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声音在李耀的脑海中出现开始，一直是非常冷静和平淡的，直到此刻，却流露出强烈的厌恶甚至……恐惧，“我们元始文明是非常强调自由意志的种族，说我们有些‘自私’都很恰当，即便我们的每一个个体都决定要为集体牺牲，那也应该是出自我们100%的自愿，而不能是任何‘蜂后’、‘蚁皇’、‘虫群之心’之类的东西越俎代庖，替我们作出决定——这其中的区别，你是否可以理解？
    “总之，蜂群意识、虫族文明之类的邪恶存在，是我们元始文明最大的敌人，我们的传承者可以是任何形态，就算没有血肉之躯，却是将意识上传到网络和‘超算云’中都无所谓，但绝对、绝对不能是蜂群意识和虫群文明，绝对不行！”
    声音的语气之激烈，大大超出李耀的想象。
    而李耀也从声音的波动中，窥见到了至关重要的信息：“蜂群意识是你们最大的敌人……所以说，‘洪潮’就是某种蜂群意识，是一个大虫群？”
    声音沉默了很久。
    “当然没这么简单。”
    声音说，“现在你没必要知道。”
    “那么，灭众道代表的文明呢？”
    李耀继续问道，“盘古文明会彻底毁灭吗？”
    “这取决于你，或者说‘你们’。”
    声音说，“看，又有一批新的测试者准备好接受挑战了，他们似乎是你的同类。”
    李耀的视界之中，灭众道化作泡沫蝴蝶的地方，又接二连三浮现出十几枚金色胚胎，无数人形就像是婴儿般蜷缩在里面。
    李耀的神魂瞬间收缩到极限。
    丁铃铛，龙扬君，白老大，燕离人，厉嘉陵，厉灵海……这些人类强者，终于也撞破重重艰难险阻，进军黑色星门，展开终极测试了！
    李耀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心脏几乎撕裂胸膛蹦跳出来。
    “如果……”
    他结结巴巴道，“他们在测试中犯下了超过三次错误呢，也会像灭众道一样吗？”
    “当然。”
    声音道，“他们的尸骸将把通天塔提升一毫米的高度，而盘古文明和你们的文明也将成为第一百零一个和第一百零二个陨落于此的文明。”
    “除非我能通过终极测试，得到太古的传承，才有可能中止他们的测试？”
    李耀问，“是不是这样！”
    “是的。”
    声音道，“准备好继续推进我们的文明了吗？”
    李耀沉默，沉默了很久很久。
    随后，他的神魂波纹朝着唯一的选择游动过去，轻轻触碰着淡金色的选项。
    随着淡金色的选项化作道道流光，接下来的一切选项和推演都陡然加速，甚至根本用不着李耀选择，一切都顺理成章地狂飙突进。
    不，这根本不算是测试或者说游戏，而是类似“过场动画”之类的东西，是声音以栩栩如生的信息洪流的方式，向李耀诉说着真实的地球历史——太古时代，古老地球最后的往事。
    “你做出了正确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声音说，“在真实的地球历史上，当时‘进军大宇宙’项目的总负责人是地球理事会的第十五任理事长‘万藏海’，他就是那种近乎完美无缺的铁血强人。
    “在他踏上‘救世主’和‘恶魔’的崛起之路之前，是以‘净水工业联合体最高执行官’的身份，活跃于后废土时代的大地上。
    “三战之后，整个地球都被污染，干净的饮用水成为了硬通货，高效可靠低能耗的净水技术更是能决定生死的东西，万藏海先是以一名杰出发明家的身份，研发了多种净水技术和设备，挖到第一桶金，又展现出惊人的商业头脑，将所有净水企业都联合到一起，成为当时地球首屈一指的势力，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还拥有高贵的人格和圣洁的心灵，并没有垄断净水技术来赚取超额利润，反而将大量技术和宝贵的净水都低价甚至无偿转让给有需要的人，由此在地底人、辐射族和改造人当中，都建立了良好的形象和卓著的声望，不分阵营和立场，几乎所有人都把他当成‘圣人’——至少当时是如此。
    “所以，对于万藏海成为地球理事会的理事长，没人有任何异议，甚至绝大部分民众都认为，只有万藏海这样的‘圣人’，才能监督‘进军大宇宙’的恢弘计划。
    “然而，这一切仅仅是伪装，所谓的圣洁和善良，只不过是为了更加深邃和阴暗的目标做准备而已，万藏海根本不是什么圣人，他早就和权贵以及富豪们勾结在一起，甚至就是权贵和富豪们联合推出的代言人，是一个‘人造的圣人’，其目的就是用所谓的慷慨和无私，来博取普通民众的信任，让普通民众相信万藏海有能力监督‘进军大宇宙’的计划，从而安分守己，不闹什么乱子。
    “试想，如果没有权贵和富豪在背后的大力支持，光凭万藏海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将珍贵的净水资源大肆挥霍，却不受任何利益集团的阻挠呢？
    “总之，权贵和富豪们早就准备好要抛弃绝大部分民众，独自逃生，万藏海不过是他们为了这个目的，精心包装出来的傀儡而已。
    “然而，这些自诩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权贵和富豪，却也远远低估了万藏海的野心。
    “权贵和富豪们利用他，他也在利用权贵和富豪。
    “在当时，一个名叫‘天人教’的组织悄然兴起，其信徒主要是辐射族、改造人以及受到灵能影响，产生各种变异的超能力者。
    “他们崇尚‘基因优越论’，认为只有对晶石和灵能最敏感的人，才携带着最优秀的基因，才最有资格生存下去。
    “不分金钱、地位和权势，只有基因才是最重要的——这就是‘天人教’的口号。
    “相信你一定能猜到，天人教的幕后黑手就是万藏海，他一方面利用自己在地球理事会里的权力，掩护天人教的活动，另一方面又利用天人教吸收了大量的超能力者和灵能敏感者，充当自己的私兵，在暗中潜伏爪牙，丰满羽翼。”
    第3104章 报应
    随着声音的描述，李耀的识海中真的出现了一名身穿白色制服，笑容和蔼可亲，周身绽放着纯洁光芒的“圣人”，看着他纯洁无瑕的目光和悲天悯人的神情，就好像是那种——遇到饥渴难当的灾民，会从自己身上割下血肉来帮助对方的人。
    然而，在那对洁白如天使的羽翼之下，却隐藏着一头头黑色的妖魔。
    暗杀那些真正有风骨的正直政治家和军人，参与权贵和富豪们的权力斗争，囚禁和侵蚀敢于说真话的记者，用包括绑架对方家人在内，各种威逼利诱的手段，迫使德高望重、声名卓著的学者们在进军大宇宙的计划上公然撒谎，还有十恶不赦、灭绝人性的人体试验，用无数无辜者的鲜血，凝聚成一项项强大的修炼神通，调制出了无数对他忠心耿耿的怪物战士……
    这位地球理事会的理事长“万藏海”，简直像是萧玄策、吕醉、武英奇等人的翻版，不，是这些野心家和阴谋家的“老祖宗”，其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狠辣，看得李耀都目瞪口呆，头皮发麻。
    “我，我究竟干了些什么啊！”
    在做出这个“别无选择的选择”的一瞬间，李耀就后悔了。
    虽然这一切是亿万年前就已经发生过的往事，是不可改变的历史，但李耀依旧觉得，是自己将“万藏海”这头凶兽释放出来，并且任由这头凶兽在自己的脑海和心灵中恣意践踏，侵蚀着他的道心。
    话说回来，万藏海也和萧玄策、吕醉、武英奇等等阴谋家和野心家一样，除了邪恶的本性之外，还拥有顽强的意志和超卓的领导力。
    在他的运筹帷幄和不懈努力之下，进军大宇宙的计划以风驰电掣的速度推进着，足足五百艘移民星舰，每一艘都能搭载一百万名冬眠者，并且能让其中五万人在清醒状况下活动，展开生活和科研，终于制造出来。
    人体冬眠技术和星海航行技术，也日趋成熟，还有大量后续技术完全可以等他们逃离地球之后，再慢慢探索和发展。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时候，万藏海向全体民众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明明只有五百艘移民星舰，满打满算只能运载五亿人。
    但万藏海却收买和威胁了所有的专家学者以及项目参与者，甚至用简陋的外壳和布景板，伪造了两千五百艘根本不存在的移民星舰，令移民舰队的总数量提升到三千艘星舰。
    三千艘星舰，足以运载所有人逃生，这个消息从“圣人”万藏海口中说出来，令整个地球都沉浸在欢乐的海洋中。
    而万藏海更是从“圣人”提升到了“拯救者”的程度，所有人都相信他可以拯救文明，拯救所有人。
    自然，要把所有人都转移到星舰上，是一项错综复杂，旷日持久的工作，万藏海领导下的地球理事会当局要求全体民众都稍安勿躁，在家中耐心等待，只要维持社会秩序的稳定，很快就会轮到他们上船的。
    “所有地球人都是密不可分的整体，我绝不会舍弃任何人，就好像我绝不会舍弃自己的心脏一样！”
    万藏海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他就用这样卑劣的伎俩，骗取了所有民众的信任。
    绝大部分平民百姓都在过去百年的艰苦奋斗中被榨干了最后一滴血汗，他们怀抱着希望在家徒四壁的贫民窟中耐心等待着。
    而万藏海又在各地新建了大量的“宇航训练营”，号称为普通民众提供适应性训练，将大批民众一车一车拉走，这样的手段，进一步分化了人群也稳定了人心，所有人都相信，“下一个就会轮到我”。
    而权贵、富豪、军人、各路精英和牛鬼蛇神，则悄无声息地登上了五百艘真正的移民星舰，顺便带走了地球上绝大部分有价值的设施和资源。
    这期间，当然还发生了很多惊心动魄，曲折离奇的故事，包括一些心怀正义的记者和良心发现的科学家想要告诉人们真相，却都被万藏海的爪牙秘密抓捕和杀害了。
    终于——
    当五百艘真正的移民星舰喷涌出赤红色的尾焰，腾空而起，撕裂大气层，却将浓烈的黑烟留给地球时，普通民众这才发现了万藏海、权贵和富豪们的阴谋。
    但是来不及了，万藏海在离去之前，摧毁了所有军事基地中的地对空导弹，而移民星舰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很快摆脱了地球的引力圈，留在地面上的人们再怎么绝望，哀嚎和咆哮，都不可能对星海中的逃亡者产生半点干扰。
    “这，这！”
    尽管李耀感受不到自己真正的身体，但还是觉得，呼吸从未如此艰难。
    他早知道这个“别无选择”无比卑鄙和残酷，却也没想到会卑鄙和残酷到这种地步。
    他的识海中并没有浮现出留在地球上的人们是如何愤怒、绝望和悲伤的画面，但他完全可以想象出来，这时候的地球，已经变得比地狱更可怕和可悲百倍。
    移民星舰中的画面——那些权贵、富豪和各路精英们欢呼雀跃，弹冠相庆，手捧香槟，播放音乐，轻歌曼舞的场景，却是历历在目，令李耀羞愧难当，怒发冲冠。
    接下来，李耀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移民舰队并没有直接离开太阳系，而是滞留在木星的轨道之外，试图利用木星的巨大引力，制造一座“引力弹弓”，并且朝着太阳的方向，张开了一张张巨大的金色薄膜，仿佛一面铺天盖地的风帆。
    他们在等待着，静静等待着地球的毁灭。
    来了，陨石雨来了。
    从大宇宙的尺度来看，陨石雨渺小如微尘，甚至肉眼都无法分辨。
    直到携带着大量晶石和灵能的陨石雨狠狠撞击太阳，撞出了万千条张牙舞爪的火蛇，吞噬了水星，金星，地球和火星，李耀才不得不承认，这是真正的浩劫。
    地球毁灭了。
    太古人族的起源，这片宇宙海中最早的生命发源地之一，这颗饱满多汁、生机勃勃的蔚蓝色星球，在毁灭的魔焰笼罩之下，瞬间变得枯黄，焦黑，呈现出不规则的畸形模样，像是一个腐烂的苹果核。
    李耀感觉自己的神魂也像是这个熊熊燃烧的苹果核，就要被烧成一团灰烬。
    这幅画面，这幅他化成灰都不会忘记的画面，他曾经见过，他曾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对，就是异梦中，就是异梦中的“表里地球”！
    事到如今，李耀已经分辨不清楚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地球，或者“最初的地球”，而哪一个是虚幻的地球，或者说“衍生地球”了。
    毁天灭地的太阳风暴席卷一切，却也像是惊涛骇浪般，为移民舰队提供了强劲的动力。
    移民舰队的黄金风帆吸饱了来自太阳的能量，又得到了引力弹弓的加速，如离弦之箭，头也不回朝着太阳系之外进军，只留下完全毁灭的家园和无数冤魂。
    “再见了，地球。”
    “我们来了，宇宙！”
    李耀看到，在不少移民星舰上，那些脑满肠肥的权贵和富豪们抽着雪茄，品着红酒，哈哈大笑，拍着肚皮，发出了踌躇满志的宣言。
    然后，是万藏海卓立于一艘星舰的舰桥之上，大半张面孔都隐匿在黑暗中，显得孤独、落寞和忧郁的画面。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李耀做梦都没有想到。
    眼看五百艘移民星舰已经逃脱了太阳风暴的肆虐范围，甚至得到了太阳风暴和引力弹弓的双重推进加速，速度即将飙至极限，进入稳定而安全的巡航状态。
    其中绝大部分星舰——大约四百多艘，却发生了一连串密集的爆炸！
    爆炸的规模并不大，并未损害到星舰的整体结构和推进系统，却足以毁掉星舰内部的所有维生系统，烧光氧气，让乘客——无论处于冬眠状态的，还是正在弹冠相庆的，统统暴毙。
    画面再次切换到了这些发生爆炸的星舰内部，刚刚还是轻歌曼舞的“逃生庆功宴”，却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炼狱，那些劫后余生、笑逐颜开的权贵和富豪们，要么被炸得千疮百孔，残肢断臂乱飞，要么被无法扑灭的火焰裹挟，变成手舞足蹈的蜡烛，又或者死死捧住喉咙，几乎撕裂嘴角，却怎么都呼吸不到一口珍贵的氧气。
    很快，人造重力场消失殆尽，权贵和富豪们的尸体在冰冷寂静的空间中漂浮着，他们至死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充血鼓起的眼球里充满了困惑和惊惧，就好像他们的星舰，受到了来自地球的冤魂的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