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你看着这三口锅,我去停尸房继续取头吧。”成青云暗自隐忍了须臾,转身走回了停尸房中。
南行止没再跟着她离开,照她所说,照看着锅里的头颅,时不时往火里扔柴。
成青云一连割下好几个头颅之后,才回去,揭开锅盖,用棍子轻轻戳了戳头颅。沸腾的水面已经漂浮着黑黄色的油花,还有些许肉末,头颅上的血肉大部分被滚烫的水煮得脱落了。
“好了,”她屏气,小心翼翼地把第一个头颅从水里取出来,快速扔进旁边盛满冷水的木桶里。
“得罪了得罪了……”她双手合十,碎碎念着,依旧手脚麻利的取出头颅,拿起刀,开始小心翼翼地刮上面的肉。
轻轻一剥,她甚至能感受到掉下来的到底是嘴唇还是鼻子,亦或者是眼睛……
好在头颅没有裂开,不至于脑浆迸裂……成青云暗自想,就算头颅裂了,里面也是脑花了,不会是脑浆。
而在南行止看来,她从头颅上刮下来的肉,不过就是焦黑糜烂的肉末而已,无法辨认。
虽说浸过冷水,可依旧很烫,成青云被热气熏得脸颊泛红,额头渗出汗水。双手指尖也微微刺痛。
见她一言不发,南行止干脆取出第二口锅中的头颅,按照她的步骤,开始剥肉。
每剥完一个,就将头颅放回相应的棺材之中,以免混淆了头颅和躯体。
排除了成青云淘汰的尸体,依旧有六具尸体需要辨认。
整整一个下午,她与南行止在刑部的停尸房中,煮尸,剥肉,刮骨……
终于,六个完整的头颅被整理出来,可常人所见,每个头颅几乎一模一样,依旧无法辨认哪个头颅才是瑞亲王。
天色已晚,成青云有些疲惫,她将头颅放回棺材之中之后,对南行止说道:“世子,我们先回去吧,让人看守着这里,任何人不能动。”
“好,”南行止吩咐下去,让人拿了水来,与成青云净了手,这才出了刑部,坐上马车回王府。
京城夜景绮丽旖旎,街道之上灯火璀璨。成青云掀起马车窗帘,夜景之中,弥漫的灯火映照进来。
还没将手放下,突然被人握住。她一怔,没能挣脱。
南行止蹙眉看着她的手,原本干净整洁的十指,因为剥肉刮骨,被烫得发红发肿,些许指甲有些断裂。
这双手到底柔软细小,比起其他男子的手要娇嫩许多。南行止忍不住翻来覆去仔细看。
手指很纤细,也柔软,但并不是养尊处优的手。
成青云蹙眉,“世子?我的手有什么问题?”
南行止这才缓缓地把她的手放开,“没什么,就是回去,得给你一些上好的药了。”
成青云不语,借着光看了看他的手,虽然跟她一样剥肉刮骨,被滚烫的水烫过,可男人的手的确要耐磨一些,伤痕并不明显。
她撇开目光,思绪回到辨认瑞亲王的尸体之上。说道:“世子,这京城之中,可有手艺十分高的塑泥人?”
南行止轻轻蹙眉,“肯定是有的。”
“那就好。”成青云说:“你今晚让人去找全京城技艺最好的塑泥人,让他准备好各种塑泥的东西,尤其是大量的肉色的泥。”
南行止陡然间明白了她的用意。
回到瑞亲王府,灵堂之中依旧进行着哀礼,肃杀沉郁的气氛不减,可南行止已经没有了那日回来时的悲痛。
他让人先送成青云回房,顾不得其他事情,立刻去灵堂守灵。
成青云回房之后,休息了片刻,便有侍女端着饭菜和洗漱的热水进来。顺便给了成青云一瓶伤药。
侍女反复问她,可否需要大夫查看,成青云拒绝之后,侍女才离开。
瑞亲王初丧,全王府上下都在食素,成青云也一样。
吃饱之后,她洗漱好了,躺在床上休息。
或许是触景生情,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南行止的事情。
从相遇相识,到如今瑞亲王的去世。
瑞亲王是在夜间下天牢提审人犯时,天雷劈中天牢房梁,导致天牢起火而葬生火海的。
如果这是一个阴谋,有人借此机会杀害了瑞亲王,那么最初的线索,就应该在天牢之中。哪怕天牢大部分已经被烧毁,线索也被烧得一干二净了。
成青云思索着,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个晚上。
……
成青云警觉性不错,一听见房外有人说话,立刻起身。
快速穿好衣服,她打开门,见南行止和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站在门外。
南行止依旧一身麻衣素服,瘦骨嶙峋的男人缩着肩膀,战战兢兢地站在他身后,背上背着一个大箱子,看见成青云,抬起头来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你醒了?”南行止看了看她的脸色,又看了看她的手,见已经上了药,微微蹙起的眉头舒展开。
他带着成青云出了房,到了院落之中。
院中庭院花木掩映,亭下水池流水潺潺。有侍女快速端来了早膳,摆在桌上。
“先吃东西,随后与我去刑部吧。”南行止说道。
成青云夹了一块糕点,喝了一口粥,再看向站在亭子外瘦骨嶙峋的男人,问道:“他就是塑泥人的手艺人?”
“嗯,”南行止慢慢地喝粥,“据说是全京城,塑泥手艺最好的。”
成青云淡淡地看了那男人一眼,那男人恐怕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会进亲王府,战战兢兢又害怕别人不相信他的手艺,连忙行礼,说道:“世子,大人,小的叫泥人儿李,您尽管去打听,小的的手艺肯定是全……全京城最好的,小的捏的泥人儿,肯定和真人一模一样!您想要什么,小的就给您捏什么!”
“是吗?”南行止放下碗,看着成青云,若有所思,“既然这样,你就把她捏出来吧,如果捏得不像,砍了你的手指!”
“好的好的!”男人连忙放下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团泥来,仔仔细细地看了成青云一眼,聚精会神地捏起来。
成青云不由得蹙眉,往嘴里塞了一块茶点。
那边儿泥人儿李手指飞快,三两下就捏出个人形来,再用竹签儿竹片儿细细刻描……很快,就将一个小小的成青云捏好了,恭恭敬敬地送到南行止面前。
南行止轻轻地把泥人儿放手里,翻来覆去看了看,最后看着那张脸细细地端详,眸色平静,倒让泥人儿李忐忑惶恐。
成青云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隔着桌子,一眼就看出那泥人儿的形态模样,简直跟她一模一样。连今日她穿的淡青色常服,袖口之上织绣的月色兰草都精细入微。
那泥人儿正是她将茶点塞嘴里的那一瞬间,传神又写意,栩栩如生。
她正欲起身抢过来,却听见南行止有些嫌弃地说道:“捏得是不错,可惜……”
泥人儿李垂着手,十分不安。
“什么可惜?”成青云不解。
南行止深深地看着她,目光如雕镂的刀笔,他微微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手里的泥人儿说道:“可惜,这泥人儿的面容,有几分清秀,像个小姑娘……”
成青云一怔,身体一僵坐了回去,“是吗?是他手艺不好吧?”
泥人儿李紧张得眼珠子直转,有些手足无措,随后连忙说道:“这只是小样,还有细节没有处理好,”他拿出一直如针一样细的毛笔,说道:“这位公子眉宇更英挺俊朗些,鼻梁与眉眼之间的肤色深些,待小的略微描上几笔,就有公子的英气了。”他双手抬起来,等着南行止将泥人儿还给他修改。
南行止蹙眉,“你手艺果然不错,泥人儿捏得比她本人更好看,就不剁你的手指了。”
泥人儿李一喜,“噗通”一声退下去磕头行礼。
成青云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泥人儿放进袖口之中,死死地盯着,心想着找个时机偷回来。这泥人儿张手艺不错,万一把她真实的模样捏出来了,恐怕还有麻烦。
去刑部的路上,她时不时盯着南行止的广袖,祈祷着泥人儿能够掉出来,可惜没有。
进了刑部,刑部尚书立即迎了出来。
南行止与成青云进了停尸房,停尸房看守严密,依旧是昨天的模样。
泥人儿李脸色铁青,吓得双腿微微颤抖。
成青云面不改色,从一口棺椁之后报出一个完整的头颅,吓得泥人儿李险些晕过去。
她把头颅放在一张桌子上,南行止早已让刑部尚书准备好凳子,与成青云坐下。
成青云轻轻地对着泥人儿李招手,说道:“我说,你照做。现在,把你捏面人儿的泥拿出来。”
第25章 颅骨复原
泥人儿李不敢怠慢,连忙将一个装满泥的匣子拿了出来。捏泥人的面泥,大多是民间手艺人用糯米和面粉以及蜂胶等物混合调制而成的,容易保存,长久不烂、不裂、不发霉、不褪色。
成青云需要用这门技艺还原瑞亲王的容貌,并且希望可以常年保存,也算是弥补南行止突然失去父亲的遗憾。
她拿出毛笔,在头颅之上描出几个点,并对泥人儿李说道:“你有塑人的经验,应该知道常人五官面貌之间的距离和形状,你照我吩咐的做。”
泥人儿张立刻点头如捣蒜。
“你现在这头颅上塑一层皮肉。”成青云说。
泥人儿李连忙拿出泥,快速地裹在头颅上。
成青云端详片刻,“我刚才描出的几个地方,分别是眉毛,鼻梁还有唇,你先雕刻出来。”
泥人儿张拿出竹片儿和竹刀,快速在泥上勾勒雕刻,成青云时不时告诉他应该雕刻多长,多宽,多深,鼻梁应该是多高。最终,再将眼睛捏好,镶嵌在颅骨的眼窝之中。
粗略的一张人脸缓缓出现在面前,一个阴森恐怖的头颅慢慢复原成生前的模样。
成青云蹙眉观察,对泥人儿李吩咐道:“面部肌肉、经络和头颅的形状是有一定规律的,鼻翼的宽度与两眼之间的宽度相当,眼睛的长度与鼻翼的宽度相当,唇角之间的距离,大约是下颌宽度的三分之一,或者与两颗犬齿的距离相当,你按照这样的规律,去复原其他的头颅,其他的细节,我再提醒你。”
泥人儿张目瞪口呆,双手不住的颤抖,塑完这么一个头颅,他感觉自己已经灵魂出窍。
成青云转头看着南行止,迎上他深邃探究的眼神,她心底微微一颤。
这门儿从父亲那里学来的技艺,她也是第一次尝试,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辨认成功。可南行止的眼神复杂又审视,带着强烈的震撼和兴味,甚至是探究到底的质疑,让她不敢直视。
片刻之后,她才对他说道:“这是我家传的技艺。父亲曾经是仵作,又曾经与名医学习交流过,到了蜀郡之后,还和屠夫之类的人学习过猪样等牲畜的肌理经络,所以,他才研究出这么一个……”
南行止若有所思,微微地点头,“是吗?”
“是。”成青云似害怕他不相信,又补充道,“父亲曾经亲自在我面前还原过一个头颅,简直和生前的一模一样!”
南行止勾唇,眼中噙了几分笑意,“还原的什么头颅?”他倒是好奇,成青云的父亲,到底从哪儿得到的人的头颅。
“是……是阿黄的头颅。”成青云躲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
“阿黄?”
成青云起身,去棺材里拿第二颗头颅还原,低声说道:“阿黄是我养的细犬,可惜又来死了……”
南行止脸色一僵,有些啼笑皆非。
有了第一个头颅还原的范例,接下来的头颅便顺利许多。当年,成青云的父亲还原阿黄的头颅,用了两天两夜,如今还原人的头颅,虽说顺利,可也更加严苛。稍微不慎,便会错认。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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