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帝国拥有绝强的力量，既能维护我们的利益，又能惩罚我们的不忠时，我们对帝国和皇帝陛下当然是绝对忠诚的；但现在，我们的家园被圣盟占领，皇帝却对此无能为力，我们来到星海边陲遭遇惨败，皇帝又鞭长莫及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还能期待我们对‘帝国’二字，有太多忠诚可言呢？”
    李耀不由笑道：“你倒是坦率。”
    “和李会长这样的强者说话，还是坦率一些比较好。”
    狄飞文的眼睛闪闪发亮，“以上种种，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好处，事实上还有一个莫大的好处，那就是‘黑风之王’这个称号本身。
    “所谓‘黑风之王’，乃是黑风、磐石、荒狼、紫火和火蛛五大世界的至尊共主，理论上来说，就是集这五个世界的‘界主’于一身，对这五个世界拥有绝对的统治权，连皇帝陛下都不能过度干涉。”
    李耀愕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是的，为了统治广袤无垠的星海，真人类帝国的体制非常多样化，靠近天极星的环首都圈，采用皇帝直属的官僚体系来管理；稍微偏远一些的世界，则采用‘分封制度’，交给贵族自行管理；如果是黑风界这样的战区，豢养了一批骄兵悍将，独立性往往更强，当地的界主都是节度一方、无法无天的存在。”
    狄飞文略有些得意地说道，“黑风、火蛛、磐石等五个世界，原本就处在帝国和圣盟接壤的战区，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了应付战局的千变万化，我们的事务向来都是自行管理的。
    “倘若李会长成为‘黑风之王’，那就瞬间是节度五个世界的大军阀，若是再加上星耀联邦这边的七八个世界，啧啧啧啧，简直是摇身一变，一跃成为帝国境内数一数二的强权人物！”
    “等等！”
    李耀可不是傻小子那么好糊弄，“敢问一句，如果我真的当上了‘黑风之王’，那么由我统辖的五大世界，现在哪儿呢？”
    “呃……”
    狄飞文沉吟片刻，“眼下应该都被圣约同盟占领了有足足一百年了吧，不过帝国正在筹备战略大反攻，好像进展十分顺利的样子，说不定有机会夺回这几个世界，也未可知。”
    李耀：“所以说，你根本是开了一张空头支票，倘若我要让‘黑风之王、五界共主’这个头衔名副其实的话，要么从圣盟手里夺回被他们苦心经营一百年的前线星球；要么就是腆着脸去向真人类帝国的皇帝陛下伸手讨要？”
    狄飞文：“李会长稍安勿躁，倘若黑风等五大世界还在圣盟手里，自然无计可施；但如果已经被帝国重新夺回，倒未必不能去抢回来，不是，是去讨回来的至少您是合法的‘黑风之王’，在法理上，不能忽视您对黑风等五个世界的统治权啊！”
    “你们帝国的制度真是奇怪。”
    李耀真的很想大挠特挠头发，“我还以为这个‘黑风之王’的称号就是你们自娱自乐而已，怎么听你的意思，皇帝陛下真会承认我的身份吗？”
    “并非没有可能。”
    狄飞文满脸认真道，“帝国的中央和地方之争也十分厉害，远远比你们星耀联邦的‘新四界’和‘老三界’之争更加激烈，像黑风界这种独立性很强的世界，以往一向是由自己选出界主，再去极天界宣誓向皇帝陛下效忠，得到皇帝陛下的认可。
    “反正从黑星大帝崩逝之后，再也没涌现出像他这样能威压整片星海的雄主，之后继位的历代帝王，很少会驳回地方上选出的界主人选，因为这就代表着皇帝要收拢地方权力，要把手伸到地方最核心的利益当中去，会遭到大量贵族、军阀和强者的反对。
    “至少，在帝国和圣盟对峙的时候，没有一个皇帝，有魄力冒着帝国分裂的风险，如此蛮横集权的。
    “您的情况，当然比较特殊了，但星耀联邦毕竟地处边陲，正所谓山高皇帝远，帝国本土未必清楚这里的真实情况，只要操作得当，未必不能得到皇帝陛下的认可。”
    李耀心思电转，喃喃道：“听你这么一说，真人类帝国并非铁板一块，内部也是矛盾重重了？”
    狄飞文哑然失笑：“人心叵测，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考虑，哪有多少真正高尚的、纯粹的、不求私利的修真者或者修仙者，又哪有真正铁板一块、万年不朽的国度？
    “就说小小的星耀联邦，真正开国不过百余年，还处在蒸蒸日上的上升期，前途一片光明，就有了新四界和老三界的矛盾，人族和妖族的矛盾，‘李耀集团’和旧势力的矛盾，还有林林种种的各种矛盾。
    “真人类帝国的疆域这么大，历史这么久远，各种利益集团盘根错节，牵一发动全身，内忧外患自然比联邦更多十倍了。
    “皇帝陛下和地方实力派的矛盾，仅仅是诸多矛盾中最显眼的一个，还有隐藏更深却更加致命的矛盾，等李会长当上‘黑风之王’之后，属下自然会尽心尽力辅佐，向您一一剖析清楚。”
    第1872章 商业王侯
    李耀深深凝视着狄飞文，直到此刻，终于从对方看似清澈而坦诚的目光深处，探寻到了一些极其隐秘的东西。
    李耀微笑，笑出大牙。
    “我终于明白你的真正目的了。”
    李耀重新认真审视狄飞文，口中啧啧有声，“没想到黑风舰队的二号人物竟然比一号人物都要可怕，你的胃口远远大过黑夜明，黑夜明想要征服的仅仅是星耀联邦而已，你想要夺取的，却是包括联邦和帝国在内的整个宇宙！”
    “哦？”
    狄飞文不动声色道，“李会长何出此言呢？”
    “告诉我，你想造就的，真的仅仅是下一个‘黑风之王’吗？”
    李耀死死盯着对手，不放过他眼眸最深处的每一缕波纹，“还是说，下一个‘黑星大帝’呢？”
    狄飞文眼底的波纹扭曲起来，旋即恢复正常，却是增添了几分钦佩之意：“李会长目光如炬，真是连属下内心最深处一点点蛛丝马迹，都逃不出李会长的双眼啊！”
    李耀轻轻哼了一声，“不用给我戴高帽子，我越来越觉得你深不可测了，你真的仅仅是黑风舰队的一员，是一名‘正常’的修仙者吗？还是另有什么身份，背后还站着什么势力呢？”
    “最开始属下就自我介绍过，属下乃是区区一介商人。”
    狄飞文道，“既然是商人，自然很难是纯粹的修仙者了。”
    “哦？”
    李耀不明白，“何出此言？”
    “商人和修仙者的身份格格不入，天然就有摩擦和矛盾，一名纯粹的修仙者必须坚信‘真人’的纯洁和高贵，将人类划分成5%和95%两个不同的阶级乃至族类，只有那5%的真人和准真人才重要，其余95%，都是低贱、肮脏、下流、毫无价值的垃圾。”
    狄飞文叹息道，“但我们是商人，是资本的仆从，我们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目的就是不断开拓市场，掠夺更多的利润，令资本增殖，不断膨胀，膨胀，膨胀！
    “只要有足够的利润，我们甚至愿意将最先进的武器，卖给八条触手的星空异族和穷凶极恶的域外天魔，又怎么会在乎什么‘真人’和‘原人’的区别呢？一块钱的帝国金元，它就值一块钱，无论从‘真人’描龙绣凤的荷包里掏出来，还是用原人脏兮兮的手里捧过来，都是一样，无损它价值的一厘一毫。
    “按照最经典的修仙者理论，认为占总人统统都是低劣的垃圾，只配被压榨和掠夺的奴隶，那就等于白白损失了95%的市场，毕竟，你很难将高价值高利润的商品，卖给一个奴隶，对不对？
    “除了那些和皇室、贵族、绝世强者有千丝万缕关系，霸占各个垄断行业的官商之外，没有任何一名行商，哪怕是信仰修仙大道的商人，愿意永远忍受这种局面，忍受这种仅仅在5%的螺蛳壳里打转，却放着另外95%的蓝海无法进入的蠢事。
    “可惜，我们都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商小贩，在皇帝、王侯、军阀和绝世强者面前，我们都是微不足道的尘埃，哪有什么足以改天换地的势力？最多只是一些颠沛流离苦苦挣扎的行商，互相联系，抱团取暖，搭建起一个个简陋的商会而已。
    “自然，自然，相对于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动辄闭关修炼三五年的强者，亦或者踌躇满志的将军们而言，商人，特别是长年累月奔波于各个世界之间的行商，往往都是消息非常灵通的家伙，倘若有朝一日李会长和星耀联邦真要进军星海中央的话，或许我们这样的行商，真能为你们提供一些小小的帮助呢？毕竟，鸡鸣狗盗之徒，也有他的价值啊！”
    看着对方贼兮兮的绿豆小眼，李耀真的吃不准他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沉吟道：“这就是你所谓‘比中央和地方的矛盾，更加隐秘却也更加致命’的矛盾么，该怎么说，资本和修仙者之间的矛盾，还是资本和帝国之间的矛盾？资本天生就是宇宙间最强大的力量之一，绝不会甘心忍受任何一个皇帝，或者任何一个强者的束缚？”
    狄飞文的双眼闪闪发亮，一副欣喜万分的模样：“资本天生就是宇宙间最强大的力量，绝不会甘心忍受任何一个皇帝和强者的束缚？李会长这句话实在说得太好了，您能理解我们的立场，相信大家接下来的合作，一定会愉快得多。”
    他却是将“之一”两个字给抹得一干二净。
    李耀冷冷道：“无论你有没有第二重身份，又有什么隐秘的目的，你都选错人了，无论第二个‘黑风之王’也好，还是第二个‘黑星大帝’也罢，我既没能力，更没兴趣，你另请高明吧！”
    “人的命运玄妙无比、不可预料，昔日被五花大绑丢到活火山里去的武英奇，又何曾想到在若干年之后，会以‘黑星大帝’的身份，君临宇宙呢？”
    狄飞文笑道，“在商场上，没有100%稳赚不赔的买卖，不过只要有300%以上的利润，就值得豁出身家性命，提着脑袋去搏，更何况以黑风舰队现在的局面，不孤注一掷，更待何时呢？”
    李耀沉默，深思了很久，缓缓道：“你的图谋，我大致能勾勒出来了，或许你觉得将我捧上‘黑风之王’的位置，令所有修仙者都臣服于我，再用你们的理论来侵蚀我，我会飘飘欲仙，自我膨胀，在潜移默化之下，变成一名修仙者，然后作为你们的利益代言人，去真人类帝国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乃至颠覆整个帝国，建立一套由你们设计的全新体制。
    “这样，表面看起来黑风舰队是失败了，甚至将领袖的位置都拱手相让，实际上，你们却成为了最终的受益者，而我则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傀儡。”
    狄飞文眨了眨眼：“或许吧，那么李会长究竟愿不愿意当此重任，成为新的‘黑风之王’呢？”
    李耀死死盯着他：“我真的非常好奇，你究竟哪来的自信，认为我一定会像提线木偶一样，乖乖被你摆布？即便我成为‘黑风之王’，也绝不会相信修仙者那套‘弱肉强食，胜者为王’的理论，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黑风舰队所有高层统统送到战俘营里去，用修真大道好好改造你要说‘洗脑’也无所谓；第二件事，就是废除黑风舰队内部的所有奴役和主仆关系，令所有平民统统恢复自由，我会让他们看到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和文明形态，会告诉他们什么是人类的尊严和骄傲，他们同样可以是捍卫文明的强大战士，而不仅仅是……一些‘燃料’！”
    “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这并不是什么‘理论’，而是颠扑不破的‘事实’。”
    狄飞文不慌不忙地说，“就拿眼下的局面来说，正因为星耀联邦比黑风舰队强大，胜利的才是你们，有资格耀武扬威，对失败者进行洗脑的也是你们。
    “联邦之所以胜利，和正义、仁慈、善良等一切因素统统无关，仅仅因为你们更加强大。
    “李会长这样的强者，有资格为所欲为，关于投降之后的命运，我们早就有了觉悟，尽管我本人并不赞同修真者的幼稚理论，但如果是您要求我们接受洗脑的话，那我们一定会认认真真，不遗余力地去清洗自己。”
    他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甚至主动跳进开水桶里的姿态，真是弄得李耀一点脾气都没有了，愣了半天，皱眉道：“既然你认为修真者的理论是错的，对于联邦的胜利又作何解释，难道不正是修真者的理论，才令联邦变得如此强大吗？”
    “理论无所谓对错，只有适合不适合的问题。”
    狄飞文满脸淡然地说，“修真大道比较适合星海边陲这种简单、稳定、没有太多变化和内忧外患的生存环境，所以暂时取得了成功；但星海中央的问题、变数和敌人都要多得多，那是一个容不得太多仁慈和宽厚的地方，很多时候，迫不得已，必须由一名铁血君主的独裁统治，才能快刀斩乱麻解决一切问题。
    “您不用一个劲儿向我们阐述修仙大道究竟有多么邪恶、丑陋和错误，关于这些，我们早就了然于胸，我是商人，并不怎么喜欢皇帝，但我们之所以选择帝制，坚持修仙大道，并不是因为皇帝和修仙大道有多么好，多么光辉正确，仅仅是因为别的选项更加糟糕罢了。
    “或许在您眼中，修真大道和修仙大道的碰撞，是正义和邪恶的较量，是拯救一万人和屠杀一万人的关系；但实际上，很可能是‘邪恶’和‘更加邪恶’的较量，是屠杀一万人和屠杀十万人的选择至于拯救一万人的选项，那是根本不存在的。
    “此刻的您当然不会相信，会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但请您记住，昔日的星海共和国，就是修真者的国度，结果如何您也看到了，关于星海共和国后期的各种**、堕落和黑暗，萤火虫号上不知道储存了多少秘密卷宗，您大可以调取出来看看。
    “当然，经过千年发展和蜕变，现在的真人类帝国也在慢慢腐朽没落，重蹈昔日星海共和国的覆辙，或许是时候为它注入一股全新的力量，令古老的帝国重现生机了……”
    “呵呵，算了，没必要和您说这些废话，就让星海中央血淋淋的现实来教育您，让时间来做出最后的裁决吧，至少现在，您是当之无愧的强者，强大即是正义，您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理，我们就是您最卑微的爪牙和仆从，愿意付出全部生命，将您强大无匹的力量和意志，贯彻到整个宇宙！”
    面对狄飞文炽热的眼神，李耀忍不住冷冷打了个哆嗦。
    有一件事，比狄飞文的谎言和阴谋更加可怕。
    那就是，狄飞文既没有谎言，也没有阴谋，他所说的一切，包括此刻狂热的誓言，都是认真的。
    第1873章 利益捆绑
    狄飞文的提议可谓是空前绝后，至少星耀联邦从未遇到过这样荒谬的投降条件。
    当然，星耀联邦此前也从未和一个如此体量的宇宙强国较量过，还在某种程度上击败了对手尽管只是局部的、暂时的。
    针对这一奇妙的“投降条件”，李耀本人和联邦的战略、法律乃至社会学专家们，纷纷展开推演。
    专家们面临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件事，从法律上来说是否可以接受？
    和绝大部分孤零零漂泊在星海边陲的政治实体一样，星耀联邦并不禁制双重国籍，或者说，此前联邦从未认真考虑过，会搜索到别的星海国家，并共同组成一个“国际社会”的可能。
    连“国际社会”都没有，自然不存在双重国籍的问题了。
    换言之，李耀的“帝国公民”身份，至少并不违法，在星耀联邦还生活着一些十年前就被俘虏的战俘，他们也未必愿意放弃帝国臣民和公民的身份，联邦自然不会强迫他们做出选择。
    当然，倘若本身是星耀联邦的公职人员，再去担任敌国的公职，的确有叛国罪的嫌疑。
    但专家们反复研究之后的结论是，李耀并未在联邦政府担任任何公职，所谓“三界至尊”什么的不过是一种宣传口号，他只是几个私人基金会的会长而已。
    不过，李耀能接触大量联邦机密，还是“第一家庭”的成员，即便在理论上成为敌国皇帝的臣民，总归会造成莫大的影响。
    但是研究推进到这一步，甚至在法律意义上，“敌国”二字都变得非常可疑，专家们似乎到此刻才发现，即便半年前的星海会战打得如此激烈，双方总计出动了大大小小近万艘星舰，连巨神兵都动用了五六十台，但竟然，彼此都没有宣战！
    对黑风舰队来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三千世界本来就都是帝国的领土，他们不过是来讨伐星海边陲的野蛮人，根本没有将联邦当成和帝国同等级数的对手看待，自然没有宣战的必要。
    而联邦方面为了保证“黯月计划”的隐秘性，要装出猝不及防被袭击的假象，自然更不会对帝国宣战了。
    至于星海会战之后，联邦恨不得帝国本土不知道他们的存在，能继续偷偷摸摸发展几十年，怎么可能大张旗鼓向帝国宣战呢？
    而这时候，一条来自星海中央的消息，又加速了联邦和李耀的判断。
    狄飞文的褐矮星舰队，一直有一座超远距离通讯基地，和帝国本土保持最低限度的联络。
    他们收到的最新战报是，真人类帝国积蓄数百年力量发动的“战略大反攻”早已开始，战事可以用“势如破竹，摧枯拉朽”来形容，短短半年内，取得了至少两次堪称“大捷”的战略胜利，收复了六七个大千世界和二十颗以上的资源星球。
    总之，形势一片大好，眼看非但能夺回数百年内所有被圣盟侵吞的国土，甚至有机会一鼓作气杀入圣盟经营千年的核心疆域，夺取不少圣盟的重工业基地和资源星球，一举逆转双方的综合国力对比。
    帝都的凯旋式不知道举行了几次，不少人已经将这场战略大反攻看成是帝国中兴的标志，甚至有人连“黑星大帝重生”之类的马屁都拍出来了，帝国的军力、士气和强者对皇帝陛下的忠诚度，统统达到了最近五百年的巅峰。
    帝国的好消息，就是联邦的坏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