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就见低垂的湘妃竹帘被挑起,程夫人门外走进来,程清宛笑迎上去,“太太怎么来了?”
因她执意要进宫去,程夫人接连几日没有好脸色,这会儿亲自到阁子来察看,神色也是淡淡,瞥一眼案几上未收拾下去的茶盏,问道:“方才有人来过了?”
“您先坐。”程清宛扶着她坐下,让人撤掉残茶,娓娓道来:“凝香坊调制出新的香丸,特意给我送过来呢,太太可要拿一些回去试试?”
程夫人听了却道:“你若有心要学,辄正经请人到府上来指点,这样三不五时,进进出出的,成甚么样子?”
此时东珠端新茶上来,程清宛接过了,递与程夫人道:“我只是心血来潮时,调试一两回罢了,何必耽误别人的事儿?再说,往后进了宫,怕是没闲情弄这些。”
程夫人别开眼,看向屋内垂手侍立的东珠和南枝,说道:“你一意孤行,我阻止不了你,但这两个丫鬟,你带一个在身边。”
程清宛笑道:“你见哪一个伴读带过丫鬟进宫?”
“别人家送女儿进宫,是为给家族争一丝荣光,给自己争前程,你去和她们比?”程夫人不易动怒,真正生气时语气略重:“你出生功勋王爵,非要自降身份去当陪侍,再不带个人伺候,那才是真正让人看笑话。”
“太太别恼我,我听您的就是。”程清宛知她动怒了,忙与她抚背,目光在东珠与南枝身上转了一圈,几乎没有犹豫道:“让东珠随我进宫罢,她做事周全一些,这样您总放心了。”
程夫人这才消气,端茶呷几口,面色稍霁。
程清宛转身坐下,理一理衣袖道:“还有一件事儿想求您的应允。”
程夫人问:“何事?”
程清宛笑道:“我与外祖许久未见面了,进宫以前,我想去梁府拜见。”
“这件事……”程夫人想起梁夫人刻薄的嘴脸,至今还有些膈应。
她许久未答应,只说要回去考虑,晚些时候,派了小丫鬟过来传话,让四姑娘三日后与大奶奶一同去梁府。
恰好是梁相休沐之日,程清宛与李氏携礼到梁府拜见,梁夫人在偏厅招待了她们。
梁夫人穿蓝闪紫如意纹缎衣,白面绛唇,鼻尖如钩,一双丹凤眼细窄狭长,笑不达眼底道:“前几日你们府上宴,我们才见了面,今儿你两又携礼来,实在太气了。”
李氏只当不知她言外之意,笑意盈盈道:“太太挂念外祖,却又走不开,特嘱咐我和四姑娘前来探望。”
梁夫人看一眼静坐于侧的程清宛,说道:“见到四姑娘,我倒是想起一件趣事来。那日我去祝寿,飞白缠着要一起去,还让我给老太君说,让两家亲上加亲。你们给捋捋,他这说的是甚么话?”
她提起这事来,李氏不由想起那日园中的见闻,却程清宛笑道:“依我之拙见,程家与梁家亲如手足,关系再密切不过,已无亲可加。”
梁夫人又问李氏,李氏道:“我们太太也是一样的见解。”她这才满意了,舒眉道:“甚好,都是明白事理的人。”
话了些家常后,程清宛这才问出心中所想:“祖父在何处?”
梁夫人道:“他老人家休沐也不忘处理公务,一早就进书房了,只他不喜人打扰,你们等他出来再去见罢。”
程清宛笑道:“那我到书房外等他。您不要笑话,我许久未见到外祖了,心里实在想念。”
梁夫人只得让下人引她到书房去,李氏则留在厅中话说。
书房外,老仆人见是程清宛来了,忙入内禀报,不一会儿就把人请进去。
“宛宛来了?长高了许多。”梁相正为政事忙得焦头烂额,见程清宛来了,紧皱的眉头才稍稍展开。
“我与外祖与许久未见了。”昔年的黄发稚童已长成娉婷少女,此一言,也让梁相感慨不已。
案牍上堆满奏章,程清宛知他公务繁忙,不敢耽误太久,直接说出来意道:“外祖,您可知道洵县今年的水灾?”
梁相奇道:“洵县传来的公文里,不曾提过有灾情,你是听何人说的?”
洵县的灾情尚未传到燕京,程清宛便把那日纷娘所说的话修整一番,真假半掺道:“家中的商铺有做香料买卖,洵县并不是香料盛产之地,但有一味狐尾兰,乃洵县特有之物。每年三月,会有洵县商人运货来燕京售卖,今年逾期一月才至,掌柜再三打听,才知道是为灾情所误。”
梁相沉吟道:“许是小灾,因伤亡损失不重,县令便没有上报。”
程清宛摇头,“或许伤亡不轻,只是县令为了政绩隐而不报,这都是有可能的。只是如今灾难已过,追查起来也无济于事,我来找您,却是为了另外一件事情。货商逾期至,为灾情所误是其一,为群盗所扰却是其二!”
若说已经平息的灾情不足以引起梁相的关注,那么程清宛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不得不重视。
“今日我所说的话,您听了或许不高兴,但这都是洵县百姓的剥肤之痛,只是借我之口传达。洵县处偏远之地,几乎与我大周隔绝,而又常年借周的法令严刑峻法,赋敛无度。如今天灾接连而至,百姓流离,盗贼并起,若再不严加治理,抚恤民情,长此以往,洵地必反!”
她不言乱,而是用了反字,并不是夸大其词来引起梁相注意,而是因为后来洵地的盗贼揭竿而起,联合百姓一同造反了。
梁相听得心惊,忙问:“那货商现在何处?快传他过来讯问。”
程清宛低眸道:“掌柜当时并未重视,只问了几句便放他回去了,如今该是出了燕京了。”
梁相当机立断:“此事非同小可,我会派人去查办。”
程清宛笑而叩拜道:“我先替洵县的百姓谢过外祖。”
梁相移步,亲自扶她起来,正色道:“这件事情,你告知你父亲也是一样的,为何专程来转告外祖?”
程清宛却道:“怎么能一样?外祖您是百官的表率,又有监督之责,此事若由我父亲揭发,或许能立下功劳,但外祖却免不了失察之责。两相比对,我自然是要告知您的。”
梁相听她此言,颇感欣慰,叹道:“你是个好孩子,更难得有远见,程氏与梁氏何尝不是唇齿相依!”
第三十二章 祸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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