和孩子,你说谁污秽?!”
他推开太医要进去,却又被匆匆出来的姚黄拦住了:“神医不让您进去。”
殷稷不敢置信:“她也信这一套?”
姚黄连忙摇头:“神医说您进去一定会添乱。”
殷稷一哽,被堵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太医的话他能不听,可唐停地却不敢不听。
“好,不进去,不进去……”
他退了出去,强自压下了所有不安和慌乱,脑海里却一遍遍地闪过那医书上的画面,越想他脸色越苍白,最后几乎连走路都没了力气,在门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冷汗一茬一茬地往外冒。
阿蕴,阿蕴……
谢夫人也紧张,见他不言不语还以为很撑得住,结果一抬眼才发现他的脸色竟那么难看,活像是在里头生孩子的人是他。
“皇上,莫慌,”她叹了口气,“唐姑娘说不会有问题的。”
殷稷抬头看过来,神情木然:“我知道,不会有问题,不会有问题的……”
他机械地重复,语气毫无起伏。
谢夫人一看这样子就知道他根本没听进去,只能叹了口气,强行分出心神来安抚他,却毫无作用,随着时间点点滴滴过去,她眼看着殷稷连唇上的血色都退了下去。
好在唐停很快就开门出来了:“母女平安,但她下腹有伤口,不能乱动,进去吧。”
谢夫人如蒙大赦,连忙抬脚进了门,殷稷反应有些迟钝,等谢夫人不见了影子,他才克服了发软的腿撑着地面站起来,扶着玉春往里走,路过唐停特意停下了脚步。
“多谢。”
唐停没言语,只抻了个懒腰走了。
屋子里谢蕴苍白着脸颊躺在床榻上,安安静静的。
谢夫人让开位置,他便在床头半蹲下来,抬了抬手很想碰碰她,可又惦记着唐停说的伤口,根本不敢,最后只好小心翼翼地摸了下她的额头。
“阿蕴……”
他颤巍巍低唤一声,床榻上的人眼睑微微一颤,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她意识还不算太清醒,却仍旧认出了殷稷,朝他苍白虚弱地笑。
殷稷被那一笑激得红了眼眶:“对不起,让你受这种苦……”
谢蕴动了动手指,他连忙小心翼翼地抓起来,唯恐自己动作大一点就会弄碎她,不知过了多久,他混乱的心跳才终于平复下来。
耳边传来嘤咛声,殷稷侧头,这才看见孩子就在床头。
他怔怔看了许久才猛地回神,询问似的看向谢蕴,见她点头才像是确定了一般颤抖着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小小的,软软的。
胸腔里陡然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让他止不住地战栗。
这是阿蕴和他的孩子……
第884章 故事的最初1
我叫萧稷,萧是兰陵萧氏的萧。
母亲说,我能随她姓是族里的恩赐,因为萧氏的宽容,我才不至于做一个没姓的野孩子,她说我们母子亏欠萧氏,要一辈子记得这份恩情。
那句话她从我小一直说到大,甚至临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遗言都是要报恩。
我不想让她死不瞑目,所以牢牢记住了这句话,哪怕在萧家的那五年过得猪狗不如,我也没有抱怨一个字。
之所以只有五年,是因为十五岁那年我就搬了出去。
那年发生了一件事,对萧家而言可能微不足道,可我却终生难忘。
我的小厮钟青被当成靶子,险些命丧萧定之手,钟白也断了一条腿,我将为数不多的尊严踩在脚底才将他们活着带回去。
苦难加诸己身,尚且能忍,祸及亲眷,便是绝境。
我清楚地知道,在萧家我护不住他们,想活就只能走。
我决定变卖母亲留下的遗物,为我们三人谋一条生路,他们两个都劝过我,让我再忍一忍,忍到科举下场,有了功名再说。
可我怕等不到那个时候,这两年他们已经开始变本加厉了。
所以最后,我还是一意孤行地做了决定,临走之前,我去了一趟后山和母亲请罪。
其实从十岁之后我就不常去那里了,因为身上总是有伤,我不想我娘看见我那副样子,我怕她在天有灵,还要为我忧心。
那天我在坟前跪了一宿,给母亲磕了无数个头,我很愧疚,愧疚到连句话都不敢说,我知道自己无能,可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无能到连母亲的遗物都保不住。
可我已经无路可走,他们两个跟着我,我得给他们找一条活路。
好在搬出去的日子比在萧家要自在得多,哪怕整日奔波,也比在萧家安稳,不用再担心会有突如其来的责难。
只是好景不长,萧宝宝找了过来,她这个人很莫名其妙,总是喜欢跟着我,我其实因为她遭受了很多无妄之灾,但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只顾自己高兴,不管旁人死活。
就连现在搅坏了我的生意,她也是满脸的无辜和好奇。
可这种损失我承受不起,我不得不再次回到了萧家那个乌烟瘴气的家学,因为这里萧宝宝不喜欢,不会跟过来,我能得到片刻的安宁,钟青钟白也能继续做生意。
后来日子慢慢好起来,有了银钱傍身,连以往颐指气使的萧家,都多了几分客气,虽然只是做做样子,我知道做商人不是长久之计,想要立足,还是得走科举的路子,只是留在青州,有萧家压在上头,我永远都没有机会。
我必须离开这里。
行商说京中有户连萧家都得罪不起的人家,他们收容各处学子,只要真的有学识,不管什么出身,都能入他们的家学读书,包括我这样父不详的野种。
我千里迢迢奔赴京城,敲开了那座朱红的大门。
那是我第一次去谢家,正值初春,满府都是盛开的梅花。
府里的下人说,他们大小姐喜欢,所以老爷夫人便将府里都种满了,他们还说府里有座梅林,是京中独一份的盛景。
学子们满眼向往,都想去开开眼界,可我知道,我们不会被允许的,萧家的女儿都那般娇宠,这谢家门第更高,自然会更加宝贝,他家女儿喜欢的东西,又怎么会允许旁人觊觎?
只是看看都没资格。
如同我所说,我们果然被拒绝了,学子们满心不甘,读书的时候都还在惦记。
谢家和萧家不一样,这里的家学要安静得多。
哪怕萧宽知道我来了谢家,蓄意命人散播了我是野种的消息,我的日子也仍旧还算安稳,甚至还结交了几个朋友,其中就有谢家的儿子谢济,他和我见过的所有世家子都不一样,他……太闹腾了。
而且,他还不爱读书,回回小考都是垫底。
然后我们便能瞧见德高望重的内相,提着衣摆,拿着竹篾,追着他满家学跑,明明有下人,他却不用,非要自己追,鞋子跑掉了都顾不上管。
说实话,我很羡慕,我也想有这样一个父亲,可以在我年幼时庇护我,在我犯错时教导我……可我也知道,自己是没有那样的运气的。
有些人,远远看看就好。
年中小考的时候,谢济进步了,内相很高兴,赶着中秋那天将他的几个同窗都请过去赏月,我也在其中,但可惜的是我并不起眼。
家学里有个学子叫祁砚,出身寒门,却次次小考都是头名,内相对他的文章更是赞不绝口。
我想,那次赏月,他真正想邀请的人,只有祁砚。
他自己也的确争气,不管内相问什么,他都对答如流,这般出色,也由不得旁人不欣赏。
那天内相以月为题,让我们都做了文章,我其实也想表现一番的,可惜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哪怕我知道这不是萧家,也仍旧不敢锋芒尽显,最终只留下了一篇很是中庸的文章。
但第二天内相赏了两方砚台,竟然也有我一份,谢济说,有人很喜欢我的文章,可是谁他不肯说,我也不好再问,但后来他时常讨要我的文章,我也都由着他。
再后来就有消息传出来,说内相有意招祁砚为婿,但当着谢济的面,没人敢讨论这件事,因为他对那个妹妹,宝贝得很,根本不许旁人讨论,若是言谈间有些许不尊敬,他能打的人爹娘都认不出来。
其实那位谢大小姐也来过家学几次,冷的时候给谢济送衣裳,热的时候给学子们送冰碗和绿豆汤,但每回来,她都不进来,只让下人将谢济喊出去。
玉奴娇 第50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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