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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人心都是肉长的(1)

    1
    实在地说,在对待三奎被抓的这件事情上,身为三奎心中信赖的民兵连长 ,以及民兵连长的那位所长战友,他们的表现都称得上是尽力而为了。
    尤其是那位派出所长,抛开政治层面不谈,他算得是一个性情中人。
    看在昔日战友的面上,那位所长对三奎的事情卖力得够意思了,唾沫星子实在是没少费。
    当然,也让人不得不佩服他也确是有一些能量。
    这不,在他的努力之下,公社领导的最终意见出来了:对三奎的处理,可以不采取打罚并举的严厉措施。甚至是打是罚,本人还可提出自己的选择意见。
    那么,是愿打还是愿罚?到底该何去何从?
    两难的选择摆在了面前,出于想要保护弟弟的思想愿望出发,大奎打定了接受罚钱的主意。
    做出这样的选择,大奎首先是担心三奎还正年轻着,正处在一个薄皮爱脸的年龄上,恐怕难以接受游街示众的那份刺激。
    再说,他自己又何曾情愿自己的弟弟去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呢?
    为此,他宁愿选择受罚。
    纵然自己两手一拍啪啪响,他也愿意!
    哪怕是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去讨借——就算自己为此去磕破了脑袋,那他也心甘情愿!
    但是,作为事件的直接当事者,三奎又有着他自己的考虑;
    三奎就寻思着:自己的家里穷啊!要是以罚钱了事,让家里为此拉上一笔饥荒——那、那往后一家人的日子还过不过啦?那还不把大哥非愁坏了不可!
    罢罢罢,天掉下来有地接着。既然祸是自己闯下的,那就还是由自己来承受吧!
    于是,面对前来看望自己的大哥——那痛悔、愧疚不已的大奎,三奎强捺着自己翻腾的心情,硬着眼睛对大奎说道:
    “大哥,这事你就依我吧,千万别到处去讨借。咱坚决不能花这份钱!他们要游我的街,那就让他们游吧。有啥可怕的?我不在乎!我不就是不愿瞪着眼睛过穷日子吗?我又不是去拦路抢劫,胡作非为,能有啥可丢人的?管它怎么着吧,我不在乎!”
    守在大哥的面上,三奎话是这样说,听来似乎很有底气,也很硬气。但是,他一当背过了身去,尤其夜里躺在学习班那光铺着木板 、连席子都没有一张的小床铺上,他却是泪流不止,长夜难眠······
    当他终于真正到了上集市游行的那一刻,尽管他之前想象到了许多,似乎也已做好了充分地思想和心理上的准备,可一旦临到了那人头攒动的集市上,他还是由不得脑袋一下就发了懵。
    就是他的那两条腿,走起来似乎也不听使唤了,老像踩在棉花堆上一般想要歪倒。
    还有他的眼睛,那也是根本就没有勇气去看任何人!
    在他的感觉中,仿佛人们那看向自己的目光,不是别的,分明就是飞刺而来的万千钢针······
    而当他终于回到了家来时,浑身好像一下虚脱了似的。感觉实在是支持不住的他,两眼一闭,一头便扎在了床上。
    那感觉,真是巴不得从此永远不再睁开眼睛才好······
    这时再看那大奎;他从一大早起来就没出灶房,只是蹲身在灶门口那里,脑袋抵在墙上,脖子缩着——光出眼泪不出声!
    直当听到三奎回来家,一头重重地扑到床铺上的声音,他这才有所举动——将自己的脑袋狠狠地在墙上连撞了几下······
    2
    是在三奎被游街的第二天。
    早饭后,心情还没缓过劲来,呆在屋里又实在觉得憋闷得慌的三奎,饭碗一推便出了家门。
    他想到外边去遛哒一圈。
    大奎呢?由于眼下算是农闲时节,地里活计少,生产队今天放假一天。
    这不,早饭之后,那因为雨水大而塌了的一块院墙,按说今天应该正好趁机来整理一番。可心绪也是乱糟糟一团的他,一时也是实在无心来干啥。甚至干脆连院门他也懒得出去,只是呆在院里的树荫下抽起了闷烟。
    院门响动,大奎抬眼看去,见是那出了嫁的妹妹二嫚两口子来了。
    孕身已有些显形的二嫚走在前头,小个子的丈夫杨顺,背着一个背篓跟随其后。
    难怪人说“三里不同俗”。就拿这背篓来讲,石竹村跟二嫚婆家的那葫芦峪,虽然相隔不足十里,但在石竹村几乎不见有人使用的背篓,在那葫芦峪却是差不多成了人们出门的必备。
    二嫚此来是有原因的。
    昨天,她的公爹去赶集时,正好赶上看到了三奎被人家游街。
    这不,今天就赶紧打发了她回娘家来看望一下。
    同时,从她一嫁进门去就拿她当心上事的公婆二老,即害怕她路上受累,也是有点放心不下她,于是还特意打发了她丈夫一道相随。
    二嫚进来家一见到了大哥,为了三奎被游街的那档子事,兄妹俩自然不免就会相对伤感一番。
    话说那杨顺;他今天陪着媳妇一同走娘家,不光带来了一些土豆啥的几样蔬菜,还有一些家里上山採来的、已经用细线串起来的新鲜蘑菇——说是让大奎家晒干了好留到过年时节吃的。
    另外,杨顺还带来了一只爹爹昨儿下午刚巧在山上套住的一只大个的野兔。
    这让大奎感到了过意不去。于是大奎开口便对二嫚责怪地道:
    “好不容易得来的野味,你们不自己留着,还拿来这里······”
    二嫚解释地:
    “我临来时,公爹和婆婆非让带上······”
    大奎接过话来道 :
    “这哪行呢?老人家都那么大年纪了,还是快拿回去给老人家吃吧。”
    二嫚道:
    “要不——还是已经拿来就拿来了吧。你不知道:我公爹和婆婆,他们做事都实诚着呢,他们想怎样做的事情,你就得依着他们的心眼去做才行。要不他们就会不高兴的······。”
    二嫚言语的声腔中,充满着一种心满意足的高兴劲和幸福感·····
    3
    就在二嫚和大奎坐着说话的当儿,从进来门就没说过几句话的杨顺,闷声不响地在院子里遛哒了一圈。
    他见猪圈的粪汪里满了粪 ——该往外掏粪了,便不声不响去找了一把铁锨来,打算给往外掏粪。
    大奎一见,赶忙就想制止杨顺;说自己也注意到该掏粪了——要不然,夏天雨水大,不及时掏粪会让院子里有臭味。只是这两天心里麻乱得很,还没顾得上。
    他让杨顺赶紧放着,说自己过天就干了。
    但是,二嫚先是笑着看了看杨顺,转回脸来对大奎笑道:
    “大哥,你就甭管他个闷葫芦了,他愿干就让他干去吧——天生就是闲不住的命,他一闲着浑身会不自在,就想自己找活干。嘻嘻。”
    从二嫚的话语当中,大奎分明也感觉得出,二嫚口口声声把丈夫杨顺称之为闷葫芦,听来好像是有点对丈夫的轻视,不待见是的。但那声腔音韵中却无疑表明了这“闷葫芦”一语,简直就是她对丈夫杨顺的一种“爱称”!
    而话里话外透着的,是一种对丈夫杨顺的褒赏!
    的确,在她的心目中,尽管婚前对杨顺有着身高之类的不满意——她的那种“情愿”嫁给杨顺,当初也只是为了二哥、为了那个家着想而委曲求全罢了。
    可在婚后的生活相处中,杨顺这个看似闷葫芦、却又心细如发的丈夫的心性与品行,以及所给予她的那份倾心的体贴与疼爱,使得她不禁也就越来越感觉到:杨顺是一个值得她心甘情愿去相伴一生的那个人。哪怕日子会是清苦的!
    这让大奎不由得也有点欣慰起来·····
    是啊,从最初决定让二嫚去给二奎转亲,在大奎的心意当中,老就感觉得自己这个当大哥的愧对二嫚,于心不安。
    但是现在,看到二嫚能碰对一家通情达理、勤恳实在,待二嫚又是有疼知热,让二嫚能够过得心情舒畅的人家,这让他如何能不感到一种由衷的欣慰呢?
    进而,大奎甚至由不得感叹地想到:
    女人家的一辈子,能碰对一家让自己舒心畅快过日子的人家,实在也算得是幸事。只要能心气畅快,那就比啥都强!哪怕日子苦些,也是会让人感觉到甜的。可假如心境里叽扭憋屈的不自在,那就会山珍海味吃在嘴里也咽不进肚子里······
    的确,二嫚是碰对了一家心性善良的好人家。
    对二嫚来说,尽管婆家那村子穷得蝎虎,全村就找不出几家能过上滋润日子的人家来。可常言道:富日子难过的是心情,穷日子难过的是肚子。
    婚后的家庭生活,她过的那日月光景,清贫是显而易见的,但至少她的心情却是舒畅的。
    当然,二嫚公婆一家能全心全意地好好待对二嫚,这固然与他们的心性本身有关。
    但也不可否认的,这与二嫚过门后在婆家的自我表现也实在是大有关系!
    毕竟自古人情就像一把锯,你不来我不去;都是四两换半斤——两好才能合一好。
    说到底,人心都是肉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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