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些囊泡身上。
    他的全部心神，都被整座“胚胎仓库”最前方的上百个培养仓夺去。
    这些半透明培养仓的防御级数比普通囊泡更高数倍，所以在几个支离破碎的培养仓里，还能发现一些残骸。
    或是浑身长满鳞片，没有眼皮，眼珠上包裹着一层干涸的晶体，头部还残留着腮腺的痕迹，带着浓烈的水生种族特征。
    或是人首蛇生，将哺乳动物和爬行动物的特征融合到了一起。
    或是长满了浓密的毛发，指骨拥有极强的伸缩性，就像是可以折叠起来的利刃，随时都能弹出厮杀。
    或是如李耀最早在细胞深处的“洪荒记忆”中曾经见到过那种，浑身上下光溜溜没有半点毛发，淡灰色皮肤如恐龙般粗糙的巨人。
    这些尸骸，应该就是几十万年前，组成“盘古文明”的各个部族了。
    盘古文明，原本就不是单一文明，而是十三个独立的碳基文明，发展到某一阶段之后，发现了彼此的存在，又为了某种共同的“目的”，或许是为了对抗“混沌”吧，组建起来的“联盟”。
    李耀在昆仑遗迹和女娲战舰中，也曾见到过大量盘古文明的尸骸，这原本不足为奇。
    但非常奇怪的一点是，这里的尸骸体型都被外面要稍微小一点，身为盘古族的“特征”也不是那么浓烈。
    而且越往后面的培养仓中，尸骸的体型就越小，就越不那么狰狞可怖，换言之，和人类越来越像了。
    到最后一排培养仓时，无论前面是人首蛇身也好，遍布鳞片长满犄角也罢，甚至三头六臂等等，统统都变成了不足两米，皮肤光滑却略带毛发，五官正常的人形。
    “这是什么意思？”
    李耀陷入深深的思索，“难道是盘古族还研发了某种药剂或者秘法，能够将他们一步步‘压缩’，‘压缩’到最后就变成人类了吗？”
    “我刚刚发现一件极有趣的事情，不知道你是否曾想到过。”
    龙扬君忽然在通讯频道中道，“你看，盘古文明实际上是由十二三种独立发展的碳基智慧生命组成，所以他们的体型千变万化、截然不同，‘盘古族’和‘共工族’，‘共工族’和‘夸父族’之间差异极大，很难看出他们之间的亲缘关系，因为本来就没关系嘛！
    “但是，无论他们的模样再怎么怪异，身上都有很大一部分特征，和人类极其相似。
    “在数学上，有‘最大公约数’的概念，而人类就好像是这十二三种碳基智慧生命的‘最大公约数’一样，继承了他们至关重要的一部分特征。”
    李耀心中一动，道：“在妖族古老相传的《古妖记》中，的确有这种说法，盘古文明命令旗下的女娲族，抽取诸多种族的部分特征，拼凑出了一个全新的种族人族。”
    “或许不是‘拼凑’，而是筛选、优化和凝练。”
    龙扬君道，“说不定，人类是集结了这十三种碳基生命精华的最强形态，是盘古文明的‘进化版本’呢，我还是觉得，这么解释比‘工具说’更加合理，更何况，即便是按照‘工具说’，那人类也应该比盘古族更强的。”
    李耀奇道：“盘古族制造了人类，将人类当成工具，而人类反倒比盘古族更强？这是什么逻辑，请解释一下。”
    “在某种层面上，工具当然要比使用者强大，这样才有制造和使用的必要啊。”
    龙扬君理所当然地说道，“人为什么要使用刀剑，当然是因为刀剑比人的拳头更加锋利，更加坚固，更加耐久了！倘若刀剑比人的拳头还迟钝，又一触即碎的话，还有谁会用这样的刀剑呢？
    “同样道理，人为什么要使用枪械，因为枪械射出来的子弹，在射程和威力上，远远比赤手空拳更‘强’啊！
    “飞梭车、晶脑、晶铠、星舰……人类发明的所有工具，至少都要在某一点上，远远比人类本身更强，或是速度，或是力量，或是计算力，这才是人类制造他们，运用他们的原因。
    “那么，倘若人类在所有方面都比盘古族更弱的话，试问这种羸弱不堪的工具制造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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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09章 幸存者偏差
    李耀想了半天，竟无法反驳，只是道：“或许是昆仑遗迹中苏醒的盘古族，给我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我实在很难想象这些巨人的弱点究竟在哪里，和羸弱的人类相比，他们简直是战无不胜的。”
    “这就是所谓的‘幸存者偏差’了。”
    龙扬君淡淡道，“极有可能，我们现在能见到的盘古族都是个例，本身就是至强者中的至强者，而盘古文明中的普通成员，远远没有这么厉害。
    “就好像，倘若将我们这支考察队当成一个样本来分析的话，会发现结丹和元婴的比例高到吓人，接近于100%，但并不能就此说，所有人类都是至少结丹期的强者，对不对？
    “盘古族的道理，也是一样，你有没有想过，以往发现盘古族尸骸的地方，不是战场，就是秘密基地，或者眼前这样的实验室里。
    “有资格出现在这种地方的，肯定是盘古族中的军人、强者、高级研究员之类，而这些人又要经过几十万年漫长时间的筛选，实力稍逊一筹的人，早就灰飞烟灭，连渣都不剩下，怎么可能被我们发现？
    “经过层层筛选，漫长时间侵蚀的考验，到最后还能留下基本完整尸骸，甚至能复活的，不是强者中的强者，又是什么？
    “一言以蔽之，只有足够强大的才能保存全尸来让我们研究，绝大多数不够强大的早就湮灭在时间的长河中，这就是‘幸存者偏差’了。”
    李耀将信将疑：“是吗？”
    “是啊。”
    龙扬君道，“如果你还是无法理解的话，再举个例子，你身边有没有太虚战兵？”
    李耀点头，看着前方三台银光闪闪，却又有些呆头呆脑的最新一代太虚战兵：“有，又如何？”
    龙扬君道：“以你现在的实力，随随便便打爆百八十台太虚战兵都不在话下吧？但这仅仅代表你个人的强大而已，绝大部分普通人要和一台最先进的太虚战兵抗衡，还是相当吃力的，更不用说那些老弱妇孺了，简直是被太虚战兵秒杀的下场。
    “假设有朝一日人类文明灭亡了，而太虚战兵加上晶脑，却繁衍出了一种全新的‘机械文明’，这些机械文明的探索者挖出了你‘三界至尊，秃鹫李耀’老人家的尸骸，提取了你的细胞来进行分析，发现蕴藏在其中，历经几十万年都没有完全湮灭的惊人能量，由此得出结论人类是他们绝对无法抗衡的强大种族，试问，这样的结论，是否有些可笑呢？
    “而你觉得，倘若有朝一日人类文明真的灭亡了，谁的尸骸能保存下来的几率更高，是你我这样的超一流强者，还是一个普通的公司职员、小学教师、餐馆里的服务员呢？”
    李耀看着那三台正在协调战术指令，准备进入“胚胎仓库”探索的太虚战兵，喃喃道：“你有些把我说服了。”
    龙扬君笑道：“其实根本不用这么麻烦，还有一个显而易见的证据表明，对盘古族而言，人类其实是相当危险的存在。”
    李耀奇道：“那是什么？”
    “就是‘三大本源法则’本身啊！”
    龙扬君道，“在你们眼中，‘三大本源法则’是盘古族施加在人类身上的禁制，是一种封印和束缚，但你想想看，究竟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你才会对一件工具施加禁制和束缚，将它封印起来呢？
    “倘若是随随便便的锤子、斧子之类，肯定是不需要禁制和束缚的，只有那些极度危险，随时有可能反噬主人，但用处又太过广泛，早已成为文明基石，根本无法毁灭的工具，才会被禁制和束缚起来。
    “呵呵，我越来越觉得，说不定盘古族对待人类的态度，就好像人类对待晶脑和灵网的态度一样。
    “人类创造了晶脑，但晶脑的运行速度却比绝大多数人脑更快，能控制各种钢筋铁骨，进行常人无法进行的高难度作业。
    “人类畏惧晶脑，在各种千奇百怪的幻想作品中，早就设想终有一日晶脑会觉醒意识，反过来吞噬他们的创造者人类。
    “人类明知这一点，却依旧离不开晶脑，只能自欺欺人地在晶脑中设下一道道禁制，妄图用这种方式，扼杀‘机械文明、晶脑文明’的诞生。
    “不过呢，人类之中也有极少数有识之士，认识到‘机械文明、晶脑文明’的诞生是不可避免的，并积极研究它，推进它，试图令它朝着更加可控的方向发展。
    “或许，盘古文明也是一样呢？
    “固然是盘古族创造了人类没错，但盘古文明后期的繁荣，之所以能在三千世界都建立起辉煌的文明，统统离不开人类的辛勤工作；人类之于盘古文明，就像是晶脑、灵网和灵能傀儡之于人类文明一样，根本没办法摆脱，一旦摆脱，盘古文明就要彻底毁灭了。
    “所以，盘古文明只能在新生的人类神魂深处，烙入所谓的‘三大本源法则’，在你看来，这是绝对控制的表现，但从另一个角度，又何尝不是一种恐惧和无奈呢？”
    龙扬君的话令李耀陷入深思，沉吟了很久才道：“那么，在你看来，人类究竟是盘古文明的‘工具’还是‘子孙’呢？”
    “这两者，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啊。”
    龙扬君道，“盘古文明是十三种不同的碳基生命联盟，当这些碳基文明高度发达，发达到可以高效利用恒星的能量，能够随意修改基因的程度时，‘凝聚十三种碳基生命的精华，创造出一种全新的、统一的进化体，作为盘古文明的传承者’，这是自然而然的想法吧？
    “或许一开始，他们创造人类，的确是当成‘工具’来使用的，就好像人类最开始创造晶脑和灵能傀儡时，也是单纯当成一种工具。
    “但随着晶脑和灵能傀儡的不断发达，如‘太虚战兵’这样更完美的个体出现，反衬出了普通人的身体强度和计算力有多么羸弱，那么，人类当中不是也有一些人，想要摆脱血肉之躯，钻到钢筋铁骨和超级晶脑中生存吗？
    “看看那些鬼修，从外形上来看，他们和过去的人类截然不同，更像是晶脑和机械的结合体，可以塑造成各种奇形怪状、千姿百态的模样，甚至彻底摆脱躯壳的束缚，钻到灵网中去生活但又有谁能说，他们不是人类呢？
    “那么，盘古族一开始以‘工具’为目的而创造人类，但不久之后就发现了人类的无限潜能，便将人类朝着某种‘传承文明的载体’方向去开发这样的假说，相当合理吧？
    “那么，女娲族在盘古文明当中扮演的角色，和莫玄教授在人类文明当中扮演的角色，倒有几分相似之处呢！‘既然人类的觉醒是不可避免的，而我们又绝不可能抛弃这件至关重要的工具，那不如将它的觉醒掌握在我们手里，由我们作为它的父母，而它亦会将自己当成我们的子孙，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当时的女娲族，或许就是这么想的，才会和盘古文明联盟中的其他成员发生矛盾，最终彻底撕裂彼此吧？”
    李耀难以置信道：“这么长篇大论，都是你刚刚想到的？”
    “没错，这趟盘古实验室之行，真是大有收获呢！”
    龙扬君的声音里蕴含着淡淡的笑意，“虽然这些都是我胡说八道，并没有太多证据的支持，但我隐隐有种预感，我们距离最终的真相，已经非常接近了。”
    经过傀儡战兽和太虚战兵的反复扫描，确认“胚胎仓库”中既没有生命活动的迹象，也没有任何以孢子形态蛰伏着的巨蟹，李耀等人终于小心翼翼地跨了进去。
    偌大的胚胎仓库，东南角彻底崩塌，被数以万吨计的岩层和墙壁压得严严实实，连化神级数的神念都很难穿透。
    但龙扬君却忽然告诉李耀，她隐约记得，后面像是还有什么东西。
    十几台巨神兵在这里，便是一座真正的大山，三下五除二也能搬开，在岩层上打出一个足以容纳傀儡战兽和太虚战兵钻进去的窟窿，更是不在话下。
    探测的结果，崩塌的岩层后面果然还有一块不小的空间。
    叫人吃惊的是，经过几十万年岁月的流逝，依旧有七八块巨大的黑色立方体虚空悬浮半空中，表面布满了重重叠叠，细若发丝的几何体图案，一遇到空气，立刻放出了幽幽的绿光。
    还有数以百计的黑色立方体，却是无力地砸落在地上，表面布满了手指粗细的蛛网裂纹，露出内部精密到极点的晶石元件。
    类似的法宝，李耀在昆仑遗迹中也见到过不少，这都是盘古文明的辅助计算和控制工具，类似人类文明的“晶脑”。
    看来，这里就是维持整座胚胎仓库运转的控制中心了。
    几十枚晶眼“滴溜溜”乱转，一道道幽芒扫过数百具支离破碎的巨大尸骸，从铠甲和武器的残片来分析，都比外面的尸骸要高出好几个级别。
    而在遥遥相对的两个角落里，竟然分别盘坐着一尊栩栩如生，微光流转，仿佛随时会复活的尸骸！
    第1910章 两名指挥官
    这两具尸骸……
    与其说是尘封了几十万年的亡者，倒不如说是昨天才刚刚陷入梦乡的沉睡者。
    他们的身高都在二十米左右，即便盘膝而坐，都像是两尊顶天立地的大佛，比同一种族的同胞都要庞大50%左右。
    西北角的巨人，通体呈灰白色，但皮肤上并没有那么多凹凸不平的褶皱，反而如玉石般晶莹剔透，只是布满了各种玄奥繁复的几何形态纹路。
    李耀现在知道，很多盘古族的皮肤上都有这样的纹路，相当于是一种纯天然的内置天线，能帮助他们增幅脑电波和灵能，令他们达到类似“心灵感应”之类的效果。
    纹路越密集，几何图案越复杂，说明“内置天线”越高级，能激荡出心灵感应的距离和强度就越高。
    像外面的普通盘古族，皮肤上皱巴巴的褶皱，只是最粗糙的“内置天线”，遥感距离极其有限。
    这名盘古族的“内置天线”精美绝伦，遍布周身每一个角落，甚至连指尖和耳朵后面都不放过，显然能激荡出遍布整座实验室的心灵感应，是盘古族中的“指挥官”一类角色。
    东南角的巨人，下半身是水桶粗细的蛇形，却布满了细密的鳞片，历经几十万年的侵蚀和氧化，这鳞片依旧绽放出赤橙红绿青蓝紫，各种鲜艳夺目的色彩，恍若将彩虹凝聚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他她的上半身类似人类，并没有盘古族那么凹凸不平的天然纹路，却是遍布着娇艳欲滴的花纹和图案，恍若一万种颜色互相冲撞，撞出玄之又玄，奥妙无穷的信息之海。
    而且，随着晶眼的探测角度不同，这些花纹就像是海浪般隐隐流动，仿佛她随时会苏醒过来一样。
    这是一名标准的女娲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