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眼,便对上一双通红的眸子。
“银桑,你终于醒了。”
凤朝九跪在她榻旁,一双手冰凉冰凉的,紧紧握着她同样毫无温度的手,拂开她额头汗湿的发,他一开口,嗓音便哽咽了:“银桑,你差点没把我吓死。”
他一身冷汗,后知后觉地背脊发寒,这才发现,他有多怕,多怕她挺不过来。
“孩子呢?孩子呢?”沈银桑突然猛地坐起来,双手抓住凤朝九的手,指尖发白,她用了多大力气,指甲都掐破了他的手背,“九哥,孩子怎么样了?”
他敛下眸,伸手将她瘦弱的身子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哄着:“你身子虚,先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
她摇头,红着眼看凤朝九的眼:“孩子,是不是,”消瘦的肩颤抖,哽咽着,“是不是没了?”
他沉默了。
沈银桑垂下眼睫,手落在腹上,氤氲的眸中一颗一颗泪涌出,砸在凤朝九手背上,滚烫的温度。
一声不吭,她咬着牙,没有哭出声,整个人却颤抖得厉害。
他们的孩子,才两个月大,还那么小那么小,他虽不说什么,可她知道,他那么喜欢孩子,说等他出生,要将世间最好的都给他,要给他取一个寓意极好的名字,要跟他讲父亲与母亲的故事……
可是,没了,她的孩子没了。
“是我不好,”眼泪花了视线,她抱着双膝,自言自语,一遍一遍呢喃,“是我不好……”
凤朝九抱住她止不住颤栗的身子:“银桑,我们以后会有很多的孩子。”声音里压抑着情绪,藏在眼底,全是心疼与自责。
怪他,没有将她藏好,才被这样伤害。
她抬起头,眼眶里盈盈泪水,顺着苍白的脸滑下:“九哥,对不起……”
然后伏在他肩上,低声呜咽。
“不准说这种话,我只要你没事。”凤朝九俯身,亲了亲她泪湿的眸子,“银桑,只要你好好的,我怎么样都可以。”
她靠着他,终于放声大哭。
丧子之痛,不比为他心疼,她知道,他不会哭,亦不会在她面前表现出一点点难过,所以,他的眼泪,只能她替他流。
午后,太医院院首江大人来怡亲王府求见国师大人。
“见过国师大人。”
不待萧景姒开口,凤昭芷便急急问道:“快说,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萧景姒起身,让凤昭芷稍安勿躁,令江院首起身回话,问:“安阳郡主如何了?”
江院首赶紧回话:“安阳郡主的伤势已无性命之碍,下官已为其诊治过了,只是,”
凤昭芷脾气急,听不得半句:“只是什么?别支支吾吾。”
江院首抖了抖眼皮:“安阳郡主脸上伤势太重,恐怕是要留疤了。”
留疤?
凤昭芷真他么想大笑三声:“将我皇嫂害成这样,不过是毁容,没杀了她算她福大命大。”
不比凤昭芷痛快,萧景姒眉头越蹙越紧,沉吟了许久:“若杀了她,兴许该不会这般麻烦。”
凤昭芷心下一跳:“这话是何意?”
“银桑被推下楼前,让安阳郡主扯下了面纱,她认出了银桑的脸。”
沈银桑入宫为妃之前,是凉都有名的贵女,与明惠长公主府的两位郡主都曾熟识,许韶卿若揭了她的面纱,必定不会错认,也定是不好糊弄过去。
凤昭芷厉色:“她要是敢乱说,我拔了她的舌头。”
沈银桑是以安远将军义妹的名义嫁入怡亲王府,一旦贵妃的身份被揭露,不止是她,整个怡亲王妃与安远将军府都要担欺君之罪。
甚至萧景姒,也很难有推脱之词。
“便是堵住了明惠长公主府的嘴,那悠悠众口如何堵,虽安阳郡主推人有错在先,可她是无意,十六爷却是恶意将人推了下去,现在安阳郡主的脸毁了,她若聪明一些的话,事情便很难办。”
人言可畏,沈银桑该何处,凤朝九该何处。
凤昭芷眼色一沉:“许韶卿不会借着毁容之由,要我皇兄娶她吧?”
萧景姒沉默不语。
许韶卿虽不够聪明,但她有一个聪明的公主母亲。
次日,明惠长公主便亲自登门了怡亲王府,怒气冲冲,以受害者的身份而来。
明惠长公主端坐主位,一张保养甚好的脸,有几分憔悴,从进门到现在,一直沉着脸:“十六弟,皇姐便不同你拐弯抹角,韶卿,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开门见山,好大的气场。
明惠长公主是先皇后之女,顺帝夺嫡之时,她能独善其身,自然不是愚笨之人。
凤朝九始终冷脸,没有给一分好眼色:“她害本王的王妃小产,皇姐,你觉得本王会娶她?”他冷笑一声,“或者说,你觉得本王娶了她会好好待她?”
怡亲王的性子,素来不羁,野性难驯,便是明惠长公主,他也不给半分面子,这话俨然是威胁。
明惠长公主当下便怒红了眼,拍案起身,喝道:“不过是一个孩子,你要多少没有?可是韶卿她才十六岁,你害她容貌受损,她一生便都让你毁了,你不娶她,是要让她去死吗?”
凤朝九满眼冷色:“那就让她去死吧。”
一句话,杀气腾腾。
一个女人而已,竟让他如此偏执。
明惠长公主甩袖,眼色阴沉了不少:“十六,你若执意如此,便休怪皇姐不念手足之情,我的女儿成了这幅模样,你那个王妃也休想好过,便是宫里那位能保下她的命,我也定会让世人戳她脊梁骨,让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说完,明惠长公主便气得拂袖而去。
凤朝九双拳紧握,手背上的筋络凸出,眼底,全是狠意与阴戾。许久许久,松开手,他吐了一口浊气,敛去眼底情绪,这才回了寝屋。
“是谁来了?”
沈银桑了昏昏睡睡了两日,精神依旧不好,本就清瘦,越发骨瘦如柴,一张惨白惨白的小脸,下巴尖了,颧骨有些高,嵌了一双大大的眼睛,乌黑的眼珠,似乎总有盈盈泪光。
凤朝九便是光瞧着她的模样便会心疼得厉害,走过去,抱着她躺下,近六月的天,她身子还是冰冷冰冷的,瘦得厉害,抱在手里硌人。
他帮她掖了掖被角:“朝中一些重臣,来探病的,都被我打发走了。”
她嗯了一声,精神不好,眯着眼,声音很轻:“九哥,我有些怕。”
凤朝九拂了拂她的脸,也是冰凉凉的,脸很小很瘦,不及他一掌大小,不由得放轻了动作,生怕碰坏了她:“怎么了?”
她抓着他的手,眉宇间紧紧皱着:“安阳郡主看到了我的脸。”
凤朝九亲亲她的手背:“怕什么,我会护你,谁都不能对你怎样。”
她缓缓地摇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落了一层暗色,毫无血色的脸,更衬得瞳孔漆黑:“我不怕我会怎么样,可我怕他们会对你不利,娶了我,本就是欺君之罪,九哥,若是事情暴露了,你怎么办?”
他不甚在意般:“大不了和你一起亡命天涯。”
亡命天涯,她不怕,只是,她这不堪负重的身子能陪他颠沛流离多久呢?终究还是要累他漂泊无依吗?
沈银桑抬手,纤细极了的手指,白得剔透,拂过凤朝九的脸,一寸一寸往下,浓浓不舍与心疼都梗在咽喉:“你本是天之骄子,是我,是我一直在牵累你,好像从遇见我之后,你便一直一直在吃苦,而我除了这幅残破的身子,什么都给不了你,兴许还会命不久矣,然后留下你一人继续受苦。”
她哽咽,看着他的脸,眸中泪光里映出凤朝九的模样,本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他眼里,却如此疲惫不堪。
还未苍老,却已沧桑。
她用瘦得似乎稍稍用力便会折断的手,捧着他的脸:“九哥,你会累吗?”
他低头便在她手背上咬了一口:“不准说这种话。”掀开被子,他躺在她身侧,将她小小的一团抱进怀里,“银桑,我不苦,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像活着。”
她用力点头,泪滑落眼角,紧紧抱着他。
次日,怡亲王去了惠明长公主府,不知与长公主说了什么,得了几天平静。
六月初,初夏有些燥热,夜里,蛙鸣蝉叫。
“王爷,西陵密报。”
楚牧刚准备就寝,又将衣服穿回去,接过梁副将递来的信笺,借着油灯拆开来看,脸色忽的就黑了,将手里的信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好你个楚怀霖,竟敢打我宝贝彧儿的主意。”
梁副将见状,立马请命道:“王爷,末将这便去西陵援兵。”
“慢。”楚牧速速将衣衫整理好,走近殿内,取了他的佩剑,“本王要亲自去。”
王爷都年过半百了,因着世子爷威名在外,嵘靖南地很是安生,已经许久没有亲征过了。
梁副将有些不放心:“王爷,您的身子骨——”
楚牧一拍胸膛,身子骨硬朗地一挺:“有人欺负老子的儿子,老子能坐得住?”
梁副将还想再劝两句,楚牧直接取下腰间的令牌,扔给了梁副将:“你拿着楚王令,去嵘靖南地调兵,把封地所有能调动的人马都给本王调去西陵。”
竟要出动嵘靖南地的兵马,想来事态险峻。
梁副将不敢大意:“王爷,末将怕远水解不了近火。”
“快马加鞭,立刻去嵘靖调人,能有多快便多快。”思索了片刻,楚牧又沉声命令,“另召集凉都所有暗卫,随同本王前去西陵。”
梁副将刻不容缓:“末将尊令!”
钦南王连夜便出了凉都城,消息后夜便送去了星月殿。
“主子,钦南王爷连夜调兵去了西陵。”
萧景姒立马起身,顿时了无睡意:“多少人马?”
许是因着楚彧有交代,西陵的消息,报吉不报凶,楚牧便也瞒着萧景姒出兵。
紫湘回道:“凉都能调令之人都去了西陵,另,钦南王爷还差副将去了嵘靖南地调兵。”
萧景姒身子微微一颤,脸色骤变。
紫湘大惊失色:“主子,您怎么了?”
她沉着眼,神色似平静无痕,却掩不住眼底慌乱:“楚彧在西陵有难。”
难怪钦南王爷会亲自前去,如此看来,事态定是不容乐观。
萧景姒迅速将衣衫穿好,将长发利索地束起,命令紫湘:“速传书信给黔西将军,命他兵援楚彧。”
山高皇帝远,即便是出动戎平军,行军到西陵少说也要七天,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能舍远求近。
整个西陵,可用之人并不多,黔西将军算一个,楚彧只怕会腹背受敌。
紫湘立刻领命:“属下这就去。”
“古昔,去备马,立马去西陵。”
第20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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