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海洋是人道的。
    崇礼在生物电溶液中就已经关闭了生理机能，所以他现在很像一具尸体，没有感受到痛苦。
    他的皮肤正被太空中的宇宙射线直接侵蚀，强力的辐射灼烧着他的细胞，破坏着这具躯体更深层的机里。
    他身体仅有的温度通过自身的辐射慢慢扩散出去，接下来迎接他的将是极度的寒冷。
    先是灼烧，后是冰冻。
    “检测到实验体已经降温到零度以下。”向崇礼要开始结冰了。
    “身体接收的射线种类都收集到了吗？”这才是蓝海洋关心的。
    “收集完毕。”实验室的屏幕上显示出作用在向崇礼身上的带电高能次原子粒子的数据值，质子、原子、电子，以及少量的从银河系磁场逃逸出来的更高能量的原子核。
    这些所有能量都是宇宙这个巨大的载体在诞生演化的过程中，释放出来的能量余波而已。
    可仅仅是余波也不是碳基生命的人类可以承受的了的。
    “实验题身体百分之九十水分冻结。”研究员再次报告。
    “冻结一共花了多久？”蓝海洋问。
    “十三分十秒。”
    蓝海洋点点头，速度很快。
    电影里总会有人类被抛入太空瞬间冻死的场景。但实际由于太空中没有空气，所以不相互接触的物体间，是没有热对流和热传导的，只能靠热辐射损失热量，而热辐射的传热效率很低。
    也就是说太空中的物体，热量损失会非常慢，人的身体暴露在太空中，并不会马上感觉到寒冷，反而会觉得身体热量难以扩散。
    十三分钟已经是蓝海洋计算的比普通人类快很多的冻结速度，因为向崇礼本身的热辐射量远超常人。
    “大脑还在活动吗？”蓝海洋又问。
    “大脑活动缓慢，冻结率百分之八十，博士，要适当刺激实验体脑部运转吗？”
    蓝海洋摇头，“再等等，我要看看他能不能自己激发出来。”
    研究员没敢反驳，但脸上的紧张程度说明他非常不看好蓝海洋的建议。
    万一刺激晚了，实验体就彻底死了，他们这些年的心血都白费了。这些跟着蓝海洋多年的核心研究员都知道，这次试验对他们来说有多重要！
    又等了十几秒，研究员忍不住劝道：“博士，冻结率百分之九十三了，人工启动吧。”
    蓝海洋脸色严肃的摇了摇头。
    再过几秒钟向崇礼就彻底死了，就算蓝海洋不在意实验体的生死，也要考虑考虑这到底是欧阳集团名义上的主人啊。他要是死了，可不是随便就能掩盖的，他们这些人全要被判一级杀人罪！
    “百分之九十五、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研究员索性一个一个数字给蓝海洋报出来，他倒要看看蓝海洋什么时候让他动手。
    “九十九！”这都不出声？！
    “一百！”你他妈的怎么想的！研究员在内心破口大骂！
    “失去实验体数据信息。”研究员带有失望的、怨怼的、甚至幸灾乐祸的语气说道。
    屏幕上像是死亡病人的心电图一样，再没有波动传来，一条直线毫无反应。
    蓝海洋依旧死死盯着舷窗外漂浮的白点，那是向崇礼的躯体，此时已经变成了尸体。
    向崇礼彻底的死了。
    蓝海洋脸色苍白，手心里全是汗。他不后悔刚才的选择，如果刚才他们手动激活了向崇礼大脑里的东西，那向崇礼就活了，但那也意味着他们的实验失败了。
    如果实验失败，向崇礼也没活着的必要了！
    蓝海洋心理狠狠的想，他对向崇礼抱有那么大的期望，从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了向崇礼的身上。
    可向崇礼回报给他的就是失望！巨大的失望！
    可恨！可恶！该死！
    蓝海洋不知道他的指甲已经深入手掌，刺破掌心，他不知道自己喉头涌动，眼圈泛红。这种感觉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他只知道自己快要气爆炸了！
    “博士，现在回收实验体吗？”研究员又问。
    蓝海洋看也没看他转身就走，只撂下一句：“你爱要不要，我不要了。”
    “不要了？”研究员忍不住站起身追问：“什么叫不要了？这可是我们十几年的研究成果，你说不要就不要了？还有好多实验数据......”
    “我说不要了！你听不懂人话吗！”蓝海洋突然怒吼。
    实验室里的人都惊呆了，他们从来没听蓝海洋有过这样的语气，他一直是一个情绪不会波动的人。
    如今连他都有这么大的反应，可见这次实验失败是多么重大的损失。不，不是损失，是灾难！
    研究员被骂得愣了几秒，突然破罐破摔似的冷笑，“好啊，不要正好，扔进焚烧炉里销毁证据，也省得被集团里的其他人知道咱们在这里杀了集团的主人。”
    而后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不对，我想起来了，我不算杀人，我顶多是见死不救。杀人的是你，是你派两个人绑了向崇礼，他破口大骂你要杀他，整个要塞都听见了。我刚才阻止你杀他，也是你不听劝阻害死了他。法庭要判也是判你杀人。”
    蓝海洋半天没有出声，屋子里的人都没出声，谁想到都这个时候了，主研究员竟然和博士闹翻了！不要在这种一团乱麻的时候添乱好不好！
    “我不要他了，我的计算明明没有错，是他没用。他这么没用还活着做什么，早死早干净。”蓝海洋喃喃自语，完全没理会研究员对他的不敬。
    研究员听他的语气不对，仿佛是悲伤至极即将崩溃的感觉。研究员走到背对着他的蓝海洋身旁，伸手将蓝海洋的身体转过来。
    一张流满泪水的脸，眼神空洞，嘴唇被咬出血，配着他硕大的眼镜框，像是苦读博士若干年的学生终于不堪压力疯了一样。
    研究员还是不忍心的，他和蓝海洋合作多年，在蓝海洋十岁的时候就当他的助手了，可以说蓝海洋是他看着长大的，向崇礼也是。
    他知道蓝海洋在向崇礼身上付出了多少心血，现在向崇礼死了，蓝海洋比任何人都承受不了这个打击。
    终于这孩子也漏出了常人一样的表情。
    “好了，别难过了，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咱们把阿礼的尸体回收，解读出尸体上的数据，再想想别的办法。你不是一直都很有主意吗？这次咱们齐心协力，一定能共度难关。”
    蓝海洋摇了摇头，泪珠不住的往下掉，“不行，没有阿礼什么计划都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