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克善被妹妹说的哑口无言,握紧拳头道:“难道我是在为了孟古青争吗,我是为了科尔沁。”
门外头,福临刚好进门,他祭天归来来向母亲问安,门外的人没拦着,由着皇上径直走进来,却听见舅父这句话,叫他心里很不自在。
吴克善也是不知所措,一面恭喜皇帝,一面把话题岔开,不多久便告辞离开了。
舅父一走,福临就问母亲:“吴克善又来逼迫您了吗?”
玉儿淡然含笑:“没有的事,他如今可没有从前的底气了,他不敢。只是天生粗糙了些,说话爱大嗓门。”
福临想了想,郑重地对母亲说:“孟古青很漂亮,比巴尔娅美,虽然儿臣对她谈不上喜欢也没什么讨厌的,但将来我会好好对待皇后。额娘您放心,我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还有您的责任,更何况我身上流着一半蒙古人的血。”
玉儿觉得福临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皇上,只要心系天下,一切为国为民,你做任何决定,额娘都会支持你。”
福临应道:“儿臣记下了。”
玉儿想了想又说:“福临,先把心思放在朝廷上,后宫的事皇后的事不必着急,一切有额娘在,我不能到太和殿干预你的朝政,但额娘能为你看好家。”
顺治八年正月,少年天子正式亲政,并定下了与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大婚的日子,京城上下一改为义皇帝多尔衮举哀的沉痛,人人都在期待一场盛大的婚礼。
而义皇帝这个名号,随着悲伤和混乱的消失,仿佛也渐渐维持不了多久。
就在正月万寿节后,苏克萨哈这个昔日曾得多尔衮器重的手下,头一个先背叛了主子,向皇帝呈上了他过去暗暗记下的多尔衮的累累罪状。
福临曾经给了苏克萨哈一枚玉扳指,让他将来带着玉扳指去找皇帝,玉扳指果然随同苏克萨哈的奏折一并送到了大内。
福临看完奏折,又看了眼边上的扳指,将奏折合上,塞入了堆积如山的来自全国各地的奏章中,这件事,暂时就不了了之。
二月里,陆续又有其他人上奏,历数多尔衮身前种种不是,要求皇帝剥夺多尔衮帝王之尊,甚至渐渐在京城内形成一股风,连还活着的阿济格,都成了靶子,无数人盼着他早些被处死。
可这件事,福临一直压着,他忙于调兵遣将,入川镇压张献忠的残军余孽,忙着整顿清理朝廷官员,任命洪承畴兼管都察院左都御史事,唯有弹劾义皇帝多尔衮一事,迟迟不在朝堂上提起。
这一日,范文程带着新搜罗来的书籍进宫向皇太后请安,玉儿骄傲地向范文程展示自己的书房,说道:“之前你每次来,说不过几句话就要退下,都没能好好看一眼吧?”
范文程称是,而太后便道:“然而这书房里的一切,都是多尔衮准备的,范大人,你今日来见我,是要谈多尔衮的事吗?”
“太后英明。”范文程躬身道,“太后,朝中越来越多的大臣,上奏弹劾义皇帝,但皇上压着不提,臣斗胆揣摩圣意,不知……皇上是否是顾忌您的感受。”
第387章 义皇帝功在千秋
“这么快。”玉儿苦笑,一面将范文程新送来的书,放在书架上,似乎觉得位置不妥帖,看了看又换到别处去。
范文程没敢跟着,很快就听得噼噼啪啪的声响,像是很多书从架子上掉下来。
门外的宫人听得动静就冲进来,只见皇太后捧着几本书露出脑袋:“没什么事,退下吧。”
范文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当宫女太监们都退下去,他便道:“启禀太后,臣以为凡事物极必反,义皇帝过世后皇上仍旧倚重两白旗,本意是要稳定朝纲,但时日久了,其他人必定不服。再者,若待两白旗又一次站稳脚跟,皇上再要削弱他们也难。”
“这些话,你对皇上说就是了,难道不是你劝索尼和鳌拜,不要来请我垂帘听政?”玉儿耐心地收拾她的书,“那么你也该明白,我是不会干预朝政的。”
范文程道:“可皇上是至孝之人,太后……”
玉儿的手停下来,可笑的是,当范文程认为,福临是因为在乎她的感受,才不愿动多尔衮,可玉儿却觉得,福临就是在等她去开口,好将一切的责任推在她的身上。
就像牛钮出生的那天,玉儿抱着自己的大孙子,第一次恍惚眼前的少年天子,竟然就是她的儿子。
“范大人见过大阿哥了吗?”玉儿笑道,“一转眼,咱们牛钮都满月了。”
范文程道:“臣这般微贱之人,怎敢见皇长孙。”
“这叫什么话?”玉儿放下手里的书,“随我来,到阿哥所去见见大阿哥,将来我还指望你给我们大阿哥启蒙,教他诗词学问。”
范文程见皇太后始终回避多尔衮的事,也不敢追得太急,只能顺从地跟着来到阿哥所。
阿哥所位于外朝东侧,与内宫隔着重重宫墙。
将来妃嫔所生的阿哥格格都会被送到这里抚养,自然位高者有位高者的优待,可眼下大阿哥的生母巴尔娅福晋,连一个正经的后宫名分都没有,自然是没有资格抚养皇子,大阿哥出生后就被抱走了。
范文程跟着太后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来到阿哥所时,刚好遇见出月子不久的巴尔娅福晋在阿哥所的大门外晃悠,她突然见到皇太后,立刻就被吓着了,带着身旁的小宫女跪在墙根下,身子缩成一团。
“起来吧,跟我来。”玉儿和颜悦色地说,“去看看孩子。”
巴尔娅大喜,叩首谢恩后,与范文程见了礼,便跟着一道进门,她已经整整一个多月没见过儿子,事实上儿子出生后就被抱走,她连儿子的模样都没能记住。
初为人母的小妇人,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骨肉,眼含热泪地和儿子说着话,大玉儿让范文程看了眼大阿哥的模样后,就和他一道在阿哥所里转了一圈,玉儿叹道:“还记得为了小格格们的书房,你我第一次相见时的光景,一转眼,要考虑孙儿们将来的学业了。”
“太后娘娘必定儿孙满堂。”范文程道。
“儿孙满堂……”玉儿悠悠一念,“可他只留下一个女儿。”
范文程微微蹙眉,低下了头,佯装听不见。
玉儿则问:“范文程,对你而言,你心中对多尔衮是恨多一些,还是敬多一些?”
“敬。”范文程毫不犹豫地回答,“义皇帝功在千秋,当受万世景仰。”
第388章 我原以为,多尔衮是毁在我手里
“侵略者,受万世景仰?”玉儿转身,看着范文程。
“太后?”范文程一时无言以对。
“可汉人还没把多尔衮怎么样,满人就先容不得他了。”玉儿闭上眼睛,努力平复内心的痛苦,睁开眼冷静地说,“你的意思,我知道了,过些日子,我会找机会和福临长谈。”
“是。”范文程把腰弯得很低。
“我原以为,多尔衮是毁在我手里。”玉儿仿佛自言自语,“现在才觉得,至少因为我,给了他这辈子些许慰藉。”
范文程稍稍抬起头,见皇太后只身一人往前走,便知道这些话绝不是对他而说。
但太后信任他,才会毫无顾忌地说出这些话,而范文程内心,亦是长久以来地仰慕着这个了不起的女人。他完全明白,多尔衮为何会控制不住地爱上自己的嫂子。
“太后。”范文程跟上前,说道,“两代人之后,屠杀带来的仇恨渐渐淡去时,未来的皇上,可以再为摄政王正名。”
“他不稀罕。”玉儿冷冷地撂下这四个字,径直离开了。
望着太后瘦弱孤独却不得不坚挺的背影,范文程不禁叹了口气,只愿上天,能善待这个女子。
此刻,大阿哥的屋子里,宫女来告诉巴尔娅福晋,皇太后已经回去了。
小福晋抿着唇,依依不舍地将孩子交给乳娘,一步三回头地离开阿哥所,但才走回内宫,就有慈宁宫的宫女在等候她,说皇太后要见她。
巴尔娅到底是苏麻喇调教的孩子,心里一下就明白,皇太后要和她说阿哥所的事,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硬着头皮来了。
玉儿没有严词厉色,也没有让巴尔娅罚跪挨打,但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不可以再做方才那样的事。
玉儿没有在范文程面前责备巴尔娅,是顾着皇家的体面,也顾着巴尔娅的体面,但从今往后没有她的允许,不能再靠近阿哥所半步。
巴尔娅哭了,跪在太后的面前说她想孩子。
苏麻喇将她搀扶起来,安置在一旁的凳子上,玉儿问道:“你被送去皇上身边之前,苏麻喇已经把话都对你说清楚了,还记得吗?”
巴尔娅抽噎着回答:“姑姑说,奴才这辈子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太后和姑姑会是奴才的靠山。但奴才不会有尊贵的地位,将来生儿育女也不能养在身边,在后宫会处处低人一头,不论多委屈,都不能忘了本分。”
玉儿冷漠地说:“既然记得很清楚,就别再犯同样的错误,这是我头一回告诫你,也是最后一次,跪安吧。”
苏麻喇送走巴尔娅,回到内殿,便听格格嘀咕:“这才一个,我就要不耐烦,将来该多热闹?我还以为能少操心,真是白日做梦,偏偏做的还都是女人为难女人的事。”
她又吩咐苏麻喇:“你去告诉福临,不能心软,他如今对巴尔娅心软,将来再对待其他后妃就站不住脚。这也是当初为什么,抱走娜木钟的儿子,我也把福临送去阿哥所的道理。皇帝固然能一句话就摆平所有的事,可他不能时时刻刻守在自己的女人身边,他一时威风了,只会给无辜的人带去更多的灾难。”
苏麻喇把字字句句都记下,但转达给皇帝时,还是用了最婉转的言辞,福临也受用,如今越来越忙的朝务,更让他能理解母亲的用意,这件事上,他是不会心软的。
苏麻喇又道:“这些琐碎的小事,奴婢传句话就得了,但有一件大事,太后等着和您好好商量,皇上几时得闲了,到慈宁宫坐坐。”
“朕每日晨昏定省,额娘怎么不提?”福临问。
“您来去匆匆啊,多少大事儿等着您拿主意呢。”苏麻喇道,“皇上,太后随时等着您去喝杯茶。”
福临的手指,在茶几上轻轻叩击,应道:“朕明白了。”
然而,母子俩并没有长谈,福临派人给额娘送去了江南贡来的明前茶,却始终无暇陪母亲好好品一品。
就在玉儿收到明前茶的后一天,清晨的朝会上,皇帝第一次提起了大臣弹劾多尔衮之事,当庭罢免了几位多尔衮手下的权臣,并将这件事,交付给郑亲王济尔哈朗,命他彻查到底。
短短十天,各旗上告多尔衮的种种不公,苏克萨哈、詹岱、穆齐伦等正白旗将臣又倒戈告发多尔衮身前大逆之罪,经济尔哈朗梳理后,共罗列出多尔衮十四条罪状。
那一天,坐在朝堂上听济尔哈朗诵读多尔衮的罪状,每念一条,福临都会想起过去十四年里和皇叔的记忆。
虽然皇太极临终前那两年,父慈子孝,日子安宁又快活,给福临心里带来很多安慰,但那些记忆到如今,很多都是经过他自己后来的编织想象。
真正清晰的,在他人生里更多的记忆,悲欢喜乐,生死威胁,他的每一次成长,都是多尔衮。
慈宁宫佛堂里,玉儿阖目诵经,圆润的佛珠一颗一颗从指间滑过,耳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玉儿睁开了眼。
“格格。”是苏麻喇从乾清宫回来,跪在她身后道,“朝廷有决定了,皇上下旨,追夺摄政王封典,削其尊号及妻母一切追封,撤庙享,毁墓掘尸。”
玉儿仰望着佛龛,对苏麻喇说:“传我的话,多尔衮的棺椁挖出后,就地焚烧,不许任何人开棺,功过相抵,给他留最后一份体面。”
“是。”苏麻喇答应下。
“将东莪和多尔博交给多尔博的长兄照顾。”玉儿道,“仍旧给东莪多罗郡主的俸禄,不要为难她。”
苏麻喇道:“东莪格格前几日就想见您,如今在家绝食等待您的接见,奴婢想去看一眼,您看成吗?”
玉儿摇头:“不要去看,是生是死,让她自己选择。她要活着,我会好好养着她,她不想活了,就让她去和爹娘团聚吧。”
“是。”
“我想一个人静静,你退下。”
苏麻喇领命,悄然退出佛堂。将门关上后,她定定地站着出了会儿神,没想到很快就从里头传来哭泣声,苏麻喇不禁朝四下看了眼,将不相干的宫女太监都驱逐了。
多尔衮在死后当上了皇帝,仅仅两个月后,就一夜之间落魄为罪臣逆贼,并株连无数人,他的棺木在熊熊烈火中焚烧时,全国各地无数汉民燃放爆竹庆贺。
十日后,消息传到科尔沁,弼尔塔哈尔带着雅图策马来到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雅图在风中撒下了最后一把十四叔的骨灰。
“雅图,我们回去吧。”风越来越大,弼尔塔哈尔上前来劝说跪坐许久的妻子,雅图却靠在他怀里,泣不成声,“我额娘,好苦……”
【注】:有传说多尔衮被挖坟鞭尸,挖坟是肯定,因为他被剥夺一切尊号后,自然就不能葬在原先的地方。但是鞭尸这种说法,多是后人在文学作品中的夸张编纂,我没有看到任何正规的历史文献上,提到过这件事,而多数都存在于小说影视作品的情节中。
第389章 盛唐辉煌,岂是如今能比
第2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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