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的屋子里乱得不像样,针头线脑到处乱飞,裁下来的碎布头囫囵放在一只破篮子里,成片的料子就堆放在床边,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用何漾的话说:“我连从你房门前过都嫌弃。”
田家村山头的第一批木料砍了送来,十几颗大圆木合抱有一人粗,发散着一股新木才有的香气。何大林取了一根,锯了刨成木片,给夏颜打了一只大立柜,只有几个格子,没有门开合,夏颜乐呵呵地把衣服料子都收罗了进去,屋里立马清爽了不少。
“这才像个姑娘家的闺房。”何大林拍拍大立柜的身子,很是满意道。
这下也算有个像样的工作间了,只是夏颜犹不满足,还想打个木质人台。她去空间里量了人台的尺寸,在毛边纸上花了草图,拿给何大林看的时候,直把他一张老脸羞得通红。
“这是什么玩意儿,光溜溜的一件衣服也不穿。”挥了挥手作势要撵走夏颜。
夏颜被推到一边,哭笑不得,只得耐着性子解释许多,磨了大半天,才把他说动了。
何大林还怕被人撞见,每回都打了烊后,关上门刨木料,先刻出了大致尺寸,拿锉刀粗磨一遍,再用锉草抛光,直到月上树梢,还能听见院子里莎莎的声响。
因是实木的人台,很有些分量,夏颜一人也抬不动,何大林扛了送到她屋里去。才搬到后院,就碰上了来打秋风的何氏,这几个月里她来了两三回了,都没讨到什么便宜,夏颜不是拿铜子儿撒在地上打发她,就是拿脏碗装了饭食给她,跟对待叫花子没两样,每次都把她气得七窍生烟回家去。
这下何大林回来了,这泼妇就又想着作妖了。
果然她一进来,就瞪圆了眼睛往人台上瞧,看夏颜的眼神就像看妖怪似的。
“大哥,你就这样任小丫头胡闹?”她挺了挺肚子,五个月大的肚子坠着,走起路来一晃三摇的。
何大林脸上有些羞意,却笨嘴笨舌的说不清楚。
“你来有事?”夏颜对着她向来喊不出“婶子”,从来都是你啊我的直呼,此时依旧冷冷地望着,细细观察何大林的反应,如果这回他还不觉悟,拿着自己的钱贴补别人,那就真是叫人寒了心了。
何大林搓了搓手,神色尴尬地看着何氏:“他婶子,吃了吗?”
他一提这话,何氏就苦了脸抹起眼泪来:“大哥,这日子没法过了,你家这丫头要逼死我们母子啊!”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日子艰难的话,仿佛夏颜倒成了盘剥的那一个。
“他婶子,最近日子确实难过,您瞧,我这才借了钱,铺子里一时也周转不开,”何大林这回也不傻到顶了,说话语气也透着哭穷的意思,“要不这样,家里还有些米面,我给您包去,菜笼子里的肉菜,您拣自己喜欢的拿去罢。”
夏颜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何氏要真接了这个手,以后夏颜就真拿她当个叫花子看。
何氏手里未必没钱,不过是这些年下来,早把大房当成了摇钱树,回回都能吃到嘴的肥肉,怎么能轻易舍了去?
何氏一听何大林这是要撒手不管的意思,立即就要哭天抢地,才嚎了一嗓子,就见夏颜端了个小凳子出来,手里抓着一把瓜子,边嗑边笑话她。
吐了一口瓜子壳,夏颜立起身对门外喊:“街坊们快来看哦,活生生的‘四寡记’,比戏文还精彩!”
四寡记是说四个寡妇悲欢离合的故事,其中一个桑寡妇最是泼辣,欺弱怕强,惯会刻薄自家妯娌,最后落得个蹲大狱的下场。
何氏气得双颊通红,抖着唇瞪直了眼,一口气吊着就是喘不过来。到底是个孕妇,夏颜也不敢气狠了,嘴上占尽了便宜,还笑眯眯地说:“您可口渴了?要不给您端一碗茶来,喝完了再继续哭?”
何氏狠狠吸了一口气,眼看今天是讨不到便宜了,心里不禁又愤又恨,恨不得把这丫头撕碎了踩个稀巴烂,才几个月光景,就把一向实心眼的何大林给拐左了,长此下去,自家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总要找个法子给她点颜色看看才好!
憋着一股气回去了,回家头一件事就是扎了个素面小人,才要插针时发现不知道生辰八字,又气得好一通发作。
这边气走了何氏,何大林一言不发地把人台抬进了屋,夏颜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也不去打扰他,只默默回房整理东西。
何大林过了许久,才在她身后叹了口气:“上回我去帮人家补嫁妆,看那院落里摆得满满当当一百多抬大箱子,就想着我闺女成亲时家里能陪些什么,左右不过两三年的光景,可如今我还要伸手向女儿借钱,可不是越过越回去了?大妞儿,你放心,到时候就算没有一百抬,爹爹也要给你攒出个三五十抬来。”
夏颜抿着嘴笑了,何大林能有这个心思就是好的,一家人关上门来踏实努力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何大林转了性子,夏颜也有底气去考虑铺面的事情了。
在家里做活儿到底不方便,每回进空间就跟做了贼似的,还常常怕被人发现端倪,刚进去不多会儿就得出来。这一来一回的折腾,效率就低了许多,若是有一间独立的工作室,就容易避人耳目了。
夏颜托牙侩去看屋,自己回家赶起手头的活计,如今一月下来,少则二十单,多则四五十单,早已挤不出出摊的时间了。还有往日里的老客户,回去找不到她的摊子,就一路问到家里来的。
为了招揽这些回头客,她给码头上相邻的小摊贩们都送了些钱,嘱咐他们若是有人问起,就提点一回。
这几日缝纫机有些不好使了,总是跳线,底线也勾不牢,夏颜就抽了个空去保养机子。先拿了块碎布头,剪成细条状,捏着两头塞进机子的缝隙里来回擦拭,拆了牙板清理棉絮灰尘,点上机油转两圈手轮,脚下一踩,机子哗哗走针,听声音就知道顺畅了。估摸着针尖钝了,又换上新针。
刚要穿针引线,就听后门的门板被拍响了,夏颜只得速速出来,小跑着去开门。
来人是芝姐儿,一张小脸惨白的,眼里噙着泪儿:“颜姐姐,我大伯呢?我哥呢?”
“爹爹去乡下进木料了,哥哥去苏府了。”
一听见“苏府”,芝姐儿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颜姐姐,你救救我,我娘要把我卖了!”
夏颜唬了一跳,倒抽一口冷气,何氏再不着调,也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吧。颜姐儿哭哭啼啼的说不清楚,夏颜只得问一句她答一句,好半天才把事情闹明白了。
苏府刚有个正经主子殁了,要大办丧事,可巧修葺祖坟的工程已经动工,下半年还有一个姑娘要出嫁,还要在秋山修建个新园子,几件大事撞到了一起,原来家里的仆役就不够用了,这几天正满城的寻牙侩采买丫头小子。
芝姐儿因在苏家做过几天短工,管事娘子对她也是满意的,何氏这才动了脑筋,想把她卖到苏家去,多领一份嚼口。
奴籍是贱籍,子孙后代也难脱身,何氏黑了心肠的,竟这样对自己女儿。这世道女子生存本就艰难,夏颜就是其中苦苦挣扎的一个,最看不得人糟践女孩子,当下忍了一口气,把利害关系在心里过了一遍,对芝姐儿说:“有些话我同你说,你回家学给你娘听,看她听了之后还卖不卖你了。”
第20章 刁民(加更)
芝姐儿坐在一个大石头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边眼泪还没抹完,那边就又涌了出来。
娘亲打小儿就不喜欢她,说她不是个带把的,爹爹也无视她,吃醉了酒就要闹上一通,这些年下来,家里的日子越来越艰难了。好容易娘亲怀上小家伙了,她还想着这回总该好过了,没想到娘却要发卖了她。
她耳边还萦绕着颜姐儿对她说过的话,嘱咐自己不能哭不能慌,硬生生压下了心底的恐慌,抽噎着走了回去。到家时已经止住了泪,牙侩早走了,何氏站在厨房门口骂,芝姐儿也不吭声,麻利地把晒着的衣裳收了回去,坐在炕沿边叠起来。
何氏一掀门帘进来了,一把揪了芝姐儿的耳朵,气道:“才不过打听了两句,你就哭跑了,去前头大房家了?可是又让人瞧笑话了?”
芝姐儿咽了咽泪,呼出一口气道:“娘,你现下要卖了我,等你身子重了谁伺候你?你月子里谁还能替你端茶倒水?人常说‘宁做仨月工不带一天娃’,小伢子落地了谁把屎把尿?”
这话倒把何氏问住了,先时只听那牙侩说卖到苏家多么好,又想着大房同苏家关系不一般,没准自家丫头还能被大少爷收作房里人,这才止不住活络了心思。平日里家生子都使唤不完的人家,哪里能轮到芝姐儿进去,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到底卡在了自己临盆的档口儿,何氏这下又犹豫了。
自家男人是不顶用的,请婆子来伺候更是不合算,自己又是懒散惯了,哪里还能吃得了那个苦,这样一算,卖女儿反成了不划算的买卖。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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